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匆匆溜走,正如匆匆地來。除了一灘黏液,什麼也沒留下。
咻一陣湖風吹過,吹得衆人透心涼。
吳伯趁混亂招來一人,快速耳語兩句。
這人點點頭,回身奔入人羣,不見了。
“吳伯?”岑泊清回過神來,左顧右盼,“吳伯!”
吳伯趕緊跟了過去。
“回府!”岑泊清回身就往後走,“馬上回府,快!”
平民還在驚呼後退,田縣令雙腿發軟,險些坐倒在地,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
靈虛城的巡察使大人,光天化日之下被怪物吞吞吞了?
仲孫謀在他的地頭出事,他要怎麼向上級交代?
官差們還去沙地上刨挖了一會兒,表示自己盡力了,然後纔回來稟報:
“大人,那怪物逃走了!”
這網子十分黏乎,但本身不附帶任何傷害,因此元力對它無效,但這玩意兒跟強力膠似地,拉扯起來實在是礙手礙腳。樊勝上次被掛的蛛網,到現在還沒弄掉,因此眼角餘光一瞥見蛛網飛來,立刻就是一個側跳。
水下光線和能見度千變萬化,水中妖族有的是辦法應對。
足底一碰到水面,立刻散發淡淡的藍光。
銅人身高一丈半,水深還沒到它膝蓋。它可以穩穩當當站在湖牀上,向着樊勝灑出一面大網。
樊勝咬牙,兩斧將蜘蛛逼退。這玩意兒還知道進退攻守,並不一味蠻幹,但架不住樊勝攻勢迅猛,仍是被剁了條腿下來。
樊勝這一擊殺氣澎湃,斧刃還未觸到湖水,水面就現凹痕;等他劈過,落斧處居然出現整整齊齊六道切痕,範圍覆蓋方圓兩丈!
揮斧斷水,連湖水都在剎那間被切斷,並且還是大範圍傷害,就是怕這小子滑溜或者使障眼法。
賀驍安排的?
那麼這便是個陷阱了,樊勝心中一懍。
那動作十分嫺熟,一看就是平常沒少練。
爲什麼說“又”?因爲還是沒有切入血肉的手感。
扔網兜的則是另一頭小蜘蛛,體積不到兩頭同伴的三分之一,藏在荷葉裡鬼頭鬼腦不肯出來。
所以金甲銅人後面的收網動作相當順利。
邊上又是四五支紅針射來,緊跟着一捧白乎乎、黏答答的玩意兒兜頭罩下。
一把長斧破水而入,照賀靈川腰身砍去,要給他來個一刀兩斷。
這種戰技……很像“李代桃僵”!
樊勝來不及細想就轉身,以防敵人背襲。
這是第二次了。
一隻圓胖敦實,連螯足都比西瓜粗壯,它只要抖一抖腿,尖針就朝他射來。
這種招數,樊勝當然不怕。但他身高也沒到八尺,還在正常人類範疇內,那麼大一艘船拋過來,輕易就擋住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荷葉叢裡的蜘蛛第二次噴出蛛網。
樊勝又是濃眉緊皺。
元力對上野怪,那還是很有優勢的。
萬幸他有罡氣和元力護體,毒液只有幾滴濺到臉上,疼得他一個激靈。
樊勝這纔看清,這貨居然是一頭巨型蜘蛛,站起來能有四尺多高!
它特化的口器有兩對外伸的鋸齒形獠牙,平時能收疊在下腹,進攻時猛然彈出,如同螳螂的前肢。
正主兒賀靈川到底藏在哪裡!
攀勝這才發現,荷牆中居然還藏着另外兩頭蜘蛛!
有完沒完了?
樊勝抽空摁死兩隻,打得實在煩躁。
樊勝連伸手撐網的空間都沒有,怎麼掄斧?
結果這小玩意兒是躲過了,另一面大得離譜的網子卻從天而降,連人帶兩頭蜘蛛,一網打盡!
樊勝大驚,拼命扭頭,才發現斜後方不知何時站起一個金甲銅人,手裡還着一樣東西,盡情拋灑!
咔咔幾刀,他剁下好幾條蜘蛛腿,兩頭大怪噝噝呼痛。
啪唧一聲,他落水了,濺起好大水花。
他真力何等豐沛,若在平地,銅人還未必能將他掰倒;可惜這裡是潮湖,樊勝再強悍,畢竟缺乏水上作戰的經驗,足跟下意識往後用力一蹬——
他光是抵抗這倆陰貨下黑手,就左支右絀,哪裡還有餘力去切割大網?
他的揮斬中帶有冰晶遲滯之術,兩頭大蜘蛛跟他對戰兩個回合,關節都被凍硬,不復先前靈活。
樊勝倉促間根本沒跳開,漁網就鋪天蓋地而來,一下將他罩住。
雙方距離這麼近,樊勝被巨網困得手肘都擡不起來,哪還揮得動斧子?但對方兩頭蜘蛛加在一起,還有好幾條腿,外加兩副毒牙可以進攻!
