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完所有蠶蛾後,江南集團的大部隊開始撤出湖州三縣。
大部隊撤走那天,三個縣萬人空巷,老百姓全都跑到河邊來夾道相送。沒有鮮花橫幅,沒有依依不捨揮淚而別的感人場面。他們只是默默將成壇成壇自釀的土酒,成筐成筐的桃子西瓜,一擔一擔的乾菜鹹魚……往工作隊員們乘坐的船上塞,然後便羞澀的跑開,也不管會不會把船壓沉……
這年代的百姓,還沒那麼高的覺悟,甚至有些麻木。但只要是人,只要不信一神,就一定會有感恩之心,知道誰對自己好的。
儘管最後的結果還沒出來,但百姓們承這個情!
他們一直將江南集團的船隊送到太湖邊,才依依不捨的轉回。
“這是多麼感人的畫面啊,集團的員工和江南的百姓心連着心……”江南集團宣傳處長,王世貞的堂弟王世美,感動的直抹淚,對手下飛快作畫的幾個宣傳幹事道:“快把這些畫面都記錄下來,下期《江南通訊》我要放在頭版!”
唉,溫馨感人的一幕,登時就變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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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工作隊也不是全部都撤走,畢竟抗疫到底成沒成功,還得等夏蠶孵出來才知道。
趙昊在六縣各留了一個由農技員、醫學生、江南紡織代表組成三十人工作小組,繼續跟蹤檢測夏蠶的孵化成長情況。
各縣的蠶農們也開始忙碌起來,他們要給蠶卵‘點青’,好孵化夏蠶。
所謂‘點青’,是我國勞動人民的偉大智慧。因爲蠶蛾在自然界中,進化出一種讓蠶卵先休眠,待越冬後天氣轉暖纔開始發育的特性,在生物學中這叫‘滯育’。
滯育可以幫蠶寶寶避開嚴酷的冬天,但對蠶農來說就不友好了,這讓他們的蠶只能一年一育。尤其是溫暖的江南地區,春蠶結繭後,還有漫長的夏秋季節可以繼續養蠶呢。
可蠶蛾產下的卵不管氣溫多高,都紋絲不動,非得過個冬凍一凍,第二年方能無聲無息開始發育。這極大限制了世界各地的生絲產量……日本爲什麼那麼缺生絲?不就是他們自己養的蠶產量太低嗎?
只有中國的蠶農,早在宋朝時就發明了‘催青’之法,來解除蠶卵的滯育,讓蠶卵在產下後十多天就能發育。這才能在春蠶之外再養夏秋蠶,產量自然劇增。
他們會從交配環節就開始進行干預,待雌雄交尾兩個時辰,就手動將公蛾子分開,讓母蠶蛾產卵。再放置半天,使其充分受精,然後將掛滿蠶卵的桑麻紙,放入溫水中浸泡十幾秒,快速取出後晾乾。
等八天左右,黑色的蠶卵頂端,就會出現一個青色的斑點,這叫‘點青’。點青的蠶卵很快就可以孵化了。這便是所謂‘催青’了。
根據馬一龍推測,這種方法就是用溫水帶走蠶卵表面的熱量,使其誤以爲天已經冷了。然後溫度慢慢回升,便以爲又到了春天。條件滿足了,滯育就解除了。
爲了證明自己的猜測,他將蠶卵放入冰窖中一段時間後取出,發現果然點青成功,而且點青率比單純用溫水高不少。
趙昊還提供給他一個新的方法。用稀硫酸溶液洗一下,不用下冰窖也可以將點青率提高到八成,還能有效殺滅附在蠶卵上的蠶砂、蛾粉中的病菌,起到良好的消毒作用。
其實用稀鹽酸溶液效果會更好,但目前04所只能在實驗室中,通過將濃硫酸與食鹽混合加熱獲得鹽酸,但這樣大規模製取,成本顯然過高了。
一是沒那麼多濃硫酸。雖然千年前,煉丹家們就已經掌握了煅燒黃鐵礦或者硫磺,來製取硫酸的方法。
但工業生產的難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好嗎?張鑑和瞿汝夔不知費了多少腦細胞,失敗了多少次,花了多少錢,才建起了三座高塔似的反應裝置,可以勉強達到日產百公斤濃硫酸。
之所以說是勉強,因爲反應裝置時不時就故障,每次都得停爐檢修好幾天。
硫酸的用途實在太廣了,日均200斤的產量還不夠塞牙縫的。但趙昊讓張鑑他們不要着急,先供研究中心內部使用即可。把目前的製備裝置運行一年,等改進完善之後,再考慮擴大產能的事情。
所以用硫酸製取鹽酸只能在實驗室中完成,目前工業生產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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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工業生產的話,別說硫酸了,就連食鹽也用不起。
江南集團在國內並未涉足鹽業,畢竟這玩意兒太犯忌諱。不然擁有廣闊臨海灘塗的浦東,就是完美的天然鹽場。可惜多少雙眼睛盯着江南集團呢,趙公子哪敢亂來?
