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鐘,審訊鍾木匠的工作開始了。
審訊鍾木匠的工作是在李雲帆他們的房間裡面進行的。這次是李雲帆親自操刀,王萍負責記錄。
李雲帆和王萍坐在辦公桌前,臉朝東,背對牆。
鍾世傑坐在一張長板凳上,面朝西,背朝東。
劉局長、鄭峰和其它同志坐在牀上和爐子周圍。
爐子被搬到了兩張牀之間,李書記不時往爐子裡面添些煤炭,爐子上面有一個熱水壺。屋子裡面充滿了煙味和茶葉的香味。
“鍾木匠,你要不要先吃點飯,飯是現成的。”
即使是罪犯,也是要吃飯的。
但鍾木匠還是很有個性的,他沒有接受李雲帆的建議。他搖了搖頭。
飯可以不吃,煙不可不抽,他兩隻手同時向右移動,用右手摸了摸褲子口袋,口袋裡面有一個長方形的東西,應該是香菸。
陳皓從煙盒裡面掏出一支菸,走到中木匠的跟前,把香菸遞到他的手上。
鍾木匠沒有理會陳皓,繼續在口袋裡面掏,最後總算掏出了一盒香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從煙盒裡面掏出一個打火機,把香菸點着了,他抽了兩口煙,翹起二郎腿,同時靠在牆上,到底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鍾木匠的一舉一動都沒有一點鄉下人的拘謹。
鍾木匠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一種不合作的態度。
鄭峰和劉局長互相對視了一下,看來鍾木匠的頭比較難剃。
“報上你的姓名。”
“鍾——鍾世傑。”聲音很低。
“年齡?”
“一九二三年出生。”
“籍貫?”
“請你再說一遍。”難道鍾木匠是一個文盲——竟然連“籍貫”二字都聽不懂嗎?
那就換一種說法:“你是哪裡人,老家在哪裡?”
鍾木匠愣了一下:“四——四川。”
“四川什麼地方?”
“成都。”這和溫淑花的說法是一致的。怪不得李雲帆和陳皓總覺得鍾木匠的言語之中有那麼一點四川口音呢!
“你老婆溫淑花是什麼地方的人?”
“我老婆——她是北方人。”鍾木匠顯得很從容。
“請說具體的地點。”
“北平人。”
“你是四川成都人,你老婆是北京人,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跟着師傅到北平討生活,不就認識了。”
“你們是怎麼會跑到山城來的呢?”
“我是個手藝人,走南闖北,師傅死後,我就離開了北平,走到山城縣,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爲什麼?”
“世道不好,兵荒馬亂的。居無定所的日子過膩了。”
“你在幹木匠之前,幹過什麼?”
“我十六歲跟着師傅幹木匠活,一直幹到現在。”
“你沒有幹過銅匠和鎖匠嗎?”
先前鍾木匠的眼神比較散,他誰也不看,眼神全集中在香菸上。現在就不一樣了,他用一種審視的眼光望着李雲帆:“沒——沒有。”他在說這句話之前,有過一段時間的猶疑。
破綻終於出現了。
“我問你,你在顧大娘家打傢俱,是不是配了兩把銅鎖?”
鍾木匠低頭不語。
劉局長和鄭峰坐在東邊那一張牀上,他所在的位置在鍾木匠的右側。鍾木匠的頭是低着的,在正面看不到他的眼睛的——前面忘記交代了,鍾木匠的頭上戴着一頂半新不舊的灰布帽子,帽舌耷拉在額前,但在鄭峰和劉局長的位置就不一樣了,諸位看過別人打麻將嗎?打麻將的人一邊盤算自己的牌,一邊聽別人叫牌,更重要的是要看別人出牌,但這種看不是直接看,是用眼睛的餘光看,表面上是心無旁騖,實際上是全神貫注。這種看相當隱蔽,只有在側面才能看見,現在的鐘木匠就屬於這種情況,透過他的左眼角,能清楚地看到眼球遠動的狀態,鍾木匠的眼珠子正在忙碌着。
“你今天早晨是不是幫梨花塢的張更生配了一把鑰匙?”
鍾木匠仍然語塞,兩隻眼珠子轉動得更厲害了。
“請你回答我們的問題。”
鍾木匠擡起頭來,他大概是意識到刑偵隊很可能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所以,有些話就必須經過大腦的加工之後才能放行:“我平時喜歡搗鼓一些東西,鄉親們找到我,這有什麼奇怪的呢?”
“搗鼓?加工銅鎖和配鑰匙,可不是一般的活計。沒有一定的手藝,是做不來的。”
“你們究竟想知道什麼?能不能直截了當呢!”鍾木匠試圖爭取心理上的主動權。
而這正是李雲帆所希望的:“我問你,這種銅鎖的鑰匙,是不是適合於所有的銅鎖,或者說這種鑰匙,只要稍微做一點手腳,就能打開所有的銅鎖呢?”李雲帆並不急於知道答案,他是想進行一些試探。
“我聽不懂你的話。”
“你家裡面是不是有一個專門用來加工銅鎖的鐵爐、鐵砧和其它工具呢?”
鍾木匠選擇了沉默,但那雙眼珠子並沒有沉默。
“你過去確實幹過銅匠和鎖匠,爲什麼要失口否認呢?”
“幹過就是幹過,沒幹過就是沒幹過,我爲什麼要否認呢?”
“我們已經和你的老婆溫淑花接觸過了,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我們提出的問題。”
“在北平討生活的時候,院子裡面有一個銅匠,他在做活的時候,我偶爾會蹲在旁邊看看,有時候會搭搭手。確實沒有學過。”鍾木匠用另一種方式承認了有關事實。
“你所說的這個銅匠,也是一個鎖匠嗎?”
“是。”
“這也就是說,你只是偶爾看看就學會了加工銅鎖和配鑰匙的手藝囉。”
鍾木匠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剛開始,他爲什麼要極力否認自己銅匠和鎖匠的身份呢?這很可能與“11。27”縱火案有關。章國森家的長條桌上有一把銅鎖,應該是用來鎖堂屋門的,說不定章國森這把銅鎖就是鍾世傑加工的。即使不是他加工的,想打開那把銅鎖,對鍾世傑來講,應該不是一件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