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這些襲擊者來自於白色教廷以後,不同於隊伍裡頭的其他幾人臉色開始有混雜疑惑與擔憂,賢者卻是一副猜到了些什麼的樣子。
儘管那名斥候弓手在臨死之前射出了一支響箭通知了後方可能存在的軍隊,亨利看起來卻完全沒有要逃跑的打算,他擦淨了大劍,就準備坐了下來。
“……老師?”米拉顯得有些疑惑,這個舉動即便是以他的標準來說也顯得有些難以理解。“別讓對方掌握了主動。”亨利聳了聳肩這樣說道,他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了,敏銳的洛安少女察覺到了自己老師內心此刻存在的一些情緒的波動。
“……”艾莫妮卡轉過頭看向了米拉,因爲悶熱和之前的戰鬥白髮的洛安少女前額和臉頰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溼貼在了皮膚上頭——女孩可以看得見對方的糾結,顯然金髮少女是在疑惑自己是否是一行人被追殺的緣由,畢竟她自己的那個秘密,雖然常人難以察覺,但對方可是專門與魔物作戰的專業戰士——可如果真的是的話,她又要怎麼做才行?
艾莫妮卡顯然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像是任何一個沒有能力解決情況只能被裹挾在現世的洪流當中無力反抗的人一樣徒勞地鑽着牛角尖。米拉上前握住了她那雙冰涼的手掌,而身後的亨利則在這時候用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答覆了洛安少女之前不算疑問的疑問。
“在索拉丁高地這樣的白色教廷勢力很強大的地區,教會、修道院以及教堂之類的建築,差不多是每一座城鎮就有一所。”他說話的口吻一如既往地平靜,像是在敘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如今已經冷落的修道院除外,根據教堂或者教會的規模,駐紮的軍隊會有人數上面的一些波動,但總體來說,一箇中等大小的城鎮擁有一百人以上的教廷武裝是常見的配置。”
“這些人或許並不都懂得馬上戰鬥,但騎馬還是會的。”亨利瞥了一眼旁邊的艾莫妮卡和約書亞:“這邊的馬匹都是草原馬,品性優良耐力充足,雖然負重能力較弱但是在輕裝狀態下長時間的巡航奔跑的能力遠比我們所擁有的亞文內拉馬要更強。”
“這一條大道沿途下去,雖然近期降雨充沛,並且因爲是夏季的緣故野外的水果之類的也十分充足,但依靠採集這些度日終究是不可靠的,所以必須前往補給站或者旅館進行補充,也就是說會留下蹤跡。然後就算逃到了碼頭那邊,在渡海離開之前被追上的可能性也相當之高。“
賢者總結着情況,其餘三人一併點了點頭,確實如果教會盯上他們並且全力以赴的話,麻煩會非常之大。
“所以必須先搞清楚問題所在,搞清楚了,才能解決。”他喃喃地說着,像是在自言自語。
“解決的方案是有的……”亨利緩緩地站了起來,不遠處的地方開始傳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顯然是聽到訊號的一些人在朝着這邊趕來。約書亞拔出了長劍,他有些遲疑,雖然這段時間以來和亨利他們結伴旅行確實很是不錯,但說到底了他並不真正瞭解這個男人,所以要帶着艾莫妮卡逃跑還是留下來信他一次——紅髮的劍師十分糾結。
“等會先別出手,讓我跟他們說一下話。”亨利轉過頭對着約書亞這樣說着,對方緊皺在一起的眉頭和臉上遲疑的表情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但賢者卻並不在意這些,他又看向了米拉,還有旁邊的艾莫妮卡:“退後一些,拿塊盾牌,保護好自己。”他說,然後一隻手提着大劍,走到了前方。
“嘶吁吁籲——”這片僞裝的紮營痕跡並不算過分地深入,爲了誘導之前那一批斥候進來這裡頭調查它必須是在路旁就能夠直接看到並且走來的,所以那些趕來的護教騎士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這兒的景象。
“該死!”靠左的一名騎士看到滿地的死屍沒有戴着頭盔的臉上當即就露出了不忿的神色,他端平了長矛用靴子上的馬刺踢了一下戰馬的肚子然後直直就朝着賢者衝了過來。“邁克爾!”年長的騎士長這樣出聲制止,但已經開始了加速的戰馬又豈是一句話就能夠阻擋得下來的。
“……”米拉有些擔憂地看向了亨利,處處都與本地環境格格不入的白色教廷就連戰馬用的也不是本地的草原馬而是他們二人的那種高頭大馬,衝鋒起來的戰馬聲勢驚人即便是重裝的拉曼軍團步兵都只能在它的面前敗下陣來——但亨利站在了原地。他沒有直接跑開,就好像任何有經驗的步兵在面對騎兵所做的那樣,賢者一直等到對方衝到了跟前沒有辦法及時轉彎的時候纔不緊不慢地一個箭步躲開了騎士的衝鋒。
