幾乎是在瞬間,他眼裡像點燃了一把滔天大火,透出明亮的光來,“那真的太巧了,能在拉薩遇見一個志同道合的家鄉人,很不易呢。”
餘生也笑,“看來是找到同伴了。播”
同爲異鄉人的緣分,讓兩個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那一整個下午,顧翊泉便一直待在餘生身邊。他時而高談闊論,時而喜笑嬉皮,舉手投足間,風趣詼諧,又不失君子翩翩風度。餘生則靜靜坐在他旁邊,伸出纖纖素手來交疊着支撐下頷,聽他說話,看他偶爾的深思,觀察他表情一瞬間的細小變化。聽到有趣的奇聞軼事時,她便忍不住拍案驚歎,或是抿脣淺笑,或是無聲凝視,一顰一蹙間,皆帶着溫柔嫵媚的味道。
吃過午餐,他們一邊喝着酥油茶,一邊談些風月八卦之事。
午後陽光暖洋洋的,幽涼的一柱一柱,透過玻璃窗傾瀉下來,在暗紅的地板上烙上燦然斑駁的光影。
光影幢幢,書吧裡反而暗下來。窗玻璃隔開了外面的喧囂,那一方小天地裡,唯剩下他們兩人說說笑笑的聲音。他侃侃而談,神采飛揚。她靜靜地聽他高談闊論,時而淺笑,時而頷首,時而說上幾句自己的見解,指點說笑,只叫人如沐春風,無不歡快喜悅。
臨近黃昏時,餘生起身與顧翊泉告別,“顧先生,今天很高興認識你。這一下午的交流,意義非凡,也很引人深思……謝謝你。”
顧翊泉也站起身來,他笑了笑,“能遇見餘小姐,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呢。”
餘生向他點了點頭,便轉身上了樓。
傍晚的時候陸司淳打來電話,他在電話那頭隱隱發了怒火,似是在氣憤她不告而別,也是在埋怨她的不管不顧跫。
窗外的暮色那麼深那麼重,層層疊疊瀰漫下來,將這座頗具有宗教色彩的繁華城市染得恍如迷霧重重的幻境。小旅店樓下是窄窄的石子路,兩旁的彩燈閃閃爍爍的,映得整條道路光影斑駁,幾個旅客腳步匆匆,嘻嘻哈哈的笑語中夾雜着南腔北調的聲音。遙遙傳過來,像好幾個話匣子同時打開,聲音亂糟糟的,一股子砸出來,一片混沌。
在那不可消弭的喧囂中,餘生沉默一晌,說:“我覺得太壓抑了,便想出來走一走。”
聞言,陸司淳放低了語調,“怎麼了,餘生?”
“司淳,司淳。”
餘生突然低低喚了他幾聲,那聲音裡帶着無限柔情蜜意,纏纏綿綿卷至他心間,驚起一片波瀾。她在電話裡柔聲說:“司淳,住在醫院裡的那些天,我時常夢見我們的一些過往,和曾經一些不好的片段。我覺得很難過很壓抑,總是在不經意間,便想起一些痛苦的事情,很多時候,我以爲那是在夢裡,醒來不過就忘記了。然而每當我從夢魘中驚醒,才發現那痛苦已經延伸到我生活中,滲透到骨子裡,是真真實實的一種存在。”
“司淳,我目前的生活太壓抑了,真的想好好放鬆放鬆。所以我誰都沒有告訴,便隻身來了西藏來了拉薩。”她說。
“枝枝……無論怎麼樣,我希望你做事不要瞞着我。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不管是開心的事還是難過的事,只要困擾你,只要讓你產生了疑問,我都希望你能夠告訴我。我閱歷比你豐富,經歷的挫折也多,面對你的問題,我還是有辦法能夠解決的。而且……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呢,彼此坦誠相待,真心相處,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嗎?”
薄白月色從窗外傾瀉進來,將餘生那一張素白清減的容顏籠在其中,如隔鏡花水月,朦朦朧朧的,“好,我知道了。司淳。”
聽見餘生低低的聲音,他驀然幽幽嘆息一聲,說:“知道便好。枝枝,你什麼時候回來?”
