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谷幽僻,整片戰場上空都回蕩着賀靈川的聲音。
“誰害你們飢寒交迫!”
“誰害你們舉目皆敵,遭萬邦唾棄!”
“又是誰,害你們走投無路,害你們的子孫像野狗一樣在平原流浪,找不到容身之地!”
爻軍紛紛朝天上的聲源射箭,然而怪鳥飛得太高,超出射程。重武將軍臉色鐵青,找機會親自彎弓兩次,均告失敗。
他的確有神射絕技,但賀靈川有備在先,怎容他輕易得手?
“我會在稞山的廢墟等你!”那頭巨大的怪鳥又盤旋一圈,拍拍翅膀,果然往行宮廢墟方向而去,“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該跟爻國軍隊——”
黑甲人仰首向天,緊盯着他不放。
“——好好算一算舊賬?”
說完這句話,賀靈川和怪鳥已經飛遠,只有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
飛出三裡,賀靈川指了指前方一大塊丘巒空地:“下降!”
蝙蝠妖傀飛快降落,連帶着兩個人也隱到了丘巒之下。
大約過了十餘息,又有一頭夜梟飛過來,在這裡盤旋兩圈,都沒瞧見賀靈川的身影。
下方一片山石,只有兩棵小樹。
沒奈何,它只能拍拍翅膀降落到小樹的樹梢上,轉頭腦袋到處察看。
哪知它剛把腦袋轉到後背上,邊上的枝杈底部突然掉下個東西,就砸在它腳邊。
夜梟嚇得一拍翅膀,低頭一看,居然是頭胖乎乎的小蝙蝠,正在慢悠悠往樹幹上爬。
蝙蝠也在它的食譜裡,雖然辨不出這是個什麼品種,但不妨礙它想吃一口宵夜的決心。
不過它剛伸嘴去叼,蝙蝠突然變大了……
賀靈川躲在山丘的陰影下,聽見上方一陣噼啪亂響,有拍翅膀的聲音,有鳥類的尖叫。
又過幾息,蝙蝠翩然而至,落到賀靈川身邊,嘴角還黏着兩根羽毛。
賀靈川替它把羽毛拿掉,董銳也道:“讓你料中了,果然姓俞的不死心,還要派出禽妖盯梢。”
蝙蝠妖傀剛吃掉的,是爻人派來的禽妖哨兵。賀靈川是引發黑甲首領和爻軍混戰的始作俑者,重武將軍當然不甘心讓他們跑了,因此派出禽妖緊隨其後。
賀靈川重新乘妖傀上天,一邊道:“這姓俞的一邊忙着大戰,一邊想着三尾,一邊還要惦記我們,也是個有條理的人。他已經發現,我們和三尾分開了。”
賀靈川離開戰場之前,在大樹上給眼球蜘蛛找了個視線最好的一等座兒。
從現場反饋來看,重武將軍這場仗打得氣急敗壞。
爻軍的元力確實出色,對戰岩土傀儡有很大優勢。但今晚這一戰十分特殊,黑甲首領和岩土傀儡把爻軍完全堵在路上,山道兒格外狹窄,爻軍不僅擺不出陣形,甚至後排的士兵都被前排戰友堵住,根本衝不上去,只能光看着乾着急。
再說,哪個神智清醒的大將,願意讓自己的嫡系軍隊與泥塑土雕作戰?
以血肉之軀迎戰沒有生命的傀儡,這一仗好沒意思。
所以董銳大笑道:“再有條理,還不是被你給耍了?”
賀靈川說了句公道話:“突然殺出我們這樣的對手,他始料未及而已。再說,他對我們一無所知。”
在他看來,重武將軍的反應很快,在戰場上的表現可比一般將領強多了。只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會憑空冒出賀靈川這麼個不走尋常路的對手。
若賀靈川與他易地而處,恐怕這次虧也是吃定了。
“既然盯梢的都被我的蝙蝠吃了,我們乾脆走掉算了。”董銳問他,“爲什麼真要去稞山廢墟啊?”
“我們方纔降落後折返,躲在矮丘後面觀戰,黑甲人看也不看就能指出我們的位置,說明它有本事追蹤我們。”賀靈川頭腦清晰,“如果我們現在換個方向走掉,黑甲人或許就知道我們言而無信。你說,它會不會撇下爻軍、直接來找我們?”
那麼他這一手鷸蚌相爭,不就玩壞了麼?
“呃……”董銳承認他的顧慮有道理,“這傢伙腦袋不清楚,行動力卻很強。”
“從它優先對付爻人軍隊來看,它竟還沒被羅生甲完全控制,難能可貴啊。”他們從傅留山那裡得知,邪甲換過的主人越多越強大。到了後期,凡是穿上這件邪甲的人物,十有七八會變成它的奴隸,以瘋癲狂亂而收場。“去稞山吧,你上次路過時不就想去?”
