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街頭擁吻
花了兩天兩夜的功夫,慕容燁跟韶靈才騎馬趕到京城,馬伯坐着馬車趕來,會晚一天,慕容燁找了一家旅店,兩人用完晚膳,便聽來送水的小二說,今日正是京城的“三月三”,連着三個晚上都會有一整條街的攤販,賣些好玩好看好吃的玩意兒,很是熱鬧。
“想不想去?”慕容燁眉眼帶笑,愈發俊美可親,看的小二睜大眼,張大嘴,差點流出口水。
“想。”韶靈點頭,並不矯揉造作。
慕容燁的臉上,不禁浮現一抹自鳴得意,他們當然可以跟老馬一起啓程,老馬不會騎馬,只能坐馬車,並非他不願跟老馬同行,放慢腳程,而是――在雲門老馬出現攪黃了他好幾次的好事,這回當然不能重蹈覆轍。
入了夜,兩人一道離開了旅店,處於鬧市的最大的街巷果然已經擺滿了位置,約莫幾百家攤販,一旁的大樹上掛着大紅色的燈籠,將街巷照的猶如白晝。
韶靈東張西望,一臉歡欣,的確許多年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景,每回看到新奇的玩意兒,她只是稍稍頓足觀望,慕容燁便大方地付了銀子,給她買來。
“七爺,不要再買了,太多了,夠了夠了……”她的雙手上佩戴着十來個顏色各異的手鐲、手環、石頭鏈子,臂彎之中堆滿了五六個大大小小的錦盒,從胭脂水粉,到手工玩意,慕容燁給她買了,她當然不想再麻煩慕容燁幫她拿着。她嘴上這麼說,可惜沒有多餘的手拉住繼續慷慨付銀子的慕容燁。
“你不是喜歡嗎?”慕容燁狐疑地問,他眼神素來犀利,難得看到韶靈流露如此好奇歡喜的神態,她但凡用手碰的東西,他都將其買了下來。
韶靈無奈地笑着。“是喜歡,但我只是看看。”
慕容燁面色一沉,眼底滑過一絲尷尬。“你不想要?”
韶靈誠實地搖了搖頭,很多小玩意都是孩子玩的,她一時貪玩,覺得新鮮,就算買回去,也不見得能派上用場。
“你怎麼跟別的女人不同?”慕容燁雙臂環胸,俊眉微蹙,俯下身子,恨不能將她的心思全部看透。“喜歡,很想要,你喜歡,但不想要。”
“要是我每個攤子都去看一遍,七爺難道要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下來嗎?”韶靈啞然失笑。
“很難嗎?”慕容燁這麼問。看起來,十兩銀子就能買下一個攤販的所有東西,他身邊的銀票足夠買下兩條街。
韶靈無言以對,她本以爲慕容燁是說笑,但看他的神情,他似乎是認真的。
“七爺,不許再買了。”韶靈央求道。“我若真心喜歡,一定會纏着你給我買的。”
慕容燁一臉不快,但見韶靈說的實在真切,也唯有點頭。
之後的半個時辰,韶靈只讓慕容燁買了一串糖葫蘆,紅亮亮的山楂,裹上一層糖衣,串在竹杆上。
“七爺小時候嘗過嗎?我小時候常常吃,後來到了雲門,就再也沒吃過。”韶靈將手中糖葫蘆在慕容燁的面前輕輕一晃,雙目清如水,笑容璀璨如星光。
慕容燁沉默不語,卻又不想承認自己從小到大沒嘗過這種只值一文錢的玩意兒。
他自小成長的那一條路,自從有了韶靈,才發覺少了平凡人擁有的好多樂趣。
“你沒吃過呀。”韶靈含糊不清地說,可惜自己已經嚐了一口,糖衣蜜甜,山楂微微地發酸,酸酸甜甜,滋味別提多過癮。
慕容燁打量着韶靈的神情,在她的臉上見到稚嫩女娃貪戀糖葫蘆的模樣,粉嫩舌尖輕輕舔着糖葫蘆外面的晶亮糖衣,惹得他不只是好奇這種東西到底擁有如何令人多多回味的好味道,更是心頭髮癢。
比起糖葫蘆,他更想品嚐她嘗過糖葫蘆的嬌嫩雙脣。
“嚐嚐。”韶靈又咬下半顆糖葫蘆,纔將糖葫蘆擡高,湊到慕容燁的脣畔,雖說世間許多男人都不太喜歡甜食,但慕容燁小時候都不知糖葫蘆爲何物,她覺得好惋惜。
