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江朝露懷孕的消息以後, 她變成了重點保護對象,整日都有人跟在屁股後面,沒了以往的自由。要說最開心的還是公公婆婆, 盼了那麼久, 終於盼上孫子。婆婆如今的注意力再次轉移到江朝露身上, 每日這個湯那個湯的, 搞得她一看見就直犯惡心。
次日, 天剛剛亮,一陣擊鼓聲便吵醒了衙門裡的人。
懷孕以來,江朝露睡眠一直不好, 胃口也變得極差,吃什麼吐什麼, 大夫開了安神的湯藥也不管用, 可算是沒少折磨她。剛剛睡着半個時辰不到, 就被這擊鼓聲給吵醒了。別提她心裡有多冒火了,殺人的心都有了。
裴翼楠倒是睡得很香, 擊鼓聲這麼大居然沒將他吵醒。江朝露嫉妒的要死,用手肘碰了碰他,還是沒反應。估計是真累了,睡得這麼熟,叫都叫不醒。
她坐起身來, 一隻手牽住他的耳朵, 另一隻手掩着嘴, 湊近他吼道:“裴翼楠, 有人擊鼓。”
這邊話音剛落, 那邊敲門聲便響起來了。‘咚、咚、咚’幾聲之後,便沒了聲響。江朝露在想敲門的人, 光敲門不說話呢。
等了半響,門口才傳出個聲音,“大人,您起身了嗎?有人擊鼓。”
裴翼楠揉了揉眼睛,看見兩隻手支着下巴,一臉憔悴的江朝露,伸出手去想摟一摟,沒成想,避開他了。哪知裴翼楠像只癩皮狗一般,非要賴着抱一抱她才肯罷休,這樣僵持下去,外面的人還等着呢。她只好象徵性的抱了抱他,還在臉頰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
裴翼楠美滋滋的樣,讓她覺得好笑。
“快去吧,正事要緊。”江朝露趕緊催促他。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牀,動作利索,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眼見裴翼楠離去,房間裡再次恢復安靜,江朝露閉上眼睛想再眯一會兒,可是翻來覆去都睡不着。躺久了累不說,還渾身不自在。她索性起來走一走,現在不比以前,隨便怎麼折騰。她得處處小心才行。
上次刺客事件,她被嚇得不輕,大夫說她的孩子有先兆性流產的徵兆,把裴翼楠給嚇壞了,怕她跟着擔心,也沒告訴她,這也是後來清雅不小心說漏了嘴,她才知道的。
想想也怪自己大意,第一次追白玉簫時摔了一跤,肚子隱隱作痛,她居然沒當回事。再加上被刺客這麼一嚇,孩子能保住也是她上輩子積德了,所以她必須時時小心才行。
清雅早就等在門口,見她想要起身,趕緊來照顧她。
天氣漸漸暖和,亮得也比以前早。早上的空氣很不錯,院子裡的花草樹木也都是展了新顏,露出新枝。鳥兒在不厭其煩的唱着歌,清雅扶着她,在院子走了兩圈。便提醒她,“夫人,您還是回房休息吧。奴婢去給您端早點。”
江朝露心裡一直還在惦記着擊鼓之事,很想去看一看。清雅在這裡她肯定是去不了的,因爲她現在已然成爲婆婆的傳話筒了,早就叛變,不再是她的貼身丫鬟了。要是婆婆知道了,保準又是一番責備。
她得想辦法將清雅支開,轉動着眼珠子,很快吩咐清雅,“清雅,我有些累了,想在院子裡坐一坐,你去將早飯給我拿到這裡來。”
清雅想了想,有些難爲情,不知該拒絕還是該答應。江朝露乘勝追擊道:“怎麼,我說話不好使了,是吧。”
江朝露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清雅見狀,立即求饒答應,“夫人,您別生氣,奴婢這就去取。”說完轉身小跑着去了廚房。
眼見清雅走遠,江朝露趕緊開溜,她要趁婆婆還沒起身,趕緊跑去看一看,不然到時候又得耳根子發燒。
裴翼楠前腳剛到,江朝露後腳就跟過去了,可想她跑得有多快,完全忘記自己懷了孩子。