“……看情況吧。也許舒心了纔回去,也許馬上就回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那邊好好散心,什麼時候想回來了,再回來。我只希望我的枝枝回來時候的樣子,是開開心心的。”
“嗯,我會的。”聞見他說的話,餘生心有觸動,鼻尖開始發酸,卻拼命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淡淡的回了他這幾個字。
掛掉電話後,她鬆開一頭烏黑松軟的長髮,將其披在單薄瘦削的肩上,再披上苔蘚綠碎花棉麻外套,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旅店的位置略顯偏僻,隱藏在曲折幽靜的小巷裡,要刻意找尋才能找到。黃昏已落,日暮西山,萬丈霞光從雲層間一點點漏落,撲在四遭鱗次櫛比的房屋之上,映出一片燦然光暈。遠處的天暗下來,地平線上僅剩下一輪豔紅光芒,便立刻被重重涌上來的暮色淹沒了。蛩聲向晚,在道路兩旁擺攤的當地人連同遊客一起,逐漸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市裡。她走出旅店,到處都是人潮涌動的味道。傍晚清涼的風,像潮水一樣嘩嘩地涌來。她裹緊了幾分身上的外套,便加快步子,步入更幽暗清冷的夜裡。
她去到旁邊一個街衢上的咖啡廳小坐,旁邊有許多來自異國他鄉的旅客。
坐在靠窗位置的白人女子,正在與友人愉快地聊着天。對面有一
對金髮碧眼的法國情侶,完全不顧他人眼光,在衆人面前嬉笑***。還有兩三個可愛調皮的小孩子,在並不寬敞的咖啡店裡跑來跑去。她處在喧囂嘈雜的環境中,卻並不被其感染,而是巋然不動,優雅篤定地喝完一杯咖啡,再點燃一支女士香菸,準備慢慢打發接下來的無聊時光。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低沉的男士嗓音從耳後慢慢傳來,“沒想到餘小姐還要抽菸?”
語氣清淡,卻很是訝異。
聞言,她不驚也不急,就優雅地抽着煙。菱脣微啓,吐出一抹白色的嫋嫋菸圈,待到煙霧散去,便伸出染了大紅蔻丹的指甲將那菸蒂掐掉。過後,她才微微擡眸瞟了身旁的男子一眼,見是顧翊泉,她仍不住掩脣一笑,眼波盈盈,媚色如煙,“顧先生,沒想到又遇見你了。”
話畢,與顧翊泉相視一笑,千言萬語,彼此心照不宣。
顧翊泉坐下來,“有緣之人,走到哪裡,都是會再次相遇的。所以你遇見了我,我遇見了你。”
“遇見一次是偶然,三番五次的遇見,便是必然了,是不是?”她替他補充了一句。
“不是必然,是緣分。”
聞言,餘生笑而不語。她伸出一隻細長的素手來,將落在眉前的碎髮撓至耳後順好,便揚起一張素白清減的小臉來。窗外月色沉沉,落下一襲皎潔銀輝,流水般淌在她細膩潔白的肌膚上,纏纏繞繞,泛着燦然的光,像罩着一層輕薄透明的紗。
她其實不是特別喜歡與人接觸,她對人有疏離感,更有戒備心。
她只喜歡獨處。
顧翊泉是個主動且積極的男子,入得這世,內心充滿對這個世界的窺探感,卻着急又匆忙。放在過去,她肯定不會搭理他,因爲他實在是太積極了,帶着一種不可置信的真實。她往往會對這種人避之不及。而現在,之所以她還能夠與他說說笑笑,那是因爲她對他有一種親近之意。他們之間的關係,算不得朋友,算不得親人,算不得戀人,甚至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但是她就是對他有好感,願意敞開心胸去接納他,歡喜他。如同在裂空之下,她遇見了他,油然而生親近之意,一見如故。
她便喚來服務生,又爲他點了一杯咖啡,漫不經心的說:“其實在這種地方,要想喝到咖啡很難。”
顧翊泉點了點頭,笑道:“我也是聽旅店的老闆娘說,這邊有一家咖啡館,便過來了。沒想到還能遇見你。”
餘生也笑,“都說了是緣分的嘛。”
顧翊泉坐直上身,將寬闊的脊背靠在椅背上,幽幽目光落在了餘生身上。僅僅只有一秒鐘,便收回了視線,看着自己細長修削的手指,說:“看來咱們是真的有緣了。”
餘生的眼被他帶笑的黑亮眸子微微晃了一下,“顧先生,我準備明天回沸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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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們的支持,最近真的挺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