那半顆糖葫蘆放入嘴裡不過一眨眼,就連人帶糖被揪到他懷裡,慕容燁貼上她的脣,輕而易舉撬開了她的牙關,跟她一道品嚐着半顆糖葫蘆的滋味。
酸酸甜甜,甜甜酸酸,到最後……糖衣跟山楂全部消磨殆盡,只剩下纏綿的吻。他的吻太過專注,太重索求,投入在這個吻中,彷彿周遭的喧囂,人聲,她全都聽不到。跟往日的親吻不太一樣,他像是急於在跟她的口舌之中尋求一些滋味,而非只是出自情慾。
而這回,她能夠體會慕容燁的情緒,因爲懂得,所以不會拒絕他的索取。
這一個吻,引來不少人圍觀,畢竟哪怕在京城,有這般旁若無人膽識在街頭親吻的男女,實在百年難得一遇。
韶靈在心中腹誹,爲了滿足這個男人的心,她當真練就了一張厚臉皮。
直到兩人都快忘記了呼吸,慕容燁才從韶靈的口中退了出來,舌尖戀戀不捨地跟韶靈的丁香小舌碰了兩下,像是告別。
“七爺知道爲何孩子們最喜歡糖葫蘆?”見慕容燁靜默不語,她平息了紊亂的氣息,柔聲問道。
“回想起幼年的往事,都會覺得很甜。”她的雙目染上一層迷離,樹上燈籠的光,照在她的身上,纖毫畢現,她沉溺往事的神情,就像是方纔咀嚼糖葫蘆的甜蜜和饜足。
慕容燁顯然沒有同感,他自幼除了學武之外,學了不少東西,沒有父母雙親,沒有兄弟姐妹,就連一個年紀相仿的同伴都沒有,身邊唯有老馬陪伴,他的童年……勉強可說是充實,卻不能說甜。
但是至少,她讓他在不該品嚐糖葫蘆的年紀,跟她一起品味着――甜。
那一張俊臉上,總算有了很淺的笑意,慕容燁跟她一起往街巷中走,淡淡說道。“若是再早個幾年認得你,興許爺的幼年,會多不少滋味。”
聞到此處,韶靈撲哧一聲笑出來,雙眸宛若珠玉璀璨發光。“再早個幾年的話,我還沒落地呢。”
這時,慕容燁也想起,他們之間相差六年,他若是還在五六歲的時候,豈不是她還沒來到世上嗎?要想跟她一起分享童年樂趣,實在是很難。
慕容燁黑眸半眯着,宛若打量年幼獵物的猛獸,周遭實在是吵鬧,唯有貼近她的耳畔,他們才能說會兒話。“你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把你定下,也就免得麻煩了。”
韶靈淡淡一笑,卻沒再多說什麼。慕容燁的無心,卻讓她不由得想起,宮家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就跟風家定下了一樁婚事。指腹爲婚,其實根本跟感情無關,家長做主,近乎蠻橫。的確不麻煩,但若是兩人名分已定,卻無真情,不也是一場空?!
兩人一路走着,一人一口糖葫蘆,很快就將半條巷子轉了個遍,韶靈仰着脖子望向前方,揚脣一笑。
一個不太起眼的攤子上,擺放着各種各樣的面具,四周的黑色布幔上也掛着木質面具,面具上有的畫着彩色臉譜,有的畫着動物,還有的最爲質樸,沒有任何花樣。
“這個送給七爺。”韶靈挑挑揀揀,終於挑中了一個白狐狸的面具,在她看來,慕容燁就是油嘴滑舌的老狐狸,狐狸生的貌美看似無辜可愛,實則最爲狡猾。她噙着笑,搶先付了銅板,將面具遞給慕容燁。
慕容燁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她上回就說他行走江湖,免得被人看到真面目,勸他面帶面具。這回,還真讓她找到了。
“客棧的小二看到七爺的臉,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心裡一定在想,我見了形形色色那麼多客官,這麼俊美的公子爺,可是頭一回啊……”韶靈搖頭苦嘆,將小二的心聲說的惟妙惟肖。“說不準今晚,小二哥還會夢到七爺呢。”
慕容燁聞言,被她這麼一說,果然興致缺缺,硬着頭皮接過她手中的狐狸面具,朝着她的面孔比了比,笑着調侃。“還會讀心術?”