公堂上站着一名男子,只見那人左眼眼眶被一大塊疤痕蓋住,左眼沒了眼珠,臉上也是縱橫交錯的刀疤,一道道的就像蟲子一般爬滿整張臉,面目猙獰恐怖至極。頭髮亂得跟雞窩差不多,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爛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然而,他依舊是處變不驚。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眼前這個人誰都不認識,他擊鼓,卻又不說話。
江朝露躲在角落裡看得正起勁,她儘量避開裴翼楠的視線,生怕他看見。其實,在她進來之時,裴翼楠就發現了她。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堂下之人都未能開口。沒有耐心的衙役們,早就嚷嚷着,奈何裴翼楠在,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裴翼楠目不轉睛的盯着男子,向他走去。
“你是何人?爲何擊鼓?”等了這麼久,裴翼楠步入正題。要知道他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裡,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
江朝露站在角落裡,腰痠背痛,索性走到前面找個了椅子大大方方坐下來。裴翼楠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居然什麼也沒說,她就放心了。怡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看熱鬧。
那人擡起頭來,用獨有的右眼看了一眼裴翼楠,又很快低下頭去。江朝露心裡比裴翼楠還着急,一直不說話,也不入正題,一會兒萬一婆婆知道她來這裡,又讓她回去,熱鬧還沒看上,她不就是白折騰嗎?
“你是誰啊?爲何擊鼓,大人在問你話呢?”江朝露着急得替裴翼楠又問了一遍。
這時,那男子長長嘆了一口氣,令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
“我是來投案自首的。”男子說話聲音一響起,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這聲音粗重沙啞,聲音也很小。不知這個人爲何要來投案自首?
“劉大和餘邴是我殺的,衙門的侍衛也是我打傷的。”在場之人再一次震驚,所有人一直以爲劉大和餘邴的死一定跟那笛聲有關,這時候出來一個人居然說自己就是兇手,估計沒有人會相信吧。
“你說的可屬實,那你能告訴本官爲何要殺他二人嗎?”顯然裴翼楠也是不相信。
“我叫葉俞,跟劉大、餘邴三人是同鄉。劉大是村裡出了名的痞夫,一直靠倒鬥爲生。村裡人都知道他是幹那一行的,都不喜歡他,後來他出去再也沒回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和餘邴兩人進城做買賣遇見了他,他告訴我們有一筆來錢快的買賣,問我們願不願意。餘邴那人一向好賭,欠了一屁股的債不說,還被人剁了兩根手指頭。聽說來錢快,眼珠子都直了。哪裡還管來路正不正。考都不考慮便答應劉大了。我當時因爲家裡兄弟姐妹衆多,還有一個有病的老母,全靠我一人支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如果當真能賺一筆錢,也不錯。”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說得一點沒錯,有時候人一旦做了金錢的奴隸,就忘記了本性。這樣的行當他們也敢幹,就不怕遭報應嗎!
“後來呢?”
