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被城堡門口的氣流卷得“呼呼”作響,搖曳不定的火光讓衆人的臉龐還有面前的門扉都變得忽明忽暗。馴服的馬匹沒有因爲這一切而受驚,它們顯得相當安靜,這讓衆人都舒了一口氣。
馬在感受到野獸氣息的時候會顯得狂躁不安,之前剛剛踏進城堡的時候它們就表現出了這樣的情緒,但包括亨利在內的所有人當時一心只想找個過夜的地方所以也並沒有在意。走到這一側馬匹安靜了下來大約是一個好兆頭“嘶嘶”亨利用力地吸了幾下鼻子,確認空氣之中沒有鼠龍的那種聞着相當惱人的臭味之後點了點頭。
“比約恩、蒂爾”伯尼朝着後面招了招手,被叫道名字的大鬍子傭兵和另一名金色短髮的傭兵當即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武器就走了過去。
亨利注意到那個和他身高相近的鬍子傭兵的名字,結合他漆黑的髮色和使用的武器風格賢者判斷出他很可能來自北黎加羅海北方四島的丹拉索地區——換句話說這是個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人口中常常喊作“諾斯”的北方人。
當年斯京海盜的四個家鄉之一便是丹拉索地區,而直到現在,這種寬刃的大斧仍舊是他們最有代表性的武器之一。
丹拉索人在整個西海岸乃至於里加爾大陸上都有着強悍戰士的美名,在廣爲人知的常識當中單兵和小隊戰鬥力上面能夠與他們齊肩的大約就只有我們的白髮蘿莉所屬的洛安人了。
但好戰成性的種族最終落得的下場是如何也是顯而易見的,除卻這些一般人都知曉的,亨利和其他一些見世面較廣的人知道實際上還存在有一支更爲強大甚至於很多人都相信他們不是人類而是半神的種族。
生活於里加爾大陸的絕對極北之地,越過奧托洛帝國的領土深入無人雪山才能夠見到的,遺世獨立的卡密西亞人。
事實上單就外表上看起來的話他們確實很有一些非人的特徵,極具透明感的淡紫色頭髮和血色的瞳孔加上一進入戰鬥狀態就會發狂的天性,這些似乎只在傳說當中存在的特點讓卡密西亞人聽起來不論如何都不像是真實存在——我們扯遠了。
總之由里加爾世界上有名的三大戰鬥種族之一丹拉索斧戰士來打頭是顯得名至實歸,比約恩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大半個通道——這一側看起來和另一邊的通道沒啥區別,只是盤旋向下的道路看着更加寬敞。
“安全!”丹拉索戰士似乎更喜歡怒吼而非說話,因此就由他旁邊那個名字聽起來像個亞文內拉人、用的武器是亞文內拉式的、連發色也非常亞文內拉的單手劍士蒂爾開口回答。
“……”一行人沒再多言,包括矮胖傭兵在內的幾人牽着繮繩控制着不讓馬匹太快衝下坡道。
沒有人開聲,唯有馬蹄鐵敲擊在白石地面上的聲音清澈迴盪。
在一片黑暗中它聽起來就好像是死神用那光禿無肉的指關節在敲門的聲音。
“噠、噠”
一下、兩下,探頭的那匹馬的腳步聲孤零零地迴響着。米拉又更靠近了亨利一些,儘管附近被其他人包圍着,但唯有靠着賢者她才能夠感覺到安全。
這邊的通道也並不長,雖然盤旋轉彎增加了一些長度,但不消片刻一行人也走完了全程。
亨利大致估算的話這邊的通道大約有五到六米的高度,相當於普通旅館或者民房的兩層樓,這是一座城堡的外牆的標準高度——由此他也可以大致判斷出這些通道爲什麼要做得平整而不是有臺階的了。
“噢!牀弩”心繫着那子虛烏有的奧妮婭公主失落的寶藏而再次跑到了最前列的矮胖傭兵當先就發現了道路盡頭那些在角落裡頭堆放着已經朽爛了的物品,而他的話語也正好證明了亨利的推斷。
顯然這些盤旋通道之所以建的這麼寬就是爲了在戰時能夠方便把安裝有木製輪子的牀弩和弩炮推上城牆去進行城防,而前面那邊的通道比這一側更加狹小一些大概是爲了阻止敵人涌入吧——這麼說的話,那邊就是城堡的正門沒錯了,而一行人此刻正在前往的則是城堡的深處。
火光照亮了那一堆已經只剩個形狀的守城武器,過去它們被造出來的時候有着強悍超越任何個人的力量,然而在歲月面前此刻也已經只餘下深黑色腐朽佈滿青苔的木頭在訴說着當年的輝煌。
倚靠在牆壁上充當弩炮和牀弩彈藥的約莫有150公分左右的一些短矛可能是用防蛀的木材製作又或者是做了一些特殊的處理吧,經歷這麼多年的時光它們只是變得發黑但並沒有完全朽爛,但用來殺傷的矛尖也顯然已經不堪重用了。
“怎麼全是一堆破爛!寶藏呢!”矮胖傭兵憤怒地用手中的單手劍揮舞一下子把腐朽的武器架砸了個稀巴爛,而身後的伯尼終於忍受不了他的行爲開口大喊。