“察言觀色,也是一項本事。”韶靈嗤之以鼻,再說要看穿一個跑堂小二哥的心思,手到擒來,小二哥根本就把喜怒都表露在臉上。
慕容燁雖說心中不滿,哼了一聲,其實他早已習慣衆人對他的注目,但一想到自己的面貌會被不少奇怪的人拿來想象,他自然不太暢快。如韶靈所願,將白色狐狸面具戴上了臉,他身子高大挺拔,卻又不顯魁梧,夜色染上那身紫色華服,在光下晦明晦暗,雖是很常見的動物面具,但戴在慕容燁的臉上,竟然當真添上幾分神秘和詭異的氣息。更讓慕容燁看來,亦正亦邪,妖異鬼魅。
韶靈微惘,繼而指着他捧腹大笑。“七爺戴了面具,更神秘,更讓人好奇呢。”
想看他出醜?沒這麼容易。慕容燁掉頭在攤子上找了一個面具,是一隻皮粉的貓臉面具,不由分說往韶靈臉上戴,心中冷笑。把他看成是狐狸,韶靈更像是貓,時而諂媚,時而慵懶,時而溫柔,但發狂生氣起來,並不一般。
她掙扎着躲避,但無奈慕容燁總是以力氣脅迫,到最後,她唯有順從地戴着面具,面具上空洞之後的眼睛裡,依舊還有不甘心的眼神。
慕容燁得意地望向前方,勾住她的臂膀,來往的行人之中偶爾也有戴着面具的,因此不再有人太過關注他們。
“三月三是什麼節日?不少人買面具,有什麼講究?”慕容燁指着人流,低聲問。
“客官一定是外鄉人。三月三是迎春送東的節日,企盼今年春種秋收,風調雨順。據說覬覦春日種子的野獸很怕面具,所以人們就做出各種面具,也有戴在臉上的,也有掛在門上的。不過到如今,還有一種說法,要是年輕男女可以在人流中找出佩戴面具的另一人,就會跟對方結下姻緣,百年好合的。”攤販笑着迴應,說的鉅細無遺。
慕容燁跟韶靈對視一眼,因爲戴着面具,韶靈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獨面具後的眼神,似乎藏着不懷好意的笑。
攤販見兩人默然不語,慫恿道。“客官你們要不要試試?一盞茶功夫。即便沒找到也不必放在心上,就當應節,能找到自然就更好了。”
“找嗎?”狐狸面具之後的嗓音,愈發低沉,慕容燁看着她,脣角暗中上揚。
“誰找?”毛面具後的嗓音,清亮靈動,韶靈跟他四目相接,毫不膽怯猶豫。
“你找。”慕容燁的指尖點上她的額頭,言簡意賅,惜字如金。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是狐狸大忌,他犯不着自討苦吃。
“快走,越遠越好,不過只能往東。”韶靈輕笑出聲,轉過身去靜靜等候。
身後早就沒有任何人的迴應,攤販過了許久,纔跟韶靈說。“公子已經走遠了,小姐可以去找了。”
韶靈笑着點頭,胸有成竹,要找到慕容燁輕而易舉,這路上的男人雖多,但慕容燁的個頭,華服,氣質,都實在出衆了。
果不其然,她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不遠處駐足站在樹下攤販上的男人,不是慕容燁又能是誰?!