“該死的!停!停!停下啊——”“呲——嘶吁吁籲——”“啊啊——”“咚——!”雖然不算特別密集但也好歹是片樹林,在這裡頭衝鋒起來如果沒法及時停下顯然與自殺無異,年輕的教會騎士戰馬哀鳴着摔倒在地而整個人就這樣直接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泥土地上,這一摔給他造成的打擊不可謂不小,但餘下的那十來名騎士卻並未前去關注這人,包括爲首的那名留着金色山羊鬍的中年騎士在內所有人都看向了亨利。
賢者一掃而過,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映入眼底——他的眼神鎖定在了那名中等身材的騎士長身上,四目相對,那雙綠色的瞳孔當中蘊含的意味暴露無遺。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亨利緩緩地開口,這樣說道。旁邊的約書亞滿臉疑惑地轉向了他這邊,而坐在馬背上的那名騎士長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確認了這一個事實。
“閣下……”他使用的是敬稱,這讓約書亞的疑惑進一步地加深,就連身後的米拉也開始皺起自己小小的眉頭——而那名騎士長則接着說道:“閣下的存在……”
“抱歉,但請您讓開。”沒有說完的話語這個轉折顯得有些突兀,就連一向淡然的亨利這會兒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遲疑了一下,之前這些人可是和自己正面起過沖突的,聯繫到過往的一些事情這個人的這一句發言顯得十分地難以理解——但賢者畢竟是賢者,他立刻反應了過來,皺着眉頭再次看向了對方:“你們不是衝着我來的?”他這樣說着,然後立馬轉過頭看向了身後的艾莫妮卡:那名方臉的騎士的反應——換了個人來領導隊伍——那些“斥候”的存在……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冰冷了起來:“所以這麼久過去了,你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在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要捂蓋子嗎。”
“下達命令的是誰,某一位地區主教?你們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你們覺得用這種強詞奪理的方式就可以彌補之前的衝突?”
“噢不……”他的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們並不在意我的想法,僅僅是想在上頭的大人物發現之前把這一切搪塞過去嗎,你有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麼地愚蠢嗎。”
“腐朽又固執,爲了維持自己的顏面而做出這種破天荒的事情,你們到底是在爲了什麼和誰在戰鬥。”亨利的語氣冰冷如斯,但騎士長卻只是嘆了口氣,並沒有退縮。
“就算是在您看來是腐朽的東西,也有人仍然在堅持着。”他說道:“與轉過身背棄並且離去了的您不同,有的人,仍舊存在於這個體系當中,試圖將它變得更好。”騎士長語氣沉重地這樣說着,而亨利則是聳了聳肩,他的語氣當中帶着明顯的情緒,這是米拉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見到亨利如此地鋒芒畢露,顯然這一切都與他此時此刻的心境有些聯繫。
“通過與它一併腐朽的方式嗎?”“鏘——”馬背上一名看起來像是副官的騎士抽出了腰間的長劍,亨利尖酸刻薄的嘲諷令他憤怒不已,但爲首的騎士長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再次朝着亨利開口。
“很榮幸見到閣下如今仍舊保持着充沛的鬥志,但她又與您有什麼樣的關係呢,不過是萍水相逢,閣下即便是攔在這兒,又會有什麼好處呢。”騎士長語氣穩重地這樣說着:“我們是佔據了優勢的一方。”他說道,同時揮了揮手令手下十餘名騎士都翻身下馬,全副武裝地走到了亨利的面前。
“識時務者爲俊傑,出於尊重,我想請閣下暫退一步,只要讓我們完成了這一個任務,我們就不會再爲難您。”比亨利低了快有一個頭的騎士長這樣說着:“與教會作對想必您也是不想的,理智地思考一下吧,就算與我等爲敵,又會有什麼樣的好處呢。”
“爲什麼非得要去做這樣的事呢,對吧,沒必要去——”“我想是舊習難改吧……”“呃——?”亨利小聲說出來的話語,騎士長並沒有完全地聽清,他愣愣地望着賢者,像是對對方的反應有些遲疑。
“放棄了自己思考,只是高喊着是爲了某某的榮耀,用正義的名號,用這是上頭的命令不可違抗之類的說法來自欺欺人。”他緩緩地開口,如是說道:“爲了所謂的顏面問題,就要致無辜的人於死地。”
“荒唐的事情,這個世界真的是永遠都不會缺少啊……明明是早就該捨棄的陋習,官僚主義的作風,愚蠢又腐朽的體系,每次有事情發生了不是想着如何去解決而是捂蓋子。“
