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〇六 力與法爭
不消片刻,院中就聽到了山前一聲怒吼,好似獅虎咆哮,十分兇狠。
石生懵然不懂,兩個小侍女倒是面面相覷,只有雲卿卿依舊神色泰然,坐而誦書,反是拉了石生過來,依舊如同往日一般,逐字逐句地帶他念誦,雖然這樣一字一字地念出一篇,只怕稍候再要他認出一個字來,也是不可能。
“石生,往後若是再遇到我的這些師兄們,你儘管頑你的去,且當作不認識,莫要理會便是。”
雲卿卿放下書來,教石生道,說罷自己卻是先行莞爾一笑,繼而一嘆。她哪裡不知道,自早以前起,自己已不知這樣教誨過他多少次,然而這塊頑石腦袋的弟弟,卻除了住了十多年的這個小院子,哪裡還會記得其他,不管跟他交代什麼,只要出了這院子,便都一發地忘記個乾淨。
石生摸着腦袋,把束好的道人髻撓得散亂,兜了兜自己闊大的袖子,腆起臉來笑,雲卿卿無奈更兼幾分哭笑不得,只得寵溺地一指點在他腦門,“罷了,吃飯去吧。”
石生歡呼一聲,扯起雲卿卿的袖子便往屋子裡去。
雲卿卿無奈一笑,自打那日莫名其妙地驟然從天生無脈之人一朝頓悟成了一名赫赫有了丹元大成境界的練氣士後,她便已不再需要五穀飲食了。
甚至於,練氣之士吞吐吸納天地元氣,去蕪存菁,凝練精華爲己用,損有餘而補不足,而那尋常五穀食物之中,縱然是上上等的良材,其中終歸是有雜質殘渣,修道練氣士食了,對於本身修煉反而不美。是以,那世人皆言練氣之士功行辟穀,到了不食五穀,不食煙火的境地,便以爲成了神仙衆人,其實更多的反而是因爲不辟穀反而對修行有礙的緣故。
修道人練氣爲己用,首要即是引氣入體。所謂引氣之氣,天地之氣也。雲太古之初,天地混茫,一日忽有大聖賢出世而開,上清下濁,自成寰宇,那清濁之氣,即乾坤天地之元氣,滋養蒼生,澤披萬化。
練氣士引氣入體,滋養元身,不知多少歲月以降,自那長生之術漸勝之時起,便將這修道人培根築基的引氣階段分作幾階,爲凝氣,道胎,歸元,煉罡,丹元。
練氣士凝聚天地之氣,蘊養出了道胎,那便要到了世俗人常謂的辟穀不食之境,蓋因是道胎爲修道人之根基,縱然是你修煉出了千種手段,萬般神通,天地元氣盡爲你所用,然而道者爲一切法,身無道胎,心無道基,所謂成仙得道便都成了妄談,那世俗五穀雜物,糟粕不堪,正是污濁道胎根基的緊要之物。
也是因爲如此,舉凡傳說那仙人收徒,都是稚兒少年,人若是長得大了,元身遍體皆爲污濁所染,縱使天賦不凡,也終歸已經失了先機,同時也失了仙機。
是故,這若許年來,雲嵐宗中爲了雲卿卿這小院落,遍搜十萬年傲來珍奇之物,那百年千年的紫芝朱果尚且不屑爲食,都是雲嵐宗自己和諸多交好的道門自家培養的珍稀良材,送來作爲雲卿卿姐弟日常吃食所用。
這十多年,他們姐弟二人,當然還有兩個小侍女,僅僅是所食用的,若是叫尋常人知曉,怕是要驚至駭絕。
此刻依照雲卿卿的修爲,卻是早已不需要吃食,只要每日練氣修煉即可,然而十多年已成的習性,哪裡是說去便去得了的?更何況,石生依舊需要飲食,她無論如何也要隨着一同纔好。
那青玉穀米固然難得,調出羹來更是滋味綿柔十分潤口,只是這小院子裡的四個人什麼樣的珍貴吃食沒見過,倒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少時食畢,雲卿卿招呼了一聲,石生便徑直出了院子,耍子去也。