她將貓面具擡高,戴在黑髮上,露出臉來,心中盡是志得意滿,格外驕傲,男人帶着狐狸面具,低着頭,翻看着攤販面前的紙扇,似乎不曾留意到韶靈的逼近。
“我的好七爺,要找到你哪裡用的了一盞茶的功夫?”她輕手輕腳地靠近眼前的男人,一把從正面抱住了他,眸光一閃,脣畔盡是乖張調皮的笑。
男人身子微震,放下手中紙扇看她,但依舊不言不語,只是低頭俯視着她臉上的笑,面具眼軸的凹洞裡,似乎藏匿着不太分明的陌生眼神。
“都被我抓到了,還不買賬?想反悔?”韶靈輕笑着,心中腹誹他太愛故弄玄虛,踮起腳尖,手臂一擡,一把揭下他臉上的面具。
下一瞬,她卻怔住了,腳步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的笑容也一瞬間徹底消失無影。
這個男人,並非慕容燁。
他個頭跟七爺差不多,身上的衣料款式顏色也相差甚小,面上戴着一模一樣的白色狐狸面具。
“爺,您沒事吧――你是什麼人,有何企圖?”兩名青衣家丁,從喧鬧的人羣之中穿行而來,一看韶靈手中拿着面具,面色冷凝,低喝一聲,矛頭直指韶靈。
韶靈尷尬地將狐狸面具遞還男人,男人一身華服,出行又有家丁跟隨,定是大戶人家,她如此衝撞鬧事,若是遇着個不明事理的,少不了一頓數落。她在京城長大,這兒不止繁華熱鬧,更不乏貴胄之家,頂着家門榮耀趾高氣揚裝威風的貴族少爺到處可見。
男人揚起手掌,示意兩個家僕不再衝撞向前,朝着錯愕萬分的韶靈笑了笑,不溫不火地說道。
“看來小姐是認錯人了。”
韶靈見男人也並不爲意,笑着點頭,沒了防人之心。“我見公子臉上的面具,一模一樣。”
一絲惶惶不安,卻在她心底一閃而過,她定神看他,方纔在京城的街巷裡不曾細看,其實他跟七爺不但年紀,個子極爲相似,甚至第一眼看上去,容貌也有五六分相像。不過兩人神韻卻相差甚遠,他器宇軒昂,英俊非凡,眉宇間一派沉穩鎮定的飛揚之色,言談之間,哪怕是談笑風生,他溫和卻又犀利的眼神,也很難讓人放下心防。而慕容燁則不同,他俊美狂狷,脣畔總有似有若無的笑。
“街上這樣的面具,到處都是,我一時興起,沒想過造成了小姐的誤會,既然你喜歡,就將它贈予你吧。”男人看着韶靈沉思卻暗中打量的神情,溫和地笑,將面具往韶靈手中一塞。
“爺,您該回去了。”兩名家丁畢恭畢敬地提醒了一聲,男子下顎一點,轉身離去。
韶靈還來不及說什麼,手中攥着的面具更不曾來得及還給那個男人,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她默默站在人流之中。
“一盞茶的功夫,早就到了。”一隻手掌覆上她的肩頭,熟悉的白檀香隱約嗅聞的到,身後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將沉思的她拉回現實。他勾着如削薄脣,不懷好意地俯身親了親她的鬢角,將她環在胸前懷抱。“認賭服輸,回去任爺處置。”
“七爺,我方纔認錯了人。”韶靈轉過身子,說的愧疚,身後的慕容燁的確戴着一樣的面具,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慕容燁緩緩取下臉上的面具,他淡淡睇着她,脣畔的笑容越來越淡,眼底一抹隱晦,轉瞬即逝。
他這纔看清楚,韶靈的手中,攥着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具。
沒來由的,他的臉色徹底晦暗,笑意一分不見,他的介懷,韶靈當下就察覺了。正如小販所說,找不到也沒關係,就當是一個有趣的遊戲而已,他不見得迷信這些流傳的傳說,但他沒想過,韶靈會將別人認作是他。
他……難道跟別人沒有半點不同嗎?!
“七爺,別生氣。”韶靈諂笑着,正想從何處開始解釋。
但慕容燁顯然氣得不輕,生生打斷她的話,冷哼一聲。“哪怕十個人,不,一百個人穿跟你一模一樣的衣裳站在爺面前,爺也能認出你來。”
他的嗓音,冷到了極點,哪怕周遭路過的行人大氣也不敢出,揣摩着到底是哪家的少爺在街上大發雷霆,空氣彷彿凝結成冰。
韶靈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解釋,都解釋不清,若她不那麼心急,不那麼衝動行事,或許不會認錯人。說來,那個人穿的衣裳顏色更深一些,周邊紋路也並不相同,更加繁複精緻,而他束髮的玉冠,成色更加通透……靜下心來重新想想,的確是她的錯。
平日裡慕容燁對她百依百順,怎麼說笑吵鬧都無事,但若是真惹急了他,可不是哄騙兩句話,就能讓這位大少爺消氣的。
韶靈安靜地跟在慕容燁的身後,他拂袖而去,一眼都不回頭看她,直接就回了客棧,小二哥陪着笑問要不要準備宵夜送到房內,被慕容燁睨了一眼,頓時嚇得面色死白。他可沒想過長相俊美如斯的貴公子,竟然會有那麼可怕冰冷的眼神,他若是不識趣,一定會被咒罵一頓!
