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加身,樊勝乾脆放棄了掙扎,冷笑一聲:“你敢殺我,就只管動手!敢羞辱我,你的下場一定是死無全屍!”
即便身處囹圄,他還不忘威脅賀靈川。
偏偏這威脅很有效力。
一同被兜在網裡的兩頭大蜘蛛,“啪”地一聲消失了。
所以,這幾頭蜘蛛只是神通變出來的嗎?
爲什麼血肉感十足?
此時賈餘的呼聲從荷牆中傳出:“大人,特使大人!”
賀靈川轉頭一看,邊上居然又一艘船駛來,賈餘和船上人扭打在一起。
賀靈川跳過去砰砰兩拳,那人就老實了,一頭栽倒在船上。
賀靈川指使賈餘把這人捆在幾根荷杆上,這才伸手道:“霸王蓮。”
這廝出手真不是蓋的,他提起十二分小心,李代桃僵之法也用得及時,居然還是晚了一瞬,被斧頭上的罡氣砍傷腰部。
它們能扛多久呢?他心裡也沒底兒。
柔軟的眼珠哪裡經得起這種摧殘?
方纔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樊大人突然從水裡冒出來襲擊特使大人,特使大人不見了,緊接着幾頭大蜘蛛從荷牆裡鑽出來大戰樊大人,巨大的金屬傀儡也從水裡冒了出來,一網把樊大人打盡……
可問題在於,水裡還有食人魚!
離開潮湖塔之前,仲孫謀送他一隻魚囊,只有一個風乾的桔子那麼大,但拋入水中就能膨脹開來,從裡面放出六七十條食人魚。
樊勝可以藉着採蓮籌的競賽來打殺他,他卻不能借着同樣的名義乾死樊勝。
鏡子在他心口哼哼,當然也只有賀靈川能聽見:“裝,你繼續裝!”
換作旁人這樣潛伏暗算,賀靈川決不會心慈手軟;但換作是樊勝……倘若他真地下手殺之,很可能正中岑泊清下懷,給自己樹一派大敵。
他費了好大勁兒,才割斷三四個網結。
賀靈川渾身是傷,尤其左腰的衣裳全被染紅,非常明顯。
爲了後續的任務和自身安全,除非賀靈川從此逃離貝迦,再也不去靈虛城,否則他不好將樊勝一下弄死。
他這回狙擊賀靈川可比前一次更小心、更仔細,哪知全程就沒跟對方本人交過手!
連兵刃都不曾相擊,自己就被擒了?
明明自己的元力更豐沛,優勢更大。
“那你來白沙矍是爲了?”
樊勝豎眉怒目:“誰讓你傷我三弟!”
這廂樊勝沉在水裡,方纔金甲銅人特地把網子翻過來,讓他臉衝下。
賀靈川先前在它們那裡享受過的盛情招待,樊勝馬上也就深有體會。
要是眼神能殺人,賀靈川現在已經死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傷口深達半個尾指,還好沒傷到腰子。
無論世人憋屈與否、甘心與否,都必須常懷敬畏。
它們尤其喜歡啃咬五官,樊勝幾乎不敢睜眼,否則視野就被幾張佈滿利齒的大嘴佔滿。
“靈虛城信差案是帝君指派赤鄢,再由赤鄢太子親派給我的任務。你阻撓我辦差,歸根到底還是妨害靈虛城。今後赤鄢國君將這其中的是非曲直遞上去,你要怎麼自辯?”
牽扯到整個同心衛,樊勝就有些急躁了:“我正在青丁城辦差,順便省親,卻接到仲孫謀飛訊,說你仗着手下有五百兵員,劫走靈虛城重犯,視他這巡察使如無物。他求我相助,我便來了。”
仲孫謀他都沒親手殺掉,地位在仲孫謀之上的樊勝,當然更不可以。
賀靈川忽然從金甲銅人身上站起來,手搭涼棚往潮湖塔方向看去:
“咦,那裡有點吵鬧。”
“現、現在怎麼辦?”他還捧着那朵霸王蓮,“啊,特使大人您負傷了!”
金甲銅人轉身,往十幾丈外的湖岸走去。
這種食人魚在旱季可以鑽入泥下苟且,哪怕地面龜裂都殺不死它們,直到來年雨水豐沛,它們遇水即活。
“案件已快要水落石出,仲孫謀與幕後黑手勾聯,他們都難逃法網。”賀靈川這才慢悠悠給自己敷藥,“你非要揀這個時候跳進染缸,還是說同心衛早就和幕後黑手沆瀣一氣,你就是來滅口的?”
樊勝啞口無言。
樊勝勃然作色:“胡說八道什麼,我不知道什麼幕後人!”
消毒殺菌的藥水倒上去,賀靈川臉都白了,疼得噝了一聲。
他修爲深厚、氣息綿長,水中憋氣半個時辰都是小意思。
賈餘一下子放下心來,任金甲銅人將他抓起放在肩膀上。
樊勝冷冷道:“休拿大帽子壓我。”
特麼的這網子還分內外三層呢!
