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雨下的不是很大,糟糕的只是我沒有帶傘。
周圍的人匆匆忙忙,有幾個跟我一樣沒雨具的,把書頂在頭上,跳過一灘灘的水,很快跑得遠了。忽然想起有這麼一次,跟梅開玩笑,告訴她:“跑什麼啊,前邊也下雨。”她噘嘴,道:“你就是這麼不積極。”
很遙遠,好像過了一輩子。雨點很不客氣的打在我臉上,視線有些模糊,我仰起頭,嘆口氣。
回過神來,面前的小路上多了個人。
遠看,是個穿着橘色的衣服的男生罷了。
可我卻覺得哪裡不對勁,不止是因爲那衣服的顏色過於打眼,也絕對不是他的樣貌,實際上我從來沒有見過身材長相如此標準的人,異樣僅僅來自於感覺,走得越近,越不安。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面對面,他一直在看我,即便我徑直走過來,神色也沒有變一變,依舊平靜而安閒。他手裡拿着一把很大的藍色雨傘,傘的尖端戳在地上,柺杖一樣。
他的鞋子很乾燥,身上似乎也沒有溼,頭髮一絲不苟。
“你……爲什麼不打傘?”
我琢磨了半天,如此問。
他好像沒有聽到我講話,甚至動也不動。我於是又問:“你是誰?”
還是沒有回答,如此這般,最後我惱了,推他一把。
很軟,這種感覺——是布?我瞪大眼睛,終於發現面前不過是個精製的布玩偶,眉眼雖然如真人般,但還是依稀可見到縫合的針眼。
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我倒退幾步,猛然發現這個布偶並不完全僵硬。
它笑了,就那麼一下,接着跑掉,速度驚人。
一、林傑的業務
林傑打斷了我的早點,大吼大叫:“我有一個有錢的主顧了!”自從他的通靈家族辦公室開張以來,基本上每次主顧都不是人類,好不容易有個張金,還叫我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
好在張金並沒有死,事後兌現了報酬。林傑一時成了富翁,好好志得意滿了一陣子,看東西視線都是向上45度的。
以至於現在還有些對眼。
“這回又是拜託你什麼事兒?”我懶洋洋道,繼續進攻面前的包子,“你還沒金盆洗手啊,張金不是給你足夠的錢了嗎?”
“錢這東西,沒有人會嫌多!”林傑道,“況且上回的報酬,還是咱們三個平分的——”
“又沒人叫你一定要分給我和英飛。”
林傑搖頭道:“誰讓咱們三個是合夥人呢!”
得,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合夥人了,我想接着吃,一低頭,看見了桌上的宣傳材料。
“你感覺身不由己嗎?你感覺力不從心嗎?你感覺身體之內有惡鬼在控制着你嗎?不用怕,通靈家族辦公室,以五百年的專業水準爲您服務,驅除一切惡鬼,還您幸福人生。熱線電話:xxxxxxxxxxx(換成了林傑的手機號)”
雖然第二次看,我還是吃不下飯。
“你就不能改改?尤其是前兩句,搞得跟‘誰用誰知道’似的!”
林傑不以爲然道:“廣告都是誇張的,你看,這回的主顧就是被我真誠的廣告詞吸引過來的。”說罷扔過來一張燙金的請柬。
光從請柬的質量上看,這回的主顧的確是有錢人啊。
“怎麼好像特製的?”
林傑道:“當然是特製的,看看這個*,就是他們家房子的遠景,獨棟別墅啊!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我念道:“請閣下於本週五晚五點整光臨寒舍,共進晚餐,望準時光臨。”哪裡說是你的主顧了?“我的這張廣告是夾在信裡的!”林傑道,“再看看廣告的下面,有附言。”
的確是很潦草的字跡:“我需要你的幫助,速來!”
“可是林傑,”我說,“請柬是打印的,沒有署名,而這行字,你不覺得潦草了點?好像匆匆寫上去的,而且廣告被疊的亂七八糟,根本就是臨時塞進信封的吧?”
“我有時候真替你擔心,想的太多遲早變成神經病!”林傑道,“我不是來徵求你意見的,明天晚上我來找你,咱們一起去別墅吃飯,哈哈,發財了——”
剛剛回來的子強正好和林傑擦肩而過,回頭看看他留在樓道里的背影,驚訝道:“他跟你借錢了嗎?”
英飛不知從哪裡打來電話,聲音急匆匆的。“林傑呢?我這幾天都找不到他,電話打不通。”我說他那個電話改成熱線了,經常佔線。
“有什麼事嗎?我去叫他!”
“不用了,”英飛欲言又止,最後道,“明天晚上有空嗎?”
我想起林傑的事情,說:“沒空啊,林傑有個主顧,要去人家那裡吃晚飯,你也一起吧?”英飛笑了一聲,道:“還真巧,我也有個主顧,還想拉你一起去呢!既然這樣,不用了,我過幾天就有空了,到時候去你那邊。”
掛了,我纔想起沒有問英飛最近在幹什麼,爲什麼也有主顧了?抓鬼他是一定不會,莫非重操舊業,當了保鏢?咳,還是回頭直接問問吧,週五先跟林傑去吃飯,畢竟那小子比較讓人不放心。
二、別墅的陷阱
我們要去的別墅在一片碧綠的草坪當中,造型風雅別緻,配合着草地上點綴的卡通動物,頗像童話裡的城堡。林傑從保安那裡聽說這片地方被這棟別墅的主人全部買下來,才只蓋了這麼一棟房子,更是合不攏嘴了,傻笑個不停。
“林傑,你一會還見不見人了?”我忍不住道,“好歹把嘴閉上一會吧,下巴掉了我也不會安啊!”
林傑道:“我是爲了咱們即將拿到手的報酬,高興啊!錢啊,也許這回多得像上次那樣,得到一張支票,哈哈!”
“別美了,我們——”我忽然呆住了,忘記下半句要說什麼,只是盯着別墅門口的草坪。那裡放着幾頭小鹿吃草的雕塑,顏色鮮豔,憨態可拘,本來並沒有什麼。但小鹿塑像的旁邊,站着一個人。
或者說並不是人,是個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的布偶吧,我不能忘記那天近距離觀察到的那個布偶的模樣,現在這個簡直一模一樣。
我拉着林傑,就要跑過去,但那個布偶比我們更快。
它逃進別墅了。
“你們這裡有沒有真人大小的布制玩偶?”我對別墅的主人陶先生說。
對方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金絲眼鏡,書卷氣十足,即便坐在自家沙發上,依舊兩腿平放,姿勢工整規矩得近乎苛求。“是指布娃娃嗎?”他扶扶眼鏡,十指交叉,放到膝蓋上,欠身道:“我們這裡多得是,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是經營玩具生意的,從房子那麼大,到指甲那麼小,什麼樣的玩具我都做過。”
“我是指跟真人一模一樣的玩具,會動的。”我說。
沒想到這麼一句話愣是叫陶先生神色鉅變,抖如篩糠,豆子大的冷汗往下淌,眼睛幾乎瞪出眼眶來。我跟林傑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旁邊的陶夫人急奔過去,拿着毛巾和一杯水。
“他已經不在這裡了……不用害怕……”陶夫人小聲的勸慰着,好半天,陶先生終於冷靜下來,卻無法再跟我們講話了。
“不好意思,他就是這樣,過一陣子就會好的。”陶夫人道,“麻煩你們先到樓上等。”
樓上有間巨大的餐廳,長條桌子擺滿精製的食物,周圍碼放了六把古色古香的椅子。林傑嘆道:“簡直是在做夢!”
真像是做夢,這些東西都太精製,一點都不真實。
我忽然想起來,道:“這麼大的別墅,難道只有兩個人住嗎?爲什麼完全沒有看到保姆或者小時工?”
“大概做完飯,回去了。”林傑道,“兩個人住多清淨,等我發財了,也買間別墅,哈哈,一層住,一層當倉庫。”
他說完便跳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看樣子想先嚐嘗那盤精美的小點心。
這次我來不及阻止他,他自己停下了。
“小狼……”林傑說,“你不覺得……有點奇怪……”
“是你太嘴饞了吧,”我站在桌子旁邊道,的確有點累了,可還不想坐下——“不要坐!”林傑忽然喊,“來,來幫幫我,我腿發麻,站不起來了!”
他雙手撐住桌子,拼命想要站起來的樣子不像玩笑,我過去拉他,誰知道就跟被椅子一起焊住一樣,林傑紋絲不動。
“不可能的,你屁股粘在椅子上了?”
他帶着苦腔喊:“沒有!就是不能動!”
我於是拼命的拉他手臂,感覺都快把林傑抻長了——沒用,他和椅子長在一起了一樣,最後我們都累得喘了半天氣,林傑道:“別、別管我了,小狼,我真是笨蛋,上了這樣的當……”
“什麼意思?”
“這是陷阱,我一定是中了符咒。小狼,你走!不坐椅子就沒事!”
我看看其他五把空着的椅子,再看看林傑,的確……這些不是普通的椅子,凝神細看,有淡淡的青煙由打椅子的表面浮升上來,甚至籠罩了整個餐桌,可太不明顯了,如果不是林傑這樣的情況,我們絕對發現不了。
這些椅子,如林傑所言,全部帶了符咒。
我對林傑道:“你不會自己解咒嗎?”
“這種咒語必須要靠自身強大的通靈能力才能解開,我根本不行。”林傑已經氣餒,試也不想試,“相信我,我有自知之明……對了,我書包裡有很多符咒和工具,你拿去!”
他的書包扔在旁邊的地上,我撿起,剛剛打開,一股焦糊味道撲鼻而來,林傑的符咒和工具好像剛剛遭遇一場大火,全部變成黑糊糊的一大團。
我二話沒說,丟下書包就衝下樓。
兄弟們經常說我喜歡衝動,這沒錯,尤其是現在,我非常憤怒,姓陶的兩口子把我和林傑騙來,設下這樣卑鄙的陷阱,可惡到了極點。
“爲什麼誆我們?馬上把符咒解開!”
那兩個人驚慌失措,全沒了剛纔的優雅風度,尤其陶先生,居然躲在夫人身後,哈着腰,不住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廢話!趕快把林傑放了!”
陶先生點頭如搗蒜,翻過來,倒過去居然還是那麼幾句話。倒是陶夫人,一邊安撫陶先生,一邊對我道:“非常抱歉,我們不會解那個符咒。”
“那你爲什麼騙我們上去?”
“我們,”陶夫人道,“我們也是被施了咒語,無法離開這間別墅的。這個咒語的中心應該就是那張餐桌,解開了餐桌的咒語,我們便能得到自由,所以我才叫你們上去等,本來以爲……你們是天師啊……”
“你們什麼都沒說過!”
“我怕解釋完了,你們不肯幫我們,畢竟那個鬼太可怕了……”陶夫人雖然說得可憐,但卻是理直氣壯的。陶先生在她身後不斷點頭,也不再哆嗦,看來戲演的夠了,裝蒜沒有必要。
我覺得這兩個人非但不可憐,實在可恨透了!但林傑還在樓上,生氣是沒用的,唯今之計只能壓着火氣把來龍去脈搞清楚:“你們爲什麼會中了這個符咒,現在可以說了吧?”
三、陶琪
“我們……是靠做玩具起家的,我本來是個裁縫。”陶先生坐在沙發上,還是習慣性的很規矩,“那時候我們挺窮,但是過得快樂,我們夫婦二人經營一個裁縫鋪子,平時做做衣服,縫縫補補……若不是不能生育,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說重點。”我提醒他,林傑在樓上的嚎叫依稀可聞,被固定在一把椅子上,絕對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
“噢,我們兩個人都很喜歡小孩,但是不能生育,有一天,我忽發奇想,用顏色很接近皮膚的布做了一個跟真的嬰兒一模一樣的娃娃。那個孩子真的很可愛啊,我們給他取名叫陶琪,把他當真的孩子一樣帶,每天跟他說話,逗他玩。鄰居們偶爾看一眼那孩子,也以