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掠了一下鬢髮,馬車剛好經過天水東擴工程那個金碧輝煌的大門,碾到路面上幾顆灰白色的小石子兒。
從幽湖到天水東門的主路都用青石板鋪就,但每天車來車往,道路上有石子沙礫草根,那不是再正常不過?誰也不會留意它。
然而車輪剛軋上去,這些石子兒就往上彈,黏到車底,然後——
直接爆炸了。
“轟隆”一聲巨響,濃煙滾滾躥起半天高。
青陽監國的馬車異常厚重,廂板上還有精美的雕刻,吃這一炸,整車竟被掀飛一丈多高,在空中接連四個三百六十度大翻滾,這才轟然砸在側邊的山坡上。
山坡不平,馬車只得又滾了四五次,一頭撞在大石上,終於停住!
拉車的四匹駿馬、趕車的馬伕,都是當場四分五裂!
青陽所乘馬車,四面廂板格外堅固,除非用專門的攻城弩箭才能打穿,並繪有防禦陣法,等閒攻擊都能架得住。
然而這次爆炸的中心點就在它正下方。
再緊固的馬車也不會專門加強底板防禦,即便有個陣法防護,車底也被炸出一個大洞。等到它撞上山石,嘎嘣一聲石頭裂了,車廂板也凹陷下去。
防禦陣法終歸有個限度,扛不住這一記爆炸開山裂石的威力。
隨行的侍衛也被震得七倒八歪,尤其烏特使的護衛有七騎連人帶馬被炸飛出去,當場身亡。
袁鉉乘馬走在前方,爆炸的衝擊波剛好被身後兩個侍衛分走,他自己也被氣浪猛地推向前去,落地之後兩眼烏黑,五臟如焚。
“敵襲!”他一張嘴就噴了口血,“宮主!”
袁鉉強提一口真氣,爬起來踉蹌衝向馬車。
馬車被掀了個底兒朝天,車底的破洞格外扎眼,車廂還凹進去一大塊。袁鉉聲嘶力竭:“保護宮主!”
其餘侍衛趕緊聚攏過來,把馬車團團護在中間。
藏在暗處的探子和眼線們望見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想着儘快把這個意外上報。
附近的柏樹上,一隻小蜘蛛鑽出來看看底下的情況,又飛快鑽回了柏葉深處。
烏特使剩下幾名護衛先是一呆,繼而大驚,紛紛衝上來察看。
不過衆人剛衝到馬車邊,側板就掉了。
車裡伸出一隻手,按在破裂的門上。
而後,青陽鑽了出來。
她身上閃着元力的微光,看起來並無外傷,只是幾次翻滾頭下腳上,衣袂髮髻都亂了,兩縷長髮披散下來,還夾雜不少碎屑。
她拍掉指尖上的木屑——方纔馬車翻滾,她伸手插到木板上,以固定自己。
堅固的車廂、三個防禦法陣、元力的護持,還有她滿身的法器,前前後後四重防護,才讓青陽看起來全須全尾。
但她臉色鐵青,眼中閃着憤怒的光。
袁鉉忙不迭問:“宮主,您可受傷?”
“炸不死我!”青陽怒氣洶涌,“但是烏特使受了傷!”
烏特使護衛大驚,俯身往車裡去看。
只見他躺在車廂,滿面血痕,胸膛起伏,胳膊卻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轉。
“烏大人、烏大人!”
“莫移動他,先把板子卸了!”烏特使的手,卡在兩塊板子當中。
衆護衛費了一點力氣,才把烏特使安全解救出來。這人就開始咳嗽,每咳一下就牽動傷處,痛不可遏。
青陽親手給他餵了幾顆丹藥:“鎮痛的。莫怕,你沒有性命之虞。”
方纔,她也一併護住了烏特使。
衆護衛面面相覷。烏大人乘船到鉅鹿港上岸,渡過了海上的風高浪急,又走過混亂著稱的閃金平原,安全抵達爻國境內,怎麼差點在這閃金第一強國的都城丟了性命!
袁鉉去扶青陽,後者卻拂開他的手:“我沒事,先把其他傷員送回小築。”
“是。”
青陽隨手將頭髮挽起,再走到爆炸地點,蹲下去觀察地面的焦黑。
地面的石板遭不住,早就不在原地了,底下的路也被炸出一個深坑。坑裡還有點亮閃閃,這是因爲剎那間的溫度過高,砂土給燒出了結晶。
“不是尋常炸藥,而是開山裂石的。”青陽正色道,“爆炸物深埋地下,否則炸出來的坑不會這麼深。可是我的馬車經過,你們誰也沒看出它的異常,可見露在外頭的體積很小,外形不起眼。”
袁鉉怒道:“莫不是天水東擴工程修整地形用的炸藥?”
前陣子幽湖別苑和天水東擴工程施工期間,施工隊伍老是拿那些炸藥東爆幾聲,西炸幾響,一天到頭沒個清靜。衆青衛對這種爆炸聲已經很熟悉了,一聽就知道是它!
