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破損的屋頂斑駁的灑在凹凸不平的破舊石板上,陽光底下墟竹正專心致志的雕刻着一塊形狀怪異,大約有大拇指大小的圓石,儘管他煞費苦心,卻似乎限於水平有限,圓石的一面,也只是隱隱的擺弄出一個佛陀的形象。
說是佛陀,其實也實在太過勉強了些,若非雕琢這塊石頭的,不是一個墟竹,而虛竹若不是一個和尚,那麼斷然是無法讓人將它與佛陀聯想到一起的。
而墟竹新收的小徒弟,正蹲在一旁,手裡捧着一個熱乎的烤山藥蛋,吃的歡實。
一塊山藥下肚,隨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黑灰,意猶未盡的將手伸向剩下的另外一塊山藥蛋。顯然是一個十足的吃貨。
“啪!”
精心被墟竹雕琢了一個早晨的石頭,毫無疑問的砸在了小徒弟的手上,疼的小和尚直抽冷氣。
“小子!貪嗔癡可是我佛門大戒!”墟竹滿臉溫和的笑容,俊秀的面龐上散發出名爲慈悲的柔光,一本正經的說着,迅速的從小和尚手邊奪過那剩下的山藥蛋,慢條斯理的撥開山藥外層焦黑的皮殼,狠狠的一口咬掉半個山藥。
小和尚鼓了鼓嘴,揉着自己的手掌,打量着造成自己手掌受傷害的罪魁禍首。
用腳將石頭踢回墟竹身邊,小和尚不屑道:“師父!看來咱們手上的硬貨又不夠了,你又要用那一招,出去‘化緣’了。”
墟竹將石頭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石頭剛剛被擦花之處,笑眯眯道:“小子!爲師知道你瞧不起這門手藝,不過不是爲師吹噓,這確實是正經的點石成金之術,來日你若繼承了爲師的衣鉢,這門手藝卻是必不可少的。”
小和尚翻了一個白眼,不置可否。
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小和尚的的確確是沒有將墟竹的那些坑蒙拐騙之術,放在心上。作爲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志氣的小和尚,立志絕不當一個騙子。
事實上,小和尚早就已經計劃好了自己尋求名師,聽說再走五百里就是著名的斷夢峽。而斷夢峽兩側就有着最大的兩個門派,古劍門和火雲宮。而小和尚的目標,就是那裡。
“按我說,你不如就一次幹一票大的,將錢存起來,安享晚年,那樣豈不是妙哉?”小和尚用灰土將身旁的火堆撲滅,將剩餘的木柴重新擺放好,堆在乾燥的牆角邊,那裡是整個破廟唯一不會進水漏雨之處。
墟竹繼續雕刻着手裡的石頭正色道:“徒兒!此言差矣,點石成金之術,乃是一門傷天和之術,所得金額本就該大筆的遣散出去,豈能獨自侵佔?何況每一筆都有定數,是萬萬不可逾越的。”
說着墟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和尚,淡淡道:“悟空徒兒!你若能捨得爲師,任由爲師悽風楚雨一人孤獨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大可離去,爲師絕不強留。”
倘若外人聽聞,定會覺得墟竹好大的膽子。竟敢犯下大不違,將自己的弟子取名悟空。要知道,‘悟空’這個法號,是昔日菩提老祖爲齊天大聖定下的。
此號可佛可道,卻必入此二門,爲門庭護法。能收下這‘悟空’者,不是佛陀便是道尊。
墟竹將弟子取名‘悟空’,豈不是說明了有成佛作祖的心思?
“左右不過是些騙人的花招,又何必說的那般高貴?”悟空小和尚氣結不已道。
墟竹只是含笑不語,並不狡辯,更不羞惱。
吃過早飯兼午飯的幾個山藥蛋,師徒二人便出了破廟,直朝着最近的小鎮而去。
紅葉鎮上,有個十里八鄉最出名的富翁,名爲王有才,據說其祖上曾經出過長出幻想寶樹的先天高手,只是後來子孫不爭氣,就再也沒有出過什麼特別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這話真假,難以辨別。這王有才,那是真的有財,其家財萬貫,絕不是虛言。
而現在墟竹正帶着自己的小徒弟悟空,直挺挺的擋在了這位王有才大富翁的轎子前。
“去!打發幾個銅板,趕他們走!”王有才作爲有理想、有道德、有素質的土財主,是不屑於欺負那些遊方的道士、和尚的。除非他們有幾個標誌的女弟子。
墟竹面不改色的接過管家遞過來的兩個銅板,然後微微對着王有才的轎子雙手合十一禮。
正巧此時,懷中的石刻佛像掉了出來,在地上摔出清脆之聲。
墟竹面色大變,而他身邊的小和尚悟空,更是動作迅速,搶步上前將那石刻的佛陀撿起來,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
“是什麼東西?給我拿過來!”王有才並未出聲,出聲的只是管家。作爲一條專業的忠犬,對於主人心中所想,理當第一時間有所反應,並且付諸行動。
墟竹迅速的從小和尚悟空手中奪過石刻佛陀,將其放入懷中,然後取出一枚玉石雕刻,樣式精美的佛像,朝着管家遞了過去。
看着老僧手裡的玉質佛像,管家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語氣卻冷淡道:“不是這個!將你剛剛掉出來的那樣東西拿出來瞧瞧!放心,我王家財雄勢大,斷然不會貪墨你的東西!”