卻說這雲嵐山宗門所在的主峰,伏衍如龍,宛然巍峨,方圓上百里竟是有的,更兼有無數怪壑潛淵,清溪飛瀑,飛禽走獸更是無不爲世俗罕見的異類珍屬,若是單以常人眼光度之,實乃是上上乘的錦繡之處。
只可惜,仙鄉渺渺,除了雲嵐宗這樣修道練氣的道門中人,那凡俗裡的世人,卻是無緣窺見個中仙蹟。
偌大的宗門之中,除了一應由那東雲國選來侍應衆多練氣士的少數凡人僕役外,並不修仙練氣的卻只有雲卿卿姐弟……哦,如今卻是隻有石生一人了。自幼時而來,這山上雖是風光秀美,但是可供恣玩的也就這麼一方天地,他們早已失了興趣,只不過是石生素來頑劣,出了院門,沒有姐姐管束,頓時無法無天起來,自然有他自己的樂處。
只見他于山間飛奔起來,橫跨山岩,臂攬虯枝,縱躍起來瞬息十步,雖然遠遠不能和那些練氣士們飛遁的神速相比,卻也瀟灑迅捷得緊,就好似那生長於山間叢林裡的野獸一般,行動起來再也熟稔順暢不過。
他行動之時,更是捏口作嘯,呼吼不絕,與山間野獸無異,驚得禽鳥四起,走獸飛奔。
雲嵐宗內後進弟子以及少數僕役敬他爲宗主少子,雖然只是養子,卻仍舊是少爺,那些同輩的弟子卻都是宗內如今的主幹,大多是修道練氣了幾十上百年了的,日日清秀苦煉,偶爾討好討好身爲得宗主夫婦和諸位宗老歡喜的小師妹已然來不及,誰會有興致與他這塊愚鈍石頭玩耍。只是他自己渾渾噩噩了這些年,偌大的山頭跑遍,卻自也有去處。
不消多時,他便已經從小院所在的後山繞過了山樑,來到一處山坳間。
雲嵐山主峰身爲廣闊,這等荒野的山脊之地多得很,他立在一塊突出於一片蒼翠之間的黃岩上,忽而仰首呼嘯,那聲音雖不至穿雲裂空,卻也聲震四方,就聽緊隨其後山中便有了數聲吼嘯響應,他狀極得意,越發張狂,咧開嘴怪叫連連,少頃就從密集的山林之中竄出幾條影子。
當先的卻是一頭身形足有丈八的黑毛巨羆!
這大羆渾身油黑毛髮,好似塗了油脂一般,一對大過銅鈴的招子幽光森森,直視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就是一聲幹吼。
這大羆雖然身形笨壯,然從林中衝出卻是十分迅捷,張開爪趾足有半尺的一對前爪猛一扒拉,就闢開兩株人腰粗的大樹,枝纏葉落,巨大的身軀卻已經飛撲到了石生身前,隔着巨石和他相對。
未及喘息之功,大羆之後,又有一條披着灰褐巖甲的異種蜥蜴爬了出來,它頭上的巨樹枝幹上,還纏着一條水缸一樣粗細,長不可察,體表一片慘淡的綠油油色,頭如牛犢一般大小的巨蟒。
見着三個來了,石生卻絲毫不見懼怕,反而嘻哈一笑,就在石上一頓足,身如大鳥一樣騰起,一下就撲上了那頭巨羆的肩頭,轉身穩穩地騎在了它的脖子上,扯住一對熊耳朵,歡呼一聲,把手一指。
這巨羆被他騎在脖子上,竟未見惱色發狂,反而是眼中兇光稍稍斂了一些。
隨着石生手指處,胯下坐騎咆哮出聲,果真撒開腳丫撲出叢林,飛奔起來,那巖甲蜥蜴和綠油油的巨蟒也都跟上,竟是一般得快捷非常,比石生自己在林間飛奔突走跟迅了七八分。
石生騎在坐騎頭上,那山上不知生長了千百乃至上萬年也有的古木枝椏交錯,繁密複雜,卻也難不倒他們,但有阻在眼前的,石生揮拳動臂,便一律撥拉開,斷折一片,而三頭兇物更是生猛,一概不管,只以身軀橫行衝撞,呼啦啦就在山間開出一條道來。