“爲什麼非要站在你們這些人的對立面,我想——”亨利俯視着面前的這一衆護教騎士,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舊習難改吧。”
“真是懷念那些,白色的騎士們進入到城邦當中,會引來民衆們的歡呼聲的日子啊……你們肯定不會知道的吧。”他閉上了雙眼,嘴角緩緩地掛起了一道弧度,但又很快地消失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被人民所愛戴,不是以勞什子神明的名號也不是因爲某人這樣說了,而是秉持着自己的本心,做自己認爲是正確的事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廢話真多。”亨利沒有退卻的意味的事情騎士長已經能夠讀得出來了,他稍微退後了一些,然後給旁邊的幾名騎士使了使眼色。
“抱歉啊,約書亞。”賢者這樣開口說着,紅髮的劍師看向了他:“這一次,就讓我一個人來表演吧。”“……”約書亞點了點頭,然後往後退了幾步。
“嘖,被時代所遺棄的傢伙,在你面前的可是白色教廷的精銳護教騎士團!”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再維持什麼表面上的禮貌了,騎士長大手一揮身後的一衆騎士都丟掉了手中的長矛,雖然嘴上十分不屑但顯然他們還是做足了功課的,在這種障礙物較多的林間環境下面對一個劍師級別的強者使用長矛只會礙手礙腳。
“鏘鏘鏘鏘——”齊刷刷銀亮亮,一把又一把在末端的配重球蝕刻有聖徽的長劍被抽了出來:“上!”以一打十一,在騎士們看來他們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但任誰,即便是之前曾經和亨利面對面地交戰過,並且本身也屬於頂尖劍師的約書亞,也沒有預料到的是。
——在下一秒鐘。
賢者消失了。
破空襲來的大劍,悄無聲息。
就好像有一位高階的巫師在這裡同時干涉了所有人聲帶一般,騎士們長大了嘴,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並不是,他並不是真的消失了。
只是速度超過了常人所能轉動自己的眼球和脖頸去捕捉的層次,所以看起來像是消失了一樣。
“————”無聲劃過的大劍,沖天而起的頭顱,這是第一個。
“————”劍刃交錯而過,試圖格擋的騎士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被亨利緊貼着劍脊將整把大劍“滑”了過去之後從頭盔的下方一劍刺進了下巴然後搗毀了大腦,這是第二個。
“————”錯身躲閃,單手揮舞大劍將其中一人逼退之後欺身衝到另一人的懷抱當中順手抓起對方腰間的匕首直接就插到了脖頸當中,這是第三個。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精英中的精英,猶如砍瓜切菜一般,風輕雲淡\地解決。
亨利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當他以極高的速度完成了這一段簡短的路途,來到了那名戰鬥剛剛打響就朝着後面的馬匹跑去的騎士長的面前時,最後一名護教騎士,脖頸噴血倒在地上的聲音剛剛傳來。
“不……不,你要是殺了我,教廷和你沒完的,接下去肯定還會有更多的追殺部隊的!!”之前一臉淡然又穩重的山羊鬍中等身材的騎士長半個人癱軟在馬匹的一側這樣說道,他抓着鞍座想要爬上去,但卻因爲亨利那散發着冰冷藍光的雙眼而雙腳一軟,任由他蹬着地面上乾燥的泥土揚起一陣灰塵,就是沒有辦法支撐起身體爬到馬背上去。
“不……不,請不要!!我會回去告發到上面的,閣下!我會向上面說明的,請不要殺我!我會讓這一切結束的!”亨利高舉起大劍,然後緩緩地落了下來。
“你最好是。”他這樣開口,而如或大赦——或者說確實獲得了大赦——的騎士長慌張而又不堪地翻起身子抓着馬鞍急匆匆地就爬了上去,他甚至還沒有坐穩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戰馬的屁股,之後整個人帶着碩大的聲勢絕塵而去。
“……他會像他說的那樣去做嗎?”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通過對話也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一切的約書亞,望向了亨利這樣說道。
“不。”賢者搖了搖頭:“他不會。”
他轉過了身朝着那名落馬昏迷的護教騎士走去。
“但死了這麼多個人,上面也肯定會意識到了。”他笑了笑:“我放他回去,那些人就會知道是誰殺了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