“後來,我倆跟着劉大一起下去了,收穫還不少。因爲我跟餘邴毫無經驗,劉大得大頭,剩下的我跟餘邴平分。剛開始一直是這樣,後來倒過幾次之後,我倆就要求平分,劉大不同意。那次之後,便有了分歧。自從我幹了這行之後,家裡也寬裕了不少,至少一家人不用捱餓,老孃也有錢買藥。跟着劉大學了不少經驗,後來我便經常一個人出沒,而餘邴那人一有錢,都上賭坊去了。沒了錢,又幹一票。有一晚,我們三人居然不約而同的下了同一個墓,那家子也是大手筆,可謂樣樣都有,還都是好東西。三人都想獨吞,結果可想而知。”
看來餘邴隱瞞了很多事,如果眼前這個人不來投案自首的話。估計他們很難查到他,但是本來可以躲過一劫的他,爲何會主動來投案自首呢?沒人能夠想通。
“幹我們那一行的身上都帶着傢伙,我臉上的傷就是劉大跟餘邴兩人弄的,他們還給我灌下了毒藥。他們以爲我必死無疑,沒想到我居然苟且偷生的活下來了。我活着就是爲了找他們報仇,讓他們也嚐嚐被折磨致死的滋味。”到後來,男子越說越激動,面目可憎,咬牙切齒,可想他是有多恨劉大和餘邴。
“之後,劉大發了家,便不再幹那一行,做起了買賣。而餘邴很快將錢輸得精光,成爲一名窮光蛋,整日遊手好閒,偶爾乾點偷雞摸狗之事。我一直暗中掌握他們的動向,劉大家裡妻妾成羣,沒落下一個子嗣,這算是報應。整天爭風吃醋,家裡沒個安寧日子。”
“那天,我以餘邴的口吻給他寫了一封信,趁黑夜給他塞進門縫裡。以往我們有活的時候也是這樣傳遞消息的。他那個人無論任何時候,只要有活幹,他都會去。知道他金盆洗手多年,我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他還真的上當了。他一個人駕着馬車外出,我知道機會來了,一直跟着。半道上,他將馬車丟棄,一個人進了樹林。他之前腳受過傷,所以走得並不快。所謂天時地利,那天樹林裡濃霧瀰漫,還飄起了下雨,天色也不早了。當我出現在他面前之時,他嚇得驚魂不定,當場就尿了褲子,以爲遇到了鬼。哈哈,作賊心虛,我只是用了小小伎倆,還沒出手,他居然就這樣被活活的給嚇死了。我終於大仇得報,沒有什麼比這讓我更開心的,我活着就是要報仇,要他們死。”
公堂上詭異的氣氛,以及詭異的笑聲。
江朝露心驚膽戰,想起劉大死時恐怖的樣子,可想眼前之人的手段。一切都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纔會做出如此極端之事。
“我當日從墓裡爬出來時,可謂九死一生。幸得一位過路的恩人救了我,還爲我治好了傷。劉大和餘邴怎麼也想不到我居然還活着。”起初大家都覺得眼前這個人很可怕,不光是他的外貌,還有他被仇恨矇蔽的心。
可是,仔細一想,覺得他也挺可憐的,爲了一家人的生計,走投無路幹起了這一行。到頭來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光別人看了害怕,估計連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樣子吧。
“救你的那位恩人是誰?”
葉俞沒想到裴翼楠連這個也要問,愣了一下,垂下唯一的右眼,纔回答,“大人連這個也要查?”
“本官只是循例查問罷了,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吧。”
他搖搖頭,回答道:“恩人不讓我說。反正他也是沅安人。”
一聽葉俞說起他的這位恩人是沅安人,江朝露隨口一句,道:“趙鴻鵠?”
江朝露感覺自己有些口不遮攔了,趕緊捂住嘴。不過,葉俞一聽趙鴻鵠的名字,明顯的一愣,也不否認。這麼說,江朝露是猜對了。
裴翼楠乘勝追擊,“你可知餘邴和趙鴻鵠什麼關係?”
