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的夜晚, 狡黠的月光從窗臺泄下,柔柔的照進面前的人的夢鄉。
有隻蚊子嗡嗡叫着,從窗臺飛進來, 意圖在她腦袋上盤旋, 然後落腳。
我伸出手, 輕輕揮出一道掌風, 她額前的劉海被微微帶起, 她皺了下眉,然後咂咂嘴,繼續無憂無慮的睡。
我看着她, 就這麼看着看着,突然就很想把她抱進懷裡。
心裡這樣想着, 身體就真的這麼做了。
她的頭埋在胸前, 起初只是輕微動了動, 然後就開始不安分起來。
“熱……”她伸出手臂試圖推開我。
我嘆了口氣,還是將她放開了。
起身, 在桌上拿了把羽扇,躺回去,替她蓋好被蹬的亂七八糟的薄被,然後用羽扇輕輕扇風。
她因悶熱而皺起的眉頭終於緩緩平了下去。
我的動作緩緩停下,伸出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眼瞼, 回想着這樣的睫毛下覆蓋着的那雙明媚的眼睛。
她又嘟囔了一聲熱, 我於是繼續搖起羽扇, 腦海裡的思緒卻漸漸飄遠了……
這山上的氣候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和舊時的瓊華大相徑庭。
瓊華里, 一年的氣候都適中,不會太炎熱也不會太肅冷, 因此過着過着,年份的概念在我腦中亦漸漸變得不重要起來。
只記得初見她的那一天,自己第三次從陳州除魔回來,卻還是有些事情沒安頓好,心高氣盛,心下也有些浮躁。
走過前山的時候,見那裡聚了一堆的人,習慣性的就要避開,卻有一人高昂清亮的嗓音穿破重重人羣刺進自己的耳朵。
我頓時皺起了眉,聚衆鬧事已是不妥,還敢如此放肆的大聲喧譁,瓊華收的弟子,真是越來越粗枝大葉了起來。
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聲音卻只管向我耳朵裡灌:“瓊華派怎麼容忍你這種仗勢欺人的無賴在這裡修仙?你真是修你先人來了啊?快點從我面前消失,以後我霍小扣只要看到你一眼,一定讓你兜不了吃着走!”
我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霍小扣?就是前陣子玄震師兄跟我提過的那個?
見有一女弟子灰頭土臉的從人羣中溜了出來,我掃她一眼,倒是認得,雖沒什麼接觸,但她在派裡炫耀自己家底厚實也不是一天兩天。
看來,這個霍小扣,還做了件順應民心的事?
人羣又喧鬧了一會兒,又有一對男女帶着感激的目光相攜着離開,看來主角都退場了,不過衆人卻還是不肯散去,連不遠處的夙瑤聞聲都走了過來。
夙瑤和那霍小扣說了幾句,隱隱約約還聽見了夙莘的聲音。
直到夙瑤亦鐵着臉離去,人羣才漸漸稀疏起來,一個弟子轉身,見我,立刻恭敬的叫了一聲:“玄、玄霄師兄!”