他離脫身而出,還早得很。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急速生長,變成了幾十條長長的、水蛇般的物事,並且朝他延伸過來。
樊勝當然也聽出來,潮湖塔那裡有點喧譁。但他現在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多想?
一陣風從對面吹來,賈餘也聽見動靜了:“好像,好像聽到有人尖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賀靈川離開以後,被攪渾的湖水也漸漸澄清,樊勝偶爾幾次睜眼,卻見湖牀上多了些新東西。
白沙矍的採蓮籌活動,每年都有人在爭搶中受傷,他不過是藉機行事。赤鄢國區區一個太子特使能有多大份量,他想着,打個半死給個教訓就行。
站得高,看得遠。
他做個深呼吸的樣子,樊勝冷冷看着他。
賀靈川一拍金甲銅人,後者立刻把網繩打了個活釦,往水裡一翻!
樊勝被迫臉朝下,和大網在水裡載浮載沉。
就算打殘了,還能惹出多大麻煩?
船沒了,但這個代步工具也很快。
他不知道,朱二孃的雲錦霞帔本來就水火不侵。
上岸以後,金甲銅人就沿着湖岸向潮湖塔大步前進,快逾奔馬。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然而水流分走了一部分冰寒,網眼就算結出一層薄霜,也沒變脆變硬,依舊是韌性十足。這就尷尬了,斧刃更適合劈砍而非切割,而懷裡的精鐵匕首則是根本削不動啊削不動,跟鋸鋼絲似地。
“同心衛這麼喜歡助人爲樂?”賀靈川奇道,“那我叫你回去,你回麼?”
“無妨,我自己來。”賀靈川接過霸王蓮收好,而後對樊勝道,“你堂堂同心衛的副統領,不在靈虛城南守大門,爲什麼跑來這裡妨礙我辦案?”
“講道理,是你先幫着仲孫謀害我。”賀靈川坐在金甲銅人肩膀上,拿出藥物開始處理傷口。
樊勝被他懟得心裡窩火:“我大哥欠仲孫家一次大人情,仲孫家時常拿出來吹噓要挾,是以我想把它還掉。”
賀靈川板起了臉:“不妙,我們快點回去。”
漁網也不例外。
靈虛城的光環,就是這麼咄咄逼人。
……
現在特使大人又出來了,還坐在傀儡肩膀,那就是說特使大人打贏了唄?
那自己就沒危險了。
這到底是什麼網子,怎麼能結實到這種程度!要不是憋着氣,樊勝真想破口大罵。
“你就不怕給樊大統領惹出更大的麻煩?”
別忘了這東西能穿透護身罡氣。不僅賀靈川的護身罡氣擋不住它們,樊勝的也同樣不能!
雖說元力可以減輕傷害,但減輕不等於沒有。樊勝身上閃過三四種光芒,都是護身法器啓動。
“哦哦,給您!”賈餘這才如夢方醒。
他動用真力,斧鋒所過之處能凝起冰霜。
他已經敷完傷藥,輕輕活動兩下,纔好心提醒樊勝:“樊大人,憋氣啊。先做個深呼吸,來,像我這樣——”
這些食人魚本性兇殘,方纔又見了血,現在只想啃食活物。樊勝只是囊主不是鮫人,對它們沒有天然威壓,這些玩意兒在附近轉了一圈,把蛙鳥螺魚都吃了個乾淨還飢腸轆轆,於是把目光投向樊勝。
樊勝入水之前,不得不做了一次深呼吸。
樊勝是靈虛城同心衛的副統領,要職加身,後頭還有一個武力值和影響力更加爆表的大統領撐腰。
經過仲孫謀的元力加持,這些玩意兒無視護身罡氣,又稱水中之虎,分分鐘就能把一個大活人啃成骨架子。
面對這種攻勢,攝魂鏡的全身防護也不夠周全了。
樊勝側過斧鋒,努力削割漁網,偶爾吐出兩個氣泡。
再說,他後續的行動也需要留這麼個目擊者來見證。
這些鬼東西張開利齒咔咔咬他,而且專攻衣甲未覆蓋的皮膚,比如臉部、脖頸、手腕。
要不是賀靈川有鏡盾護身,方纔早被啃得千瘡百孔。
網子、蜘蛛、暗針、破船,對方祭出來的都是什麼破玩意兒!姓賀的壓根兒就沒正正經經、堂堂正正跟自己打一回!
樊勝鬱結得快要內傷。
那是……荷葉梗?
荷宮這些高得驚人的荷花,名字叫作大王荷,莖杆能有鵝蛋粗細,質地也很堅硬,鈍一點的柴刀都剁不動。
現在這些又長又粗的荷杆朝他伸來,居然像蟒蛇般把他一圈一圈纏繞。
最陰險的一根,絕不是去勒他脖子,而是圍着他不懷好意地轉了兩圈,像在找進攻的突入點。
樊勝這纔想起來,白沙矍的水靈就是一頭荷妖,也是這片迷宮的締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