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臥龍壩頂端,就能見到靈虛城了。”
多年以後故地重遊,伏山越揚起馬鞭往前一指,不無慨嘆。
他說話要運起真力,否則就被轟轟水聲蓋過,誰也聽不清楚。
一行百餘人,都走在臥龍江邊的堤壩上。
大江滔滔,但進入“Z”字地形後,口徑大幅度收窄至一百一十餘丈,於是波濤如怒,衝下斷層,打出了落差二十餘丈的飛瀑。
遠遠看去,瀑布就如一道寬廣的幕布。
緊依江邊的臥龍壩,無論何時都是水汽氤氳,賀靈川騎在岩羊背上,仍能體會怒濤衝擊大壩帶來的顫慄。
此時豔陽高照,在水面上一連映出兩道彩虹。
這就是靈虛城的迎賓瀑布。
無論誰走到這裡,先吃一記下馬威,感受自身的渺小再說。
“如此神偉靈城,果然當得天下第一。”馬屁又不要錢,賀靈川張口就來。
來到這個世界,賀靈川第一次見到沒有盡頭的城池。
木牌邊上如果有人等候,白尾犴就會停下來,等人上車。一節車廂滿員可載二十三人。
賀靈川也是頭一次見到沒有大門和城牆的城池。
“靈虛城不需要護牆。”
看着他臉上的感慨,伏山越滿意了:
“走,進城去。”
賀靈川搖搖頭,大角岩羊不用他催促就放開四蹄,緊隨伏山越穿行在車流當中。
青峰白水之側,隱見瓊樓玉宇。常聞鐘磬仙樂,隨風飄下人間。
白子蘄也是笑而不語。
每座山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卻凝在半空巍然不動,滿山蔥蘢碧綠,飛瀑流泉無數。
白子蘄還未回答,伏山越已經大笑:“法器內部,自然可以互通有無。”
這其實就是巨型駝鹿,頭上長着板狀叉角,肩高近八尺,背肌格外發達。
這段玄虛他事先特地不說,就是想讓賀驍震驚一番。這廝總是一臉淡定,看着氣人。
那都是鮮衣怒馬的年輕公子,帶一羣奴僕前擁後簇,呼笑來去,根本不像公幹人士。
真是土包子沒見識啊,當初就應該多要!以他現在趟的這池渾水,要個三百塊都不嫌多。
換作尋常人等,這時大概就要心生膜拜。
四個輔城就是四個大區,白子蘄帶人從南離區進入後,就與伏山越揮手作別。
如果說以上景緻還屬於一個正常城池,只是面積大了點,那麼賀靈川擡頭看見的一切,就遠遠超出普通人認知了:
天上懸空飄浮着七座山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
牌子邊上,經常站着神情木訥、面無表情的平民。
貝迦的路總是又寬又平。
白子蘄笑道:“靈虛上城的基座是懸鬥石,非本界之物,原本就能浮空,它的充能另有途徑,你後面會聽說的;真正耗能的是‘驚鴻渡’,視人員貨物進出數量而定,每天打底要消耗掉五百多斤下品玄晶,上不封頂。”
即便賀靈川早有心理建設,此時也作聲不得。
壯美、威嚴、神秘,古時的仙家氣派也不外如是。
賀靈川常常見到兩頭白尾犴並駕拉車,並且車廂也是特製的長長一截,後面有掛鉤,顯然還能加掛。
奢侈,太奢侈了。
縱然已從邵堅口中聽過答案,賀靈川此時還是要明知故問的:“請問白都使,浮空島互不連通,居民如何通行?”
賀靈川看向伏山越:“別說你沒急行令。”
邊上的焦玉早就目瞪口呆,賀靈川失聲:“這七座浮空島……”
白子蘄耐心解釋道:“靈虛上城,本身就是一件法器!”
而靈虛上城七座浮空島,居民不到九千,再算上奴婢侍從的話,就有二十萬了。
哪怕聽過伏山越和邵堅多次介紹,望見靈虛城的第一眼,還是讓賀靈川心驚神搖。
身爲人間最強大的帝王,自然要居高臨下、俯視衆生。
用白子蘄的話來說:
再看孫孚平,直到戰死盤龍沙漠,隨身遺物裡也不過只有幾塊中品玄晶而已。
“給錢就行,但得跟陌生人擠一輛車,大概一刻多鐘就有一輛過站。”伏山越看了一眼,見怪不怪,“方便泥腿子出去打工幹活兒,他們都是早出晚歸。”
那還是堂堂一國的國師。
伏山越給賀靈川解說道:“那七座浮空島合稱靈虛上城;你所看見的地面之城,便是靈虛下城。王城宮殿,也就是帝君的住處,就位於最高的浮空島天心島上,稱作凌霄宮。”
遠看靈虛城就覺其龐大,等人們走進去,才發現自己如同滴水入海,眼前一片浩瀚茫茫。
就算是輔城,主幹道也能容八輛馬車並行。但靈虛城的客流量實在太大,主路上車水馬龍,幾乎沒有多少空隙。若無急行令,大夥兒都只能按序行駛。
其他旅人更不必說了,抽氣聲讚歎聲不絕於耳。
最低一座離地僅有六七十丈,最高的卻已在雲端。
呃……賀靈川看得一愣一愣,這不就是公共交通嗎?
