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卻要我們背井離鄉,去陌生的地方遊蕩、去看別人臉色?族人會被拆散、被欺負!”他冷冷一笑:“外面的世界,不是那麼好闖蕩的。”
“但可以免於戰禍。”阿迅認真道,“留在閃金平原,只有殺不完的仇人。鉅鹿國最近大量收購戰馬,父親如果願意,我們可以把駿馬全賣了。我們和它離得很遠,它不在乎我們的過往,不會拒絕我們的戰馬,只要價格合適!換出來的錢足夠去鉅鹿港乘船,然後去新世界安家。”
這趟西行,他在鉅鹿國盤桓很久,所見所聞對他觸動很大。
原來還有國家不被戰爭束縛,原來和平可以帶來繁榮興旺,原來生活可以蒸蒸日上,原來僅憑自己的辛勤勞動就可以安居樂業。
原來,人可以有希望,不僅僅是活着。
看得越多,他就想得越多,越懊惱自己曾經的愚蠢。
族長盯着他,目光一點一點變冷:“你只是不敢打仗,對吧?”
阿迅心裡暗道不妙,自己太着急了:“我不是……”
“我們不走!”族長打斷他的話,“舉世皆敵又如何?你看爻國,周遭哪個國家不恨它,哪個國家又敢得罪它?只要我們像爻國那樣強大,還用在乎別人的怨恨?”
“可……”廢墟寶庫到了,阿迅馬上把話都嚥下去,“您說得也對,只要自己強大,別人自然臣服。”
走到這裡,山林空寂,連蟲鳴都不復聞。
族長一直埋頭趕路,這時環顧左右,忽然問阿迅:“你那幾個隨從呢?”
“我先到,他們隨後。”阿迅心中一懍,臉上平靜,“阿爹,那裡有東西在發光。”
他指向最近的一個地臺。
事實上,那幾名親隨受他指派,提前繞路到這裡,已經啓動封印符陣。
發光?族長下意識順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高矗的臺子頂上彷彿冒出微弱的紅光,目光頓時凌厲。
他剛轉頭,阿迅一個飛撲,猛地將他撞向幾個地臺的中心位置,一邊大喝:“快來幫忙,按住它!”
得羅生甲加持的族長卻好靈敏,腦後長眼一般閃過他的撲撞,反手一拳將他擊飛。但兩人原本貼肩行走,實在太近,阿迅幾塊寒冰符已丟到他身上。
這東西一塊就能把人凍僵,三四塊齊上,族長頓時就不能動彈,黑甲上泛出的白色霜花越來越厚,僅僅三五息工夫就凝成堅冰。
這是阿迅事先用自己的心頭精血,混合多種材料製成的寒冰符,威力比起白毛山所用還要更勝一籌。
“不想死就上來幫忙,快快快,我們要封印他!”阿迅不顧氣血翻涌爬起來,連點幾人,都是族中的大力士。
被點名的穎人都是一愣,但很快回過神,上來幫忙搬人。
此時的封印法陣已經啓動,所有地臺上紅光閃爍。
閃金帝國的陣法在千年之後仍然可以使用,雖說有族老修補之功,但本身質量也實在過硬。
衆人齊心協力,快手快腳將被凍結的族長搬到地臺中心。族老說過,越靠近符陣中心,封印之力就越強大。
地面上冒出絲絲縷縷符文,像人的毛細血管,符文如同蝌蚪般遊動起來,在衆人身邊越遊越快。
族長的雙足也快速下沉——
這個符陣如同漩渦,中心傳來強大吸力,將他往地心拉拽。
被冰封的族長滿面怒色,目光直勾勾盯着兒子,冰塊內部迸出一道又一道裂紋。
能凍住荒原象的寒冰符,根本困不住他多久。
阿迅強忍到現在,終於噗一口血噴在堅冰上。
父親那一拳,很重啊。
他紅着眼道了句:“對不起!”
淚水流淌下來,他按住父親的肩膀,把他用力摁進漩渦。
他要做正確的事,他要封印羅生甲!
他要帶領穎族人離開閃金平原,離開所有紛爭和痛苦。
父親辦不到的事,他一定要完成。
所以,父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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稞嶺,有福堡。
沉寂千年的廢墟,地下忽然響起一聲低沉的怒吼!
夜鳥驚起無數,嘎嘎飛上天去。
這一聲怒吼震得地面都在晃動,森林咔嘣作響。
緊接着,地面三座地臺相繼發出迸裂聲,清脆得像輾豆子。
數裡之外,有個人慢悠悠往稞嶺走,時不時拿起酒葫蘆抿一口,酒到微醺好不愜意。雖然喝酒趕夜路從來都是大忌,但他對這裡好生熟悉,不低頭都知道哪裡有坑,搖搖晃晃就過去了。
廢墟地底的吼聲一起,他就嗆了口酒,站在原地楞了兩息,突然撒開腿往稞嶺跑,急得像中了箭的兔子。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一邊往自己身上貼張疾行符,一邊大罵,“有沒有搞錯,你一百多年都睡得好好地,爲什麼偏選我在場的時候醒來搗亂?”