董銳乾笑一聲。
他也只是好奇,真把羅生甲塞進他手裡,他還不想穿了呢。
這玩意兒摧折人心,他還是別去接受考驗。
“哎?”他趕緊轉移話題,“廢墟里面好像又有紅光閃動。”
先前黑甲人出現,廢墟里是紅光沖天而起,陣仗搞得很大;但這回廢墟里的紅光只有一星半點不怎麼起眼,也就是從空中俯瞰下去,勉強還能瞧見。
借用賀靈川另一個世界的比喻,就像黑夜裡麪點燃的菸頭。“去看看。”今晚的意外可真多。
董銳本人也快要走到廢墟了,準備跟他集合。
蝙蝠妖傀在稞山廢墟上方盤旋兩圈,賀靈川這纔有空細看閃金帝國的昔日行宮。
千百年已過,寶庫裡當然空空蕩蕩,但圍繞它的空地上卻建有三十六個地臺,外圓內方,每個高近一丈。賀靈川居高臨下,又從懷中取出透影燈充當探照燈,於是發現,石臺子頂部還鐫有鮮紅的一連串符文。
很少有什麼顏料曝露在空氣中,還能保持千年不褪色,這些符文也不行。
所以,有人來描過了?先前賀靈川兩人過來時,正好遇上黑甲武士,他們也沒機會注意這些符文。
三十六個地臺,光是爬上爬下描紅,就是一件體力活兒。
下方仍然是樹影幢幢,賀靈川突然又道:“下面有東西在動!”
董銳拉長個臉:“又來?難道有第二套羅生甲現世?”
鬼猿也繃緊肌肉,進入戰備狀態。
上回賀靈川這麼說,蝙蝠妖傀轉眼就被黑甲人襲擊了。
不過賀靈川隨即拍拍蝙蝠妖傀腦袋,讓它盤旋下降:“沒事,降落吧。”
“那是個啥?”論眼力,他的確不如賀靈川。
“是個人,活人。”賀靈川皺眉,“你也認得。”
外人突然出現在這裡,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如今的蝙蝠妖傀,完全體的翼展近五丈,無論起降都是飛砂走石,動靜不小。
它在稞山寶庫前方降落,賀靈川兩人已經看清,紅光的來源乃是石臺上的部分符文。不過臺子離地很高,站在平地上可瞧不見這些符文,只能看見氤氳的紅光。
這裡空空蕩蕩地,半個人影也沒有,夜風吹過樹梢,嗚嗚作響。
賀靈川跳下地面,揚聲道:“出來吧,我在天上已經看見你了。”
石臺後面轉出一人,滿臉怒火:“這裡的事情,是你們搞出來的?”
天色雖暗,賀靈川也能辨認出這張熟面孔。
這人就是傅留山。
幾天前的雨夜,他們借宿小鎮酒館兒,這廝跟他們喝了一晚上的酒。
次日雙方就分道揚鑣,但傅留山是往暻山來的。
董銳眨了眨眼:“我們見紅光才趕過來,也想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了。”
傅留山看看他,再看看賀靈川,依舊眉頭緊皺,眼中卻有異色:“咦,你們的聲音那麼耳熟呢?”
從進入白頭嶺接應狐妖開始,賀靈川兩人就全程佩戴面具,傅留山看不見他們的真容,卻認出了他們的聲音。
“呃,賀?”他先指了指賀靈川,再指董銳,“韋?”
一點不差。
離開貝迦後,董銳用的是假名韋一山。
這時候再強說“我不是、你認錯”,已經沒有意義。賀靈川和董銳相視一眼,也不摘掉面具:“是我們。”
傅留山目光閃爍:“就知道你們兩人不簡單,哪裡像過路的行商?呵,你們也覬覦這裡的東西?”
即便認出賀董二人,他的目光也滿是警惕。
荒山野嶺再相遇,又是在這種地方,雙方各懷鬼胎。要不是先前窩在一張桌子上吃酒,現在就已經兵戎相見了。
董銳抓住他的話外意:“你怎麼不問,羅生甲是不是我們拿走了?”
傅留山噗一聲笑出來:“拿走?啊哈哈,哪有那麼容易!那件羅生甲可是有主兒的。”
“這倒是。”董銳看了賀靈川一眼,“我們一過來,那東西就想打殺我們,還追了我們一路。”
傅留山看着他們的飛行座騎,有點羨慕:“沒死算你們運氣。這玩意兒剛剛掙脫封印,火氣最大,見人就殺。”
這兩人能逃脫,多半是沾了飛行座騎的光。
賀靈川突然接話:“我們護送友人過稞山,突然這裡紅光大作,我們就來看個究竟,結果那個黑甲人帶着一堆岩土傀儡,跟我們打了個照面就開始攆着我們跑。你知道那些岩土傀儡怎麼回事?”
“前些年有兩支軍隊在暻山戰鬥,各有死傷。或許有些仇恨和不甘附在殘甲上,被羅生甲綁縛利用了。”傅留山皺着眉頭,“然後呢?你們方纔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