“羅德尼!閉嘴”小隊領導者不得不大聲地這樣喝止他,他的聲音穿過了這一片看起來像是存放武器的地方,緊接着在空曠的通道之中不停迴響。
“哦,這邊看起來好像很大”蒂爾和比約恩拿着火把朝着發出迴音的地方走去,牀弩和弩炮的體積相當大所以這邊存放這些武器的地方實際上並不比之前的大廳小上多少,兩人此刻朝着那邊走過去才發現有一個寬闊平整而又巨大的走道。
但亨利卻注意到了別的什麼東西,他緊皺着眉,察覺到賢者表情變化的只有那位活潑的年輕女士和小小的洛安蘿莉。
“怎麼了?”一頭金髮的女士朝着亨利這樣問道,米拉不知爲何對她的靠近顯得有些敵意,而亨利只是搖了搖頭:“我只是以爲我聽到了些什麼。”
他不再接着說下去,對方也沒有詢問。面前只有這麼一條道路,衆人顯然也只能朝着這個方向前進了。
沒有作過多停留,檢查了一下大致的環境確認沒有其他人或者生物來過以後衆人就又一次開始了緩步前行。道路十分寬敞,兩側似乎以往也是用來存放武器的,但此刻上面的長矛長斧也已經是腐朽不堪。
這一點讓亨利小小地留意了一下,因爲照他之前的分析的話這座城堡恐怕是經歷過一場戰役,可是眼前所見不論是守城兵器還是士兵的武器皆是整齊有序,就好像它們的主人從未來得及拿上便已經戰死一般。
‘難道真的是被龍給襲擊了?’賢者立馬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西海岸是有龍存在,但多數龍都更加喜歡盤踞在山地環境而非平原,雖然大海之中同樣可能有龍類生活,但那些體型龐大的海龍早就在以世紀爲單位的演變之中褪去了用來奔跑的爪子變成鰭了,偶爾爬上沙灘還行,深入平原的話它們甚至會成爲卑劣的郊狼的口中餐。
亨利搖了搖頭甩掉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眼下應該着重的還是如何找到可以度過一個安全夜晚的地方。他已經記下這座城堡的方位,若是有需求的話以後再回來這裡調查也不遲。
火光搖曳,人和馬的腳步聲交織迴盪。寬闊的兩側道路讓站在中間的人手中的火把都難以照亮附近的牆壁,所幸衆人採取了方形陣列,這才擁有了足夠的光明。
“喔喔!板甲!”被伯尼叫做羅德尼的那名矮胖傭兵再一次發出了大驚小怪似的呼聲,他拋下身旁的夥伴就跑上了前去,依然存在的閃爍金屬表面反射着羅德尼手中的火把光芒,其他人也接着走了過來。
這一段牆壁前面擺放着着好幾副鏽跡斑斑但依舊沒有損壞的板甲。冰冷的金屬構築出人的形狀只在頭盔的觀察口處是黑壓壓的一片,城堡昔日的居住者已經不知身在何處而它們依舊矗立於此彷彿仍在守護已經空空如也的家園。
“嗯,這些看着好像還可以用”伯尼摸着他留着一些胡茬的下巴這樣判斷着,一副好的板甲通常都價格不菲,它們可不僅僅是一些鐵塊敲敲打打就能夠形成,鐵匠們在下錘的時候若是用力不均勻了很容易就會使得板甲厚薄不一。而這一點又以用整塊金屬敲打成弧形的胸甲爲首當其衝,如果是沒有經驗的鐵匠的話在捶打出形狀的過程中很可能最終會把整個胸甲造得中間薄而兩邊厚,這樣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沒有人會要的。
技術要求高加上耗費的金屬也多,即便是在現代能夠承擔得起一套板甲的也僅僅只有那些騎士和有名的傭兵。
而在這座城堡的那個年代,它很可能是高級軍官將領以及城主等貴族才得以擁有的。
經歷這麼多年的時光其他武器都已經腐朽生鏽只有它們看起來還大致完好就證明了這份價值,四套完整的板甲——或許還加上其中的歷史價值——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即便是身爲小隊領導人的伯尼都是有些心動。
但心動歸心動,不同於熱衷於變得富有的羅德尼,伯尼卻是小小地思索了一番。
他們現在仍舊處於逃亡過程之中,一套少說也得有35公斤的板甲,四套加起來給馬匹增加的負擔可不是個小數目。
若要說是穿到身上的話,一來也是個負擔。二來這些板甲也不一定符合他們的身材——小隊領導者正這麼想着,像是發覺了他的心思一般,矮胖的羅德尼立馬就跑了上去拆開了一副板甲就想要往自個兒身上套。
他不動還好,這麼一動,就捅了大簍子。這些板甲本身雖然沒有過分損壞,但裡頭拿來懸掛的木架子卻已經搖搖欲墜。
於是——
“叮!——哐當!——哐當!——鏘!——噹啷!——哐當!——啪!哐!!”