這句話明顯已經是在威脅。
墟竹面色發苦,遲疑的將石刻的佛陀重新取出,然後遞了出去。
管家一把奪過去,也不細看,便朝着王有才的轎子走去,隔着簾子將石刻佛像遞了進去。
轎子裡的人,似乎將石刻佛陀把玩了一會,這才緩緩的將轎簾撩起。
精瘦的相貌,一看便是一個善於精打細算之人。一般情況下,想要矇騙這種人,絕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手握着石刻的佛陀,王有才踱步出來,打量着墟竹和小和尚悟空。
“此物,作價幾何?”王有才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詢問道。
墟竹嘆了口氣,唏噓搖頭之後,這才道:“若是施主果真要買,那邊予貧僧三兩金、三兩銀、三兩銅吧!”
“哦!”王有才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是因爲墟竹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爲何是三兩金、三兩銀、三兩銅?”王有才問道。他未必真的相信手中的石刻佛陀是什麼好東西,只是被墟竹的說辭,將好奇心徹底的調集了起來。
墟竹合十着雙手,淡淡道:“貧僧出現在這裡,遇見施主,那便是有緣。貧僧懷裡的佛陀法相掉落出來,正好落入施主手中,那也是有緣。既然如此,此物合該是施主的。貧僧也無話可說。”言語之中,滿是無奈之意。
“既然如此,送予老夫且好?”王有才詢問道。
墟竹堅定的搖了搖頭道:“這卻不行!佛陀法相雖然無價,卻不可無償送予。就像這世間的萬事萬物一般,儘管有以小博大,四兩撥千斤之時。卻斷無那無有付出,便獲得回報的道理。因而,佛陀雖然無價,施主卻依舊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纔是。”
此話說來,卻是令王有才大是認同。王有才家中家財萬貫,世人皆以爲他是祖上廕庇,卻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付出?
“高僧說的是!這佛陀之像確實不可輕取!”
轉過身來,王有才對着身邊的管家低語了幾句,顯然是吩咐他去準備財物。事實上,到這個時候,王有才都未必相信,那石刻的佛陀真是什麼寶物,真正值錢的,只是老僧之前的那番話罷了。
三兩金、三兩銀、三兩銅,對於王有才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和尚!我且問你,爲何非得是三兩金、三兩銀、三兩銅?爲何便不能是五兩金、五兩銀、五兩銀?”既然要付錢,王有才的商人財主本性又一次暴露出來,大體上便是因爲,他覺得既然已經付過錢了,那麼眼前的‘高僧’,也不再是什麼‘高僧’,稱呼也自然由‘高僧’變成了和尚這個稱謂。
墟竹淡漠道:“無論是金、銀還是銅,於凡人而言,自然是生活、救命之物。於佛陀而言,卻又都與塵土無異。金銀本無二,數卻有極致。九爲極致,貧僧自然只能於金銀銅三者間,各取其一。”
“有道理!”王有才點頭,對着尚未遠去的管家喊道:“不過金銀於神佛雖如塵土,卻可衡量我等信衆是否虔誠。王大栓!去給老爺我取九兩金子來!”
很快九兩金子便取來,擺在了墟竹面前。
“如此,便多謝施主了!”
墟竹結果金子,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直到走到王有才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整場戲只是出場一次的小和尚纔開口道:“師父!那個王有才看起來挺精明的,你說他到底信沒信?”
墟竹雙手套在袖子裡,在悟空小和尚看不見的地方,不斷的掐動着手印:“一半一半吧!九兩黃金對王有才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花錢買個心安,他必定不會吝嗇。”
“你難道不怕他醒悟過來,找你的後賬麼?”小和尚悟空似乎有些惡意的揣度道。
墟竹臉上露出一抹讓人驚豔的笑容道:“這個紅葉鎮上,十有八九的店鋪都是王有才的,我們去他開的米鋪買米,然後再分發給窮人。事後他即使是心中有火,也都無處發泄了。”
悟空小和尚這一次是真的不解道:“這個王有才,莫非還是個樂善好施的財主不成?”
墟竹難得認真道:“徒兒你且記住!這世上絕沒有什麼絕對的人,善者未嘗不曾有過惡念,而惡者也絕不是善念盡絕,所謂善,皆是道德和禮法,約束了慾望。而惡盡是慾望和仇恨,矇蔽了善。”
“想要成爲一個純粹的人,就要懂得隨時衝破世俗的禮法約束,卻又不被慾望所控制左右。這便是···大智慧!”墟竹說話彷彿若有所指,只是悟空此時聽不懂。
等到他懂得的時候,卻又已然不想懂了。
墟竹進入這個世界,比古傳俠和火雲邪神都要遲。
但是他選擇了另一條路,隱藏自己,用腳去丈量這個世界,然後與十方百姓結緣,于山水天地之間種下因果。
這個世界逐漸的被他編製成一張因果的大網。
三兩過去,三兩現在,三兩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