只聽那霍小扣無所謂的說:“不要緊啦,他從來都不管別人的閒事~”
聽聞此話,我下意識的把目光轉向他,又瞬間移開。
很清澈的一雙眼睛,配上一副很白淨的面容,和他玩世不恭的性格格格不入。
覺得自己沒什麼必要在這裡待下去,我轉身離開。
他的聲音隱隱約約從背後傳來:“美女你怎麼又忘了,我霍小扣可是在裸男堆里長大的!見到男人,只要卡卡卡掃三眼,就全都研究透徹了!哇哈哈哈,誰叫我是萬受之王呢~剛剛那個啊,絕對的悶騷型!……”
頓時又對這個師弟,少了幾分好感,僅剩下的好感,也所剩無幾。
去師父那裡報告了一下行程,又去劍舞坪打坐練功,在派中這麼多年,早已習慣直到傍晚,纔回寢室休息。
路上有兩個弟子交頭接耳:“哎,那個霍小扣下午又把掌門惹生氣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他一個月裡啊,起碼有二十天是在思返谷度過的……”
思返谷?果真是不學無術。
我皺了眉,回到寢室,見他那一邊牀鋪上又多了很多雜亂無章的東西。
衣物像小山一樣堆在牀鋪的一角,中央零零散散放了幾本有關礦石的書籍,牀下的鞋子左一隻右一隻,絲毫不成樣子。
我已經不記得這是我今天第幾次皺起眉頭,想拂袖離開,可是腦子裡玄震師兄的話又在不斷盤旋:“小扣師弟他年幼無知,肯定有做的不穩妥的地方,還請玄霄師弟多多包涵……”
呼了一口氣,簡單的把他凌亂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待他的牀鋪總算看的過眼了,我卻沒了休息的心緒,外面的夜空晴朗,索性就去觀觀星象吧。
纔剛剛走近劍舞坪,就聽到那個聲音:“勇氣豬~你飛慢一點慢一點啊~我當你老大以後保護你怎麼樣~”
我擡眼,不期而然的就看到他夜色下跳躍的身影,月影把他的身體拉的很長,看起來比下午的時候又單薄了一點。
不禁感嘆人不敢貌相,見他不知爲何有些失望離開,心想,作爲他的師兄,就算厭煩,也還是要負起責任,教訓幾句。
於是質問他爲什麼從思返谷出來了。
誰知他看到我,竟然一點悔過的意思都沒有,亮晶晶的眼睛帶着興奮的色彩。
果然冥頑不靈!
我皺眉打算再說,誰知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後面發生的事,是我活到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做出如此衝動的舉動。
等到我終於靜下心來,自己已經坐在寢室裡握着茶杯,一動不動很久了。
茶水早已涼了。
我淡淡嗤笑一聲,潑掉茶水,笑自己怎麼會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生氣。
他是好是壞,能否修成正果,都與我玄霄毫無瓜葛。
放下茶杯,拿起自己的佩劍慢慢的擦拭,劍被拔出那一瞬間的閃光映在我眼中,堅定了我的信念。
玄霄,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這句話很奇怪的出現在我的腦海,我卻也沒有多加思索。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跟我作對。
我執意成仙的時候,它叫我放棄。
我對她揮劍相向的時候,它撕心裂肺的叫我住手。
我狂笑質問蒼天的時候,它嘲笑我的無知。
唯有那一天,當我被困夜茫城,她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那面牆上,心裡那個聲音嘆着氣說,玄霄,你現在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了麼?
我看着她被淚水填滿的眼睛漸漸閉上,多年以前那雙明媚的眼睛突然與之交疊,內心忽然一陣刺痛。
衣袖裡裝滿自己夢境的瓷瓶摔碎在地上。
彷彿都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和自以爲是。
而我終於明白,這個聲音是什麼。
是我的內心。
嘆了口氣,思緒從遙遠的地方收回來,低下頭去看她,她不知什麼時候又把被子蹬掉了一大半。
輕輕的拉起被子幫她重新蓋上,只聽她突然嘟囔一句:“玄霄你煩不煩啊不要給我蓋被子我都熱死了……”
擡起的手頓了一下,她醒了?
可是卻沒了下文,原來還在睡。
我輕笑着用手撫過她的臉頰,她立刻抓癢似的撓了撓。
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含不住,內心裡一剎那間全是幸福與內疚的交加。
低下頭去吻她微皺的眉心,一直沿順到因炎熱而有些乾裂的嘴脣。
頓了頓,看來這被子確實有點厚了,明天換個薄一點的……
正想,底下的人卻突然張嘴,把我的嘴脣狠狠咬住。
還有模糊不清的聲音溢出:“靠霍小攻你怎麼總是跟你娘搶吃的……”
我輕輕順了順她的頭髮,就這樣任她咬着,靜靜地盯着那閉着的眼眸,等待它慢慢打開的那一瞬。
內心的聲音又在輕輕笑我,不過這次滿是暖意。
瓊華一瞬,早已,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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