一連串刺耳的噪音讓好幾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呤——喨——嚓。”伯尼一腳踩住了那個在地上滾動着的頭盔,然後面色不善地看向了羅德尼。
“不,老大,我並不是故意的……”矮胖傭兵雙腿下意識地就軟了,他擡起了雙手像是想要護住自己的腦袋,但忘記了一隻手上還拿着火把一下子就燎到了自己的頭髮。
“噢!噢!噢!雜碎!”立刻就又大叫了起來的矮胖傭兵手舞足蹈地甩掉了火把,散發着明媚橘黃色光芒的火把這樣朝着後方的通道畫出了美妙的拋物線然後落了下來——
“該死又捅婁子了,抱歉啊老大——”呲牙咧嘴地捂着額頭的羅德尼這樣看向了伯尼和亨利他們,卻發現衆人都並沒有看向自己。
“仁慈的衆神啊……”伯尼閉上眼睛點着自己的額頭和胸口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而其他人也是一片安靜,沒有人看向羅德尼,矮胖的傭兵回過了頭,這才發現他的火把照亮了一些什麼。
骸骨。
數不盡的骸骨。
倚靠在牆壁上的,爬在地上,臨死之前把手像是朝着這邊伸過來的。
“踏、踏”亨利帶着米拉,和伯尼還有蒂爾、比約恩走了上去。
“是士兵,我想應該是在睡夢中受襲了,這解釋了他們爲什麼沒有來得及拿着武器。”亨利看着那些許多都是背朝上倒下的骸骨這樣說着,他們之中只有極小部分穿着已經發黑鏽爛的鎖甲,而其他大部分都穿的是麻布製成的寬鬆衣物。
衣物在歲月之中也已經變得破爛不堪,其他人也走了過來,只留下羅德尼站在那堆破板甲旁邊,他見沒人理會自己此刻又是蹲了下去擺弄着那些東西。
“……他們被偷襲了嗎。”米拉用不算很高的聲音這樣說着,之前被鼠龍嚇到的她現在還是有一些陰影,女孩小心翼翼彷彿聲音大一點就會吸引到那些怪物。亨利點了點頭,這讓米拉疑惑更甚。
“可、可是,偷襲不是算作不宣而戰的嗎,你之前說襲擊這裡的應該是騎士之國的人……”白髮的洛安大蘿莉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亨利大約能夠理解她此刻內心的混亂,洛安人滅國以後她這一代的人在社會上感覺到都是不公和冷漠,而在這種情況下時常聽人說一個不遠的鄰國之中人民奉行騎士精神尊重他人扶助弱者,多少也會成爲輾轉難眠夜晚之中的一絲慰藉。
安慰着自己說,這個世界上依舊有一個地方,是像自己這樣的人,也能夠獲得別人溫柔對待的——可這終究只是幻夢。
“小姑娘啊,這是戰爭,不是騎士比武。”回答他的不是亨利而是伯尼,小隊領導者搖頭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想要摸摸米拉的頭,但女孩只是躲開了他。
這讓伯尼愣了一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一旁那名活潑的年輕女士則在這時上前一步,這一次米拉並沒有抗拒她的靠近。
少女和大蘿莉手牽着手站在了一起,而蹲下了身去檢查那些屍骸的亨利卻在此刻臉色變得陰沉了起來。
他額頭好像滲出了一絲冷汗,然後“唰——”的一聲突然起身左右迅速查看。
“梅爾,你怎麼了?”伯尼被亨利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而賢者顧不上回答,他迅速地從左側又跑到右側細細檢查着,看來看去最終目光鎖定在了低矮的天花板上。
“呼——呼——”高舉起來的火把被通風管道口吹進來的氣息吹得一晃一晃的,而遍佈管道口那些碩大爪印讓所有看到這一切的人都冒出了冷汗。
“……”亨利眼角抽搐地回過了頭,然後緩慢地說道。
“抱歉……剛剛那些鼠龍似乎是青少年體的,所以纔會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因爲鼠龍是一種領地意識極強的生物,小鼠龍長大以後就會被趕離家園。”
“然後我們好像……闖入了成年體的老巢”
他這麼說着,而身後發出了一聲哐當的聲響,衆人迅速地轉過了頭。
“吱呀——吱呀——”
半塊胸甲面朝下地輕輕搖晃着,伯尼皺起了眉。
“羅德尼哪去了?”
他這樣問道,下一秒鐘亨利背後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密密麻麻的噪音。
像是千百隻老鼠在奔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