到底是什麼東西,激活了封印? ……
這廂天黑路滑,董銳問大狐妖:“你來過暻山麼?”
“兩次吧。”三尾也在左顧右盼,“這地方總讓我心生不祥,不願靠近。”
大妖的靈覺驚人,它犯不着跟這種地方較勁兒。
“直穿稞嶺,這是走出暻山的最短路線。稞嶺上就是閃金帝國的行宮廢墟。”三尾還記得道兒,“繞路可就遠了,要多走半天。”
“你前兩次來暻山,遇到什麼異常麼?”
“沒有。”
那麼他們也不該倒黴纔對,賀靈川果斷道:“走稞嶺吧。”
其他人/妖都無異議。
然而話音剛落,天邊突然有數十道紅光沖天而起!
那光芒太亮太顯眼,就好像傍晚天邊的雲霞,山裡的生物都不會錯過。
“那方向是……”賀靈川心頭暗道一句,不會吧?
這暻山沉寂了一百多年,誰來都好好兒地,怎麼他們路程還未過半就開始出幺蛾子?
“稞嶺。”三尾也是莫名其妙,“那裡出了什麼事?”
誰也沒有答案,董銳打趣一聲:“難道是羅生甲?哈哈哈。”
“……”
其他的妖怪和人都沒笑,他自己討了個無趣。還是三尾出聲替他解了圍:“要真是羅生甲,爲什麼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偏偏挑在這個時候?我看,八成又有人去廢墟作法尋甲,整出這麼大陣仗。”
它對羅生甲的傳說不以爲然。
倒是賀靈川衣襟裡頭又開始發熱了——
只是微微發熱,但神骨項鍊連顫幾下,好像很激動。
這傢伙是在跟稞嶺中的紅光遙相呼應嗎?
導致稞山廢墟紅光沖天的原因,賀靈川只能想到一個。挑嘴的神骨項鍊,莫不是也相中了它?
話說回來,他們上次過暻山而不入,所以神骨項鍊纔沒有反應嗎?
賀靈川當機立斷,對三尾道:“計劃有變。我倆去稞山察看,你帶族人繼續前進,我們在紅豆嶺碰面!”
紅豆嶺在稞山西南側,因滿山紅豆而得名。
三尾點了點頭:“好。”
它知道後頭還有追兵,也沒有廢話,帶着子嗣就繼續前進。
待它背影消失,賀靈川纔對董銳道:“借你的妖傀一用。”
蝙蝠正趴在主人肩頭舔毛,董銳拍它兩下,它就跳到地面上,化出真實面貌。
賀靈川已經好久沒騎過這個東西,當它變成完全體時,他和狐妖同樣吃驚:
從前這頭妖傀變身後雖然怪了點,大體上還是蝙蝠的模樣,但現在從董銳揹包裡跳出來變大的玩意兒,賀靈川根本認不出來。
蝙蝠體表的短絨毛變得稀稀疏疏,只長在後背、頭頂和尾部,過半身體被堅硬的灰色鱗片覆蓋;它的臉原本像被人一拳打扁,現在吻部變長、滿嘴利齒,有點像巨蜥的嘴;最離奇的是翅膀,蝠翼變得很厚,讓賀靈川想起了粗篷布的質感,頂端還長出了骨棱和尖刺,它擡翅一掃,身邊的小樹就被攔腰割斷。
“嚯,好醜。”董銳的審美,賀靈川不敢恭維。
董銳不悅:“還沒完全改好啊。”
他沒事兒就小修小改,這根本不是最終版好麼?
賀靈川敲了敲蝙蝠妖傀的鱗片,“咦,這質感怎麼有點像木頭?”
董銳只說了四個字:“木宿真君。”
賀靈川長長哦了一聲,原來木仙的分身是這麼利用的,真不愧是妖傀師。
前不久,蝙蝠妖傀還吃掉一大塊珍寶蜥的陳年皮料,也不知道用在了哪裡,難道是鬆鬆垮垮的下巴?
“怎麼樣,你的錢沒白花吧?”
“差強人意。”仰善羣島的老闆是很苛刻的,通常不給好評,“我先過去看看,你別忙靠近。”
要是他沒估錯,廢墟里的玩意兒可不是善茬子。
“知道了。”董銳應了一聲,讓鬼猿變出原身,負自己前進。
他的身手遠不如賀靈川靈活,還是先給自己加點機動性再說。
賀靈川躍上蝙蝠後背,騰空而起,向稞山進發。
那幾十道紅光也就是閃了幾下,隨即熄滅。
山林再一次沉浸在黑夜之中,不知哪裡來的急風,吹得樹搖影斜,處處都顯格外不祥。
飛的就是比走的快,用不着數十息,蝙蝠就抵達了稞山。
閃金帝國廢墟佔地範圍很大,下方有些建築的殘垣,好像是石塔或者……某棟建築的半牆?
建築陰影之中,似乎有東西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