這麼狹小不易騰挪的地方,反而是蜘蛛的進攻更佔優勢。
此物落在水面,同樣如履平地,八條腿噌噌划動就朝他撲來。
樊勝再是藝高膽大,也不敢讓這東西抱臉,只得大步後退。
即便入水,斧頭上的罡氣仍然凝而不散。賀靈川在水中沒處借力,不好躲閃,若被砍實了真就會變作兩段,上半段和下半段。
是的,它拋出來的就是完好無損的一整面網子。
被砸中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何況這圓溜溜的東西在下落時突然擴大體型,探出了八隻腳,看起來就像要抱住樊勝的臉!
那是四五枚紅色尖針,長度不及尾指,不知是什麼材質,分取他上下三路,角度異常刁鑽。
幾息之前,他先用暗器水中偷襲賀靈川,然後才欺身而上。
他離開船底,直接踩水。
樊勝神念擴開猶如腦後長眼,另一把斧頭反手後撩,將暗器磕飛。
不過獠牙拭毒本來就是許多妖獸的天賦。
這仨只妖怪哪來的?
樊勝的攻擊即便附加元力,想純靠蠻勁兒扯開朱二孃的心血,那還要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
網眼很小,但面積很大,幾乎覆蓋這片狹長的水域。
當然“斷水”的景象只在一瞬間,湖水瞬間填合。
果然後方嘩啦一聲水響,那艘沒有尾部的斷舟朝他劈頭蓋臉砸過來。
這真是猝不及防。
金甲銅人哪會給他這種機會?用力一絞,像擰毛巾一樣把他緊緊絞在網子裡,裡外又多裹了兩層。
但這網子十分軟韌,斧鋒砍上去空落落、沉墜墜的不受力,幾斧下去才能劈斷一根絲線。
那劈斬快如閃電,即便是樊勝接下,也覺得勁道沉重,份量十足。他剛擋開兩記,獠牙的鋸齒上突然同時噴出十幾道淺綠色的液體,嗤嗤幾聲要滋他一臉。
他還記得正主兒是賀靈川,進攻之餘神念顧盼,卻沒發現這人身影。
“凌波行”的加持狀態當場被他踩沒了。
並且還是兩連噴。
甚至賀靈川游出兩丈自以爲安全,其實水面上的樊勝如影隨形,緊追不捨。
……
他不知道這人追來之前,仲孫謀贈他一小瓶藥水,點在眼中可以水中視物,且不被渾濁所擾,持續一刻鐘。
本地的妖禽走獸,應該全被水澤趕出荷宮纔對。
等到樊勝一記飛斧把破船砍成兩半時,腦後又傳來破空之聲,只是夾雜在斷船飛過來的呼呼風聲中,很不明顯。
斧鋒從他腰間劈過,甚至圍繞其周身的食人魚都被砍死好幾頭,鮮血染紅了水體。
樊勝剛把它們擊飛,荷牆中就飛出一個類球形物體,嗖一聲彈過來砸臉,直徑在四尺左右,形如頑石。
樊勝本來持着短柄手斧,但這法器能隨主人心意加長,長杆加至八尺,可以馬上揮舞,也可以下水砍人。
這玩意兒腐蝕性好強,要是照章全收,臉就爛了。
樊勝暴怒,揮斧砍網。
顯然他攪起的渾水,沒能迷惑樊勝的耳目。
上回在同福客棧外頭的戰鬥,他抹過賀靈川的脖子,但那只是個虛影,敵人瞬移到他身後去了。
更不用說蛛網裡還有兩頭蜘蛛,一個勁兒戳他眼球、滋他毒液、捅他要害。
聲勢浩大。
而後,他就可以行走水面如履平地。絲毫不懼下沉——除非他足尖或者足跟用力踩入水下。
這樣一來,水中的賀靈川還能完好?
大網再圍絞兩下,樊勝就被裹成了繭子,裡三層外三層。
現在情景重現,只不過雙方易位。
鮫人和巡海夜叉都有這種本事,喚作“凌波行”。仲孫謀知道他要來追殺賀驍,於是將這手段暫時借給樊勝用了,能堅持兩個時辰左右。
哪知這幾條腿轉眼間就化成了一指長的小蜘蛛,不聲不響湊過來要抱他大腿。
但它大概是體重較大,不夠靈活,只能踩着水面上的浮木碎屑躍進。
金甲銅人緊接着一扯、一收,一擰,就把堂堂同心衛的副統領兜在網裡!
樊勝用力往後一掙。
這可是賀靈川當初在三心塬盛接帝流漿的大網,乃是用朱二孃親手織就的雲錦做成,不僅強度驚人,網眼細密,而且織法繁複,能夠最大程度卸力。
此時纔有一人跳上金甲銅人的前臂,正是賀靈川。
他本想擺個帥氣的姿勢,不過頭上還有一條食人魚咬住髮絲,正在噼啪甩尾。
賀靈川一把將它薅下來,甩去樊勝身上,繼而刀尖一挑,抵住這位副統領的脖子。
“樊大人,你現在想死還是想活啊?”他已經懶得跟這廝客套了。
勝者爲王嘛,萬古顛仆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