葉俞搖了搖頭,繼續說。
“我用同樣的手端,將餘邴騙來沅安。當餘邴來時,很快你們就盯上了他,我知道這樣我很難下手,我又只好等,等合適的機會才能下手。我知道監視他的人功夫都不會差,所以我不敢輕舉妄動。”說完,擡起頭來瞟了瞟一旁的裴青。顯然,他早就知道裴青在監視餘邴。
“你可會吹笛子?”裴翼楠打斷了那男子的話,問他。
男子一聽顯然愣了一下,繼而又搖了搖頭,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裴翼楠垂下眼簾,沉默着,沒有再做過多詢問。顯然是在懷疑他所說的話,如果真如他所說,他並不會吹笛子,那麼他們在現場之時,所聽見的笛聲,又是怎麼回事呢?現在的可能性有兩種,第一種,眼前之人在撒謊;第二種,那個吹笛之人是後來纔去的。根據劉大當時的死亡事件和他剛剛所說的,第二種倒是很有可能。
“你繼續說。”良久之後,裴翼楠才發話。
“幾天前的傍晚,我趁着兩名侍衛換班的空當,對餘邴下了手。我的功夫是半路學的,又急功近利,這些年爲了練功,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貿然行動。後來餘邴受傷,那名侍衛也是如此,餘邴所中的是要害,必死無疑。我本來想要連帶那名侍衛一同解決,結果我一路追到了縣衙。眼見他倒在縣衙門口,我只好守株待兔。沒成想到了第二日傳出兩人受傷的消息。我氣得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按照他所說,自己當時也在餘邴家附近的話,那晚白玉簫所抓住的那名黑衣人又是什麼來頭?除了這一點,餘邴到底還有什麼東西隱瞞,纔會讓其他人惦記他。還有那晚襲擊他和江朝露的黑衣人又是什麼來路?還有那個背後給他悄悄送匿名信的人,在裡面又是怎麼的角色。
如果,餘邴真的跟吹笛之人沒有關係的話,爲何那日裴青會聽見笛聲,餘邴也被帶入幻境。劉大死後,他們在樹林時聽見的笛聲。兩次都出現在兩人身上,如果說是巧合,怕是沒人相信。
“你說的可屬實?”
“句句屬實,大人。”
雖然葉俞所說的合情合理,一切看起來並沒有問題,但是又感覺有太多的問題解釋不了。
“你已經大仇得報,又爲何不離開,偏偏跑來衙門投案自首?”這個問題是在場所有人都困惑的問題。以往那些殺人犯殺了人不是逃跑,就是想辦法掩蓋事實。他倒好,居然傻到自己跑來投案自首,不說他是傻子都認爲他腦袋有問題。
“我的目的只是爲了報仇。如今,我命不久矣,說出來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此時,趙善慌慌張張的跑到裴翼楠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裴翼楠點了點頭,向他揮揮手。趙善和柳蒙兩人一直關係不錯,自打他出事之後,一直是趙善在照顧他,看他急急忙忙來找裴翼楠,難道說柳蒙已經醒過來了?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雖然眼前的人的確可憐,但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的他,兩條人命就這樣葬送在他手裡。劉大跟餘邴兩人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到頭來誰都沒撈到好處,還把命都給搭上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裴翼楠有事急着離開,他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吩咐道:“先把他押入大牢,容本官查清一切,再做定奪。”
說完準備離去,江朝露跟着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相公真厲害。”
“小露,你可要小心一點,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爲所欲爲。”江朝露沒有反駁,反倒笑眯眯的點點頭。
難得江朝露這麼親密的誇獎自己一回,他心裡卻高興不起來,看她樣子都知道肯定又是拿他當擋箭牌的。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見自家母親風風火火的趕來了。
江朝露被婆婆的氣勢嚇得趕緊躲到裴翼楠身後去,只聽婆婆聲音如洪鐘一般喊道:“唉喲,小露啊,你這怎麼又一個人跑出來了。瞧你這早飯都沒吃,要是餓着我孫子可如何是好啊?”婆婆使勁從眼眶中擠出一滴淚來,抹給裴翼楠看。
一聽這話她就一個頭兩個大,自從懷孕以後,自由沒有不說,就連一日三餐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再這樣下去,恐怕不死都得瘋吧。
“娘,娘,您先別激動。小露她自己心裡有數,再說還有我呢,不會有事的,您就放心吧。”裴翼楠估計也是看不下去了,江朝露這些日子受的苦他都看在眼裡。
“我,我能不激動嗎,盼了那麼久才抱上孫子,我也是擔心小露嘛。”
“是、是,我知道。您先別瞎操心了,我送小露回去吧。”說完拉起江朝露就往屋裡走去。
對於婆婆的狂轟亂炸,裴翼楠也表示受不了,還是早點躲開爲妙。就這樣江朝露全程一句話沒說,裴翼楠就幫她解了圍,果然還是他有辦法。
兩人走遠,相互交換眼神,隨即哈哈大笑,留下婆婆一人在後面氣得直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