推門而入,慕容燁已經和衣而睡,甚至黑髮上的玉冠都不曾拆掉,他獨自躺在大牀的外側,已經合上了眼。
他們住的是這家客棧最好的上房,對於兩個人而言,屋子很是敞亮,擺設齊全文雅,可惜只有一張牀。
她宛若做錯事的孩子,唯有在心中輕聲嘆氣,吹熄桌上的燭火,悄然地坐上牀沿,輕輕碰了碰躺在牀上的男人,慕容燁卻只是翻了個身,將背對着她。
認錯自己的情人,或許的確是很難理解很難釋懷的忌諱。
他們成爲情人雖然才半年時光,但她九歲開始就認得這個男人,實在沒有任何理由,連她自己都無話可說。
小心翼翼地翻過他的身子,躺在大牀內側,鑽入被窩中,但當她想要靠近慕容燁的下一瞬,他彷彿閉着眼睛都能看清她的舉動,再度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心眼這麼小……還跟她賭氣。
她撐着手肘,另一手覆在他的頭頂,開始替他卸除發上累贅玉冠,至於衣裳,他既然躺着,她便無法爲他寬衣,也就作罷。
慕容燁餘怒未消,卻又忍不住一笑,笑那心裡雖不滿,卻又體貼人意的丫頭。半響之後,他才輕輕轉過臉去,半眯的目光帶着探索,在夜色迷離之中,瞧得韶靈有些無措。
“若是七爺認不出我來,我也會覺得糟糕透了。”韶靈的笑意有些澀。
他伸手,滑過她的面頰,卻依舊不開口,緩緩閉上了眼,輕緩之極地嘆了口氣。
清晨,韶靈起身的時候,牀旁已經沒有慕容燁的蹤影,她一晚上睡得並不踏實,直到天亮前才做了個夢。
洗漱過後,她下樓尋找他,卻被小二告知慕容燁已經出去了,並交代他傳話給韶靈,他要一個人出去走走,不用等他吃飯。
一個晚上都不曾消氣……韶靈眼神黯然,取了一件外袍,獨自走出客棧。
穿過清晨的街巷,京城這半邊,她年幼時候不曾來過,較爲陌生。她一路上問了兩個老伯,才找到通往城東的大路,記憶漸漸浮現在腦海之中,穿過人聲鼎沸的鬧市,最終走到一座貴家大院門口。
那是她出生後就記得的家――太傅府。
而如今,早就有馮冠一代替死去的爹爹,成爲齊元國的太傅。
一座墨藍色的轎子從遠方而來,停靠在太傅府的正門口,韶靈急忙將身子掩藏在大樹後,淡淡望向從轎子裡走出來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的黑色朝服,她再眼熟不過,男人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身形矮小,面目還算端正,據聞馮冠一學富五車,才富八斗,不但如此,他的身上並無文人墨客的固執和守舊,舌燦蓮花,爲人處世頗爲圓滑,如今正是皇帝跟張太后面前的大紅人。
“老爺,您回來了。”僕人急急忙忙迎了上去。
馮冠一的面色冷淡,似乎今日在早朝上遇到了煩心事,睨着僕人一眼,很是不耐。
兩人很快一前一後走入正門,硃紅色的大門敞開着,韶靈不難看清院子內的景象,天井下的風景,跟記憶中的全然不同。
果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命運雖然不曾毀掉整個宮府,在她的眼中,不過是個空殼子,裡面的東西全都換了,對她而言,連緬懷的意義都失去了。
她隱約記得,爹爹辭官會朝的那幾日,就開始部署,試圖遣散所有的家僕,她在太傅府門外看了半天,裡面來來往往的沒一個是熟人。
韶靈隨即離開,不讓自己的短暫停留,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爲年紀太小,家裡的僕人甚至記不得一人的名字,更別提他們的籍貫和住所,哪怕她身邊有可用的銀兩,但時隔十年,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找到一兩個,不見得他們會知曉父親的用意。父親做事極爲謹慎,除了已死的周嬸被他託付帶走韶光之外,他絕不會泄露半點風聲。
將京城轉了個遍,回到客棧,已經快天黑了,只是等了好幾個時辰,依舊不曾等到慕容燁。她心中存疑,按理說,馬伯也該在今日趕到京城跟他們會合,她問過小二,的確有個六旬老人來過,但沒有定下房間,很快就離開了。
也許,馬伯去找了慕容燁,兩人消失了大半日,難道是……一起去見了慕容燁的親人?!
韶靈安靜地走上了樓,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卻不知自己爲何心神不寧。
他能找到自己活在世上的親人,本是好事啊,她該爲慕容燁高興。
但爲何偏偏……又無法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