說是丘陵吧,山與山之間的空地明明又很平整,無數建築拔地而起,無數溪河九曲盤旋。
賀靈川讚歎不已:“若說一島就是一重天,帝君居於七重天上,俯瞰湟湟氣象。”
其實他一轉頭就能看見,許多翻壩而來的旅人就在路邊跪下,對着半空中的浮空島喃喃禱告,行五體投地大禮。
“對,七座浮空島,加上靈虛下城正中位置那座赤嵌峰,合併爲一整套法器,恐怕當世無出其右。”要不是親眼所見,任誰都很難相信世上會有這麼龐大的法器!
他要把犯人押送天牢,然後在天黑前趕去北邊的墟山述職,行程非常緊迫。好在都雲使沿途都有人接送,這時就有一輛駁獸馬車停靠過來。
衆人不費什麼力氣,就隨着浩蕩的客流爬到了臥龍壩頂。
白尾犴拉車只按固定線路行駛,不需要額外的駕駛員。但鹿車只在同城通行,如果想去靈虛主城或者其他輔城,就得換乘。
這纔是重點!他自己打理一具金甲衛士都覺得不堪重負,靈虛上城這麼碩大無朋的法器,每天吃用的能量,可以讓吞金獸都羞愧自盡了吧?
賀靈川還注意到,白子蘄的座騎靈鹿脖頸上掛着個淡金牌子,邊上的車馬紛紛給它讓行。伏山越解說道,這是給公務人員座駕配備的“急行令”,持有此令才能在靈虛下城的大路上全速疾行,否則主幹道上全都限速,超限就要挨罰。
伏山越嘿嘿一笑,從儲物戒裡摸出個牌子,掛到座騎脖子下:“那必須有,駕!”
白子蘄在邊上笑道:“此言深得帝心。”
好半天,他才輕聲問道:“這麼龐大的法器,每天要消耗多少玄晶?”
靈虛下城除了正中的主城外,還包括周邊四個輔城,常住人口超過了七百萬。
他做過背景調查,靈虛城的底子是大還宗的舊址。也就是說,眼前這片靈山福地本來是仙家地盤,後來被貝迦所奪,幾番拓展之後就有了今日的靈虛上下城。
賀靈川幾番出生入死,閱歷遠超常人,但首次見到這一派靈幻聖景,依然大受震撼。
誰能想象,靈虛上城每天雷打不動耗掉五百多斤下品玄晶,只不過是支付交通費用而已。
他指着鹿車道:“這是誰都能坐?”
至少他還做不到這一步,膝蓋太硬跪不下去。
路上常有一種馱獸奔馳來去:
白尾犴。
領這幾個鄉巴佬開眼,白子蘄很難不帶上自豪的語氣:“法器內部自成體系,地面與浮島,浮島與浮島之間,都可以無視距離自由傳送,稱作‘驚鴻渡’。”
這就是天下第一靈城?
“法器?”賀靈川果然露出一臉茫然。
浪費,太特麼地浪費!
賀靈川想起自己身上那三塊玄晶,還是冒着生命危險查案子,才從伏山越手裡得來。
囚犯上車,都雲使和手下們騎馬,轉瞬絕塵而去。
其他城邦邊上多是農田;但在這裡,只要目力所及,不是綠林就是樓宇。
他還以爲自己走近了桂林山水。說是平原吧,無數奇峰異石好像被無形偉力從高山之巔一刀切下,移栽到平地上,因此到處都是小山嶙峋,精巧有之,怪異有之,象形有之,人們根本不必凌絕頂就能一覽衆山小,盡賞險峰風光。
每隔數百丈,路邊就豎個綠木牌,上面用白字寫着地名。
進城這麼會兒工夫,他就看見兩三批掛着急行令的人馬了,在主幹道上飛奔急馳,衆人避讓唯恐不及。
這少年再聰毅機敏,畢竟出身小國,眼界和閱歷怎及得上真正的靈虛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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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白雲出岫,都在浮空峰間流轉。
這會兒快要天黑,賀靈川隨意觀察,發現路上的鹿車基本滿員,坐不下的就得擠着、站着。
幸好駝鹿力大無窮,耐力又好,超載個十來人根本不算事兒。
對一個巨型城池來說,規劃設計中的重要一環就是公共交通。若沒有這種鹿車,打工人哪裡能便捷地跨地流動?
七百萬常住居民,再加上無數外來流動人員,時刻考驗一個城市的承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