所以只能指望無法無天的海外了,但問題是目前趙公子掌握的耽羅島,並不適合做鹽場……它雖然四面環海有充足的海水資源,卻沒有平坦的海灘可以曬鹽。
日本的問題也一樣,崎嶇的海岸線根本無法建立鹽場。而且氣溫也太低,曬鹽時蒸發起來太慢。
耽羅島儘管號稱亞熱帶海洋氣候,卻受小冰河影響,溫度也上不去,所以趙昊讓人考察之後,放棄了在耽羅或者日本離島設立鹽場的打算。
不過食鹽作爲重要的戰略資源和化工原料,趙昊是不會放棄的。他把目光放在了寶島臺灣——臺灣西南部的布袋鹽場,與長蘆鹽場和海南島的鶯歌海鹽場,並稱我國三大鹽場!
雖然鶯歌海鹽場目前也沒建立,但去那兒可能遇到髡賊……大霧,是因爲海南島已是朝廷的熟地,有瓊州府盯着很不方便。而臺灣島目前還是海賊和土人盤踞的化外之地,佔領難度自然要低很多。
而且臺灣還是未來南下呂宋的前進基地,待趙公子完成準備後,便會揮師南下,爲大明從海賊手中收復臺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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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說蠶寶寶,怎麼扯到收復臺灣了?
扯遠了,言歸正傳。
總之,在趙公子和馬一龍的雙重加持下,嘉湖六縣蠶種的點青率達到了八成以上。
五月中旬,蟻蠶紛紛孵化出來。蠶農們趕緊將最嫩的桑葉,切成細小的方塊灑在簸箕上。然後一手拿蠶種紙,一手拿蠶筷,均勻拍打蠶種紙背,使蟻蠶掉落箕上,然後用鵝毛刮蟻蠶,整理成圓形,送到消毒完畢、重新接客的蠶室中。
之後便是夜以繼日的悉心照料了。
蠶農們春天的收成泡了湯,現在只能指望夏秋蠶了,真比照料嬰兒還要悉心。而且對農技員的指導言聽計從,讓怎麼幹就怎麼幹,唯恐因爲自己的原因前功盡棄了……
工作小組的檢測員們,也十分的緊張。他們同樣沒白沒黑的逐村抽檢,哪裡上報有情況,馬上趕過去檢驗,唯恐發現病蠶不及時,讓疫病再度蔓延開來。
好在之前的消殺工作,完成的十分紮實。經抽檢發現仍患白僵病和鏽病的一齡蠶,合計不足萬分之一,而且是在十來個蠶房中聚集出現的。應該是檢測時有漏網之蛾,或者有沒消殺到的病菌的緣故。
在將發病蠶房徹底消殺後,對二齡蠶的檢測中,就沒有再發現新增病例了。
三齡蠶同樣零新增,小蠶期順利度過。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一是這麼久零新增,基本說明病菌已經絕跡。其實這年代,養蠶以家庭爲單位,不是大規模養蠶廠生產。只要蠶農仔細留神,病菌沒那麼容易蔓延開的……
二是平安挺過了小蠶期,就算後面再爆發疫情,總是可以保住七八分收成的……
結果喜人的是,四齡蠶,同樣零新增。
五齡蠶,還是零新增。
大蠶結繭之後,依舊是零新增!
春天時肆虐六縣的蠶病,居然這樣徹底的消失了,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而且可能是因爲之前先被動優選育種,後採用科學催青、衛生消毒,科學餵養的緣故,竟然其餘的病害也都消失不見,最後結出的蠶繭又多又大又白,竟然比春蠶的收成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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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訊傳到江南大廈,趙公子從老闆椅上一躍而起,抱住前來報喜的江雪迎,當着幾位董事的面,重重親了起來。
王夢祥等人趕緊尷尬的別過頭去,怎麼不分場合啊,臊不臊。年輕真好……
弄得江雪迎哪還有半分總裁的威嚴,嚶嚀一聲落荒而逃。
一衆董事想笑不敢笑,都憋得臉通紅。
趙昊卻沒羞沒臊的對衆董事笑道:“好哇,一個月零新增,我看可以宣佈徹底勝利了!”
“呵呵,真是太刺激了……哦不,我說的是這次春雷行動。”王世懋尷尬的咳嗽兩聲,忙改口道:“別看動靜不大,就跟打了一場仗一樣。”
“差點嚇死老夫啊。”王夢祥也笑道:“我說的是花費,前前後後有三十萬兩了。”
“多乎哉?不多也。”趙公子臉皮厚,不在乎他們的調笑,自顧自道:“防止疫情蔓延,增強了江南的凝聚力,提高了老百姓對集團的信心。還建立起一套疫情防控體系,這都萬金不換啊!”
“公子說的是。”董事們紛紛大讚道:“之前怎麼解釋,老百姓都不懂什麼是科學,現在都知道科學的好了。”
“不過還是不能徹底鬆懈。”趙昊繼續興致勃勃道:“這六個縣是沒有病菌了,可別的縣還是會有,依然有爆發的可能。所以各縣開發公司和江南紡織,要做好常態化的蠶病監測,越是提前發現,提前處置,損失也就越小。”
“除了蠶病,人畜的傳染病也是一個道理,我看不如專門建立個防疫委員會來負責吧……”
馬秘書在他身旁,飛快的做着記錄,心裡卻都要酸死了。人家也想要親親,當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