狂奔出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一個地方。
撥開眼前密林,眼前霍然一空,卻是一面約莫五丈的斷崖,斷崖之下,是一片稍稍平坦些的山脊,那山脊上的蒼翠蔥碧之間,零星點綴着許多屋舍亭閣,雖則簡樸,卻盡都逸情俊雅,分外得好。
石生從巨羆頭上下來,那大羆便和巖甲蜥蜴直直就從斷崖上躍了下去,噗啦壓折了崖下好大一片林木,再等那綠色巨蟒順着山崖伸下去身體,竟足有十來丈之長,石生往它背上一座,滑溜溜地便到了雅底。
一到了崖下,一人三獸便都變了神情,謹慎起來,石生打前,三獸在後,好似那滾摸扒竊的潑皮,一個大哥帶着三個小弟,賊兮兮地便順着密林往前方那處屋舍點綴處摸了過去。
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正是雲嵐宗門下弟子們的居舍。當然,也只是門下三代弟子乃至四代弟子居住修煉的地方罷了。
在後山,除了這處,還有兩處這樣的地方,至於像雲卿卿口中的恆蒼大師兄,還有那木軒、閆光等二代弟子,看似年輕,實則幾十上百歲了都有,並不在此,都是各自有自己的居處,並無規矩地散落在偌大雲嵐山中。
上一次,雲揚子座下木軒和紅鸞奉命出山去爲雲卿卿尋藥,石生便潛入了木軒居處,偷了一副紫玉晶籤,雲揚子不得已又給了木軒一樣別的。回頭雲卿卿好生責罰了石生一番,他卻是至少短時內再不敢造次,是以今日,便攜了三個獸友,來尋三代四代弟子們麻煩。
這種勾當,他們是駕輕就熟,實在是順手得不能再順手了,片刻之間便潛過了這片密林,前面就是幾間木竹搭建的居舍,其中就住着雲嵐宗的後輩弟子。
一人三獸得意非常,扒開密林,只消攀過一段石樑,就可突然出現在後輩弟子的居舍之中,給這些算起來還是他這懵懂子的晚輩的練氣士們一個大大驚喜。
石生甫一露頭,臉上頓露得意神色,方要大笑着直接跳將出去,衝到屋舍裡鬧個翻天,卻不想驟然頭頂一緊,忽聞前方屋舍裡一聲炸喝!
“哪裡來的孽畜!”
就見那屋舍之中,猛地炸出一道強光,那屋舍的窗子卻是猛烈綻開,那強光一下衝出,石生看得真切,卻是一團滴溜溜的乳白珠子,放射出巨量的毫芒,挾夾着駭人的威勢,直撲向了他的面門。
雲嵐宗內,人人都知道祖宗的女兒和養子天生不能練氣,甚至這個養子還是塊天生的石頭腦袋,愚魯之極,直如頑童;同樣的,宗內人也都知曉,這個頑童素喜玩鬧,乃至誇張令人驚愕,只是他身份不凡,更兼天生一副堅利如金石的皮骨,還有古怪的蠻力,是以就算是二代弟子們,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正當是時,一團拳大圓珠帶着洶涌如波濤一般的光芒襲來,直指面門,石生哪裡能讓,一下勃發了兇性,嘶吼着揚起自己拳頭,就直接招呼了上去!
噹!
肉拳與這團珠光砸在一處,竟發出金鐵交響,石生腳下的石樑都一下炸開,他自己更是怪叫一聲倒翻了出去,砸斷了許多樹木,直到撞在了那頭巨羆肥軟的肚皮上才掉了下來,只是連帶那巨羆丈八身軀也都倒退了兩步,低吼着顫抖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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