幾名衛兵騎馬在周圍飛奔一圈,抓着一個五旬漢子回來稟報:
“此人躲在橋邊,鬼鬼祟祟。”
這人大叫:“冤枉啊,我是在幽湖別苑看場子的!這裡有動靜,我纔過來看兩眼!”
幽湖別苑離這裡很近,雖然處在停工狀態,工地也還堆積大量材料,不派人看守就會被偷走。
這個看場子的,從住處走到這個大門口也就幾十步路而已。
袁鉉冷笑一聲,轉而對青陽道:“宮主,安全起見,請退回小築!”
爆炸過後的樹林,呈現詭異的安靜。誰也不敢吱聲,只有不遠處的衛兵擡走屍體,走路沙沙作響。
這場突如期來的襲擊,是打擊報復,還是警報威嚇?
又或者兩者都有?
“退回去作甚?”青陽走到烏特使身邊,見他的傷處已被包紮固定妥當,遂道,“烏特使隨我進宮吧,我去給你討個公道!”
剛剛遇襲,烏特使還在頭暈腦脹狀態,茫然看了青陽幾眼,應了聲“好”。
青陽衝他笑了笑,轉頭對袁鉉道:“換輛馬車,進宮。”
於是青衛就從幽湖小築再提一架馬車,烏特使和青陽再次登車,直奔天水城!
……
幽湖距離涌泉山莊不遠,那一聲響亮的爆炸,涌泉山莊也聽見了。
莊裡的人都停下手頭活計,向東北行注目禮。
賀靈川還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趙頌立刻指派三名手下:“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爆炸是從天水東郊方向傳來的。
話說這山莊周邊最近是真不太平,前幾天,西邊的桃溪剛剛發生連環爆炸,今天怎麼又輪到東郊了?
況且爆炸那地方……非同一般哪。
“這爆炸莫非在你們工地裡頭?”趙頌轉首,“賀島主推測,那裡發生什麼事情?”
賀靈川面對爆炸的方向出神好半晌,才徐徐道:“只怕我們有大麻煩了。”
趙頌心裡咯噔一下:“賀島主何出此言?”
賀靈川卻不再多言,只道:“等你手下的消息吧。”
兩刻多鐘後,趙頌派出去的三名宮衛返回,急急稟報:
“青陽監國的馬車,在天水東擴工程的正大門口被炸燬,基本四分五裂,構件落了一地。附近還橫着幾具馬屍。車上有血跡、有破布。”
青陽的馬車比較特別,而且經常進出幽湖,他們都能認得。
趙頌大驚。
賀靈川目光一凝:“天水東擴工程正大門口?”
“是的,地上炸出一個七尺深、一丈多寬的大坑!”
“威力不小。”賀靈川眉頭緊皺,“那條路不僅軋得實在,還鋪設大塊青石爲磚。能炸出這麼大坑,還把監國的馬車炸燬,炸藥的用量很大啊。”
天水東擴工程的主路,是他親自督工,施工質量當然沒話說!
趙頌忍不住問:“監國大人怎麼樣了?”
“好像沒有大礙,我們找到附近的目擊者,他們說,青陽監國自己走出馬車,好像沒有受傷。但車裡好像有人被擡出來了。”
“車裡還有人?誰?”
宮衛們連道還不清楚。
“青陽監國修爲深厚,性命應該無虞,其它可不好說。”賀靈川面色凝重,“趙兄,你知道監國的馬車在天水東擴工程的正大門下遇襲被炸,意味着什麼?”
趙頌沉默,點了點頭:
賀驍要倒黴了。
賀靈川深深一嘆:“無論監國有沒有受傷,這件事,我們項目所有人都脫不了干係。”
這件事麻煩在哪兒?
麻煩在青陽的身份。
貝迦派來的監國在都城遇襲,這件事,爻王必須要給個交代。
她的馬車上還有別人,也不知道是誰。但賀靈川總覺得,能在這當口兒出事的多半不是普通人。
趙頌忍不住問:“依賀島主之見,這次爆炸會是誰的手筆?”
賀靈川搖搖頭,很乾脆:“不知道。”
情報不足,無法判斷。
他苦笑一聲,指着剩下的兩罈好酒:“趙大人,我們喝光它,晚點就會有宮使來宣我們進宮了。”
“啊?”賀驍這是要破罐破摔嗎?
“來來,趙大人陪我再喝幾杯!”趙頌今天借喝酒爲名進來打探,賀靈川怎能讓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趙頌已經喝得肚子滾圓,但看他愁容慘淡又一力邀約,只得應下。
這幾天的天水城真是山雨欲來,連他這個聽話辦差的都感覺到了,唉!
也不知道青陽監國進宮以後,要怎麼說天水項目和賀驍的壞話。看賀驍現在的表現,他晚間會有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