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木子看着地上的血肉,呆呆問道。
“怎麼可能,”十宴回頭,對她嫣然一笑,“他要這麼容易死,我也不必愁了。”說完,她朝那灘血肉啐了一口,然後拉着木子跳進了樹洞。
木子回頭看去,發現血肉果真在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聞人通天完完整整的坐在那,笑得一臉高深。木子被他陰慘慘的笑給嚇着了,整個人渾身一激靈。她見過很多人的笑,或冷笑或陰笑,都沒有似這個一般,笑得溫文爾雅,卻沒有一點兒溫度。
木子來不及細想,便覺巨大的失重感籠罩了自己全身。她強行按捺住身體中的勁力,努力不動用自身的法力,在十宴面前扮演一個尋常女子,任由她牽着。
就在木子覺得自己快要摔死的時候,她卻穩穩落在地上。沒有被想象中巨大的衝擊力撞暈,反而在剛剛接觸地面的那一霎,彷彿落在了棉花糖上。她低頭一看,確認腳下的確是實打實的青石板。
頭上的天空烏雲密佈,周圍泛起一陣濃霧,只依稀可以看見一些高大的古建築,四周毫無聲息,空無一人,木子竟是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木子心中一凜,知曉自己已經入了鬼界,心中不免有些小激動,但爲了不引起十宴的疑心,便裝作十分震驚的模樣問:“這是……”
“歡迎來到酆都。”十宴牽起嘴角,露出十分的玩味,點頭微笑。說完,她牽着木子的手,向濃霧深處走去。
街道兩旁的景緻與人界無異,卻無故多了分蕭條與陰冷,大街上空無一人,寒氣森森。
“叮鐺……叮鐺……”
這時,整個城鎮迴盪起一陣詭異的銅鈴聲,由遠及近,響徹心魂。木子的心不自覺跟着鈴聲一起跳動,彷彿這其中有十分的魔力,吸引着靈魂與其同往。
濃霧後,只見巷口處出現兩個帶着高帽的男子,他們手執招魂幡,右手高舉銅鈴,銅鈴叮鐺作響。在他們身後跟着大大小小約莫百來名生魂,那些魂靈看上去同常人無異,穿着打扮也與人間一致。
“是勾魂使。”十宴看出木子的疑惑,解釋道。
木子眉頭微展,又道:“後面跟着的都是生魂?”
“嗯。”十宴說完,有些不耐煩的看了看天色,嘟囔道:“太陽都快下山了,他怎麼還沒來!”
“……”木子再次打量天空,黑漆漆的一片,絲毫看不出哪裡是太陽要下山的意味,分明是黑幕一片,連顆星子都沒有,“太陽在哪?你說的‘他’又是誰?”
“噓,他來了。”十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即朝迷霧行了一個禮。
迷霧中,一盞昏黃的宮燈在微微搖曳。燈光愈來愈亮,一駝背的瞎眼老頭提着燈籠,慢步走近。他幹皺的麪皮上,扯出一個微笑,“酆都鬼城,生人莫進。”
木子心中一緊,見到那人的瞬間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鬼君會厭惡天宮的一切。
天界絕不會出現如此醜陋之人,而鬼族的審美似乎跟天界大相徑庭。鬼君原是青帝慕君,可謂享遍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如今落入鬼族,能不厭惡就怪了。
駝背老頭提起燈籠靠近木子二人,空洞的眼眶內似是長了眼珠一般,在她二人身上搜尋着。他俯□子,拿起十宴手中的令牌,鼻子貼上去聞了聞,似是嗅到了有趣的味道。
“原來是十宴尊使,尊使請進……”他遂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下一刻,他身形一閃,再次消失在濃霧中。
木子揉了揉眼睛,發覺他真的消失之後,驚道:“他、他是誰?怎麼又不見了?”
“他不是人。”十宴雙手叉腰,站在木子身前,擡頭看向天空。
木子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見暗色的空中,濃霧漸漸散去,露出一塊高大的古牌坊。牌樓上鐫刻的古文字,筆畫瘦直,刀鋒畢露,這種字體很少有見到,但她也還是能勉強辨認得出來,那三個字是:鬼門關。
“他是鬼門關?”木子大驚。
“他是守城人,我們都叫他‘鬼門’。”
“……”木子強斂心神,乾笑道:“鬼門可真醜。”
“是啊,很醜。”十宴淡淡道,拉着木子的手往裡走。
入了鬼門關,出了枉死城,便踏上了黃泉路。
一路上,漫山遍野開遍了火紅的曼珠沙華,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無窮無盡,似是與昏暗的天空接壤一般,它是忘川河邊的接引之花,這是黃泉路上唯一的的風景與色彩[1]。而這條路,正是通向幽冥地獄……
在路的兩旁,在曼珠沙華花叢間,飄蕩着無數顏色幾近透明的魂靈,他們身穿白衣,披頭散髮,目光呆滯,他們是死於非命的魂靈,陰陽冊上沒有他們的名字,上不得入九重天宮,下不得進紫陌黃泉,只能在黃泉路上做個遊魂野鬼,一遍又一遍回憶往昔,好不淒涼。
“慕紫……”木子聞言,渾身一震,聽着那似是穿越了千萬年的嘆息迴盪在自己腦海中,眼淚不自覺的奪眶而出。
“黃泉路上莫回頭,回了頭便莫想走。”十宴冷冷的提醒她。
“你放心,我不會回頭。”木子淡淡說着,可心中卻又是另外一番想象。她總覺得說話之人就在自己身後一般,彷彿只要自己一轉身,便能見到她熟悉的面容。
母親。
她實在沒有勇氣獨自呆在黃泉路上,哪怕她知道母親已經魂飛魄散,哪怕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出現在這個世上,但她仍抱有希望,也許,母親並沒有離開,也許她還能站在自己跟前,喚一句:“女兒……”
十宴察覺出了木子的不對勁,生怕她會忍不住回頭,於是立即拎起她的衣領,快速的帶着她向前掠去。而木子只是微笑,像無魂傀儡一般,任其拖着走。
在黃泉路的盡頭,是穿城而過的忘川河。河水腥臭發黃,多有蛆蟲漂浮其上,在岸邊有衆多魂靈在等待着渡河。而往來在河兩岸的,是一葉一葉的扁舟,在渡船船頭,掛着一盞昏黃的油燈,撐船的船伕佝僂着肩背,撐着一杆長槁站在船頭,日復一日,兢兢業業。
岸邊的鬼魂接二連三登上渡船,那鬼差若有所思看了看木子,再瞧了一眼十宴,便沒說什麼,讓她們上了船。
上船之後木子才發現,看似無波無瀾的忘川河其實並不平靜,微微泛起的漣漪,不時有鬼魅伸出雙手,憑空抓着什麼。在河水裡你看到的也並不是你自己,而是湮沒在河底的魂靈,慘白的面頰,沉浸在湖底,睜大了雙眼盯着過往的魂魄,那些眼眸裡,大多是怨氣,但好像,好像還有一絲別的情愫,而她卻又一時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麼……
木子本無意盯着河水,卻在輕輕一瞥之後便再也挪不開眼睛,似是有一股魔力牽引着你,讓你無法逃脫。
“女兒!”
“孩子——”耳邊迴盪起一陣聲嘶力竭的吼叫,湖面裡倒映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婦人額上還包裹着棉布,看得出是將將臨盆的模樣。她正抱着已然僵硬的死嬰,坐在牀上哭得撕心裂肺。
“嘖嘖,生了個死胎,”十宴瞥了一眼,搖頭嘆息:“真可惜。”
“……”木子全身繃緊盯着湖中的景象,神色全然不似十宴那般輕鬆。她心中的疑惑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水中那婦人的身影,分明就是養育了自己三百年的母親!
母親一生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我。若她懷中所抱是死胎,那我又怎麼可能活着?
這一刻,對木子而言,彷彿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景象。
“你怎麼了?”十宴推了推木子。
“……”木子怔怔看着水面,並不回答,或者說她根本不知該怎麼回答。告訴十宴,自己是蛟王的女兒,是白帝榜上的通緝犯,剛出生就是個死胎?
木子嘆息搖頭,這太匪夷所思,根本無從說起。就在她搖頭的剎那,水中的景象一轉,懷抱嬰孩的婦人又變了一個。
那女子脣紅齒白,膚白貌美,眉宇間是與天地同在的從容與淡定,她懷中所抱的嬰孩,眉心有四顆紫色的印記,那是生來上神的標誌,是旁人可能修行到死都無法企及的榮耀。
“這個女人,我好像在哪見過……”十宴蹙眉,不停的在腦海中思索,就在這時,她忽的瞥見身旁的木子身子傾斜在外,眼神迷離,便是要伸手去觸摸忘川之水。
“白秋寒!”十宴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木子聽聞,立刻回過神,卻是已經來不及了,河面上突然泛起千百個魂靈的面孔,他們張牙舞爪便將木子拉下了船去。
衆人受驚,四下散開。而水中的木子已然沉入水底,身體被一團團不知是水草還是頭髮的黑色物體纏繞,絲毫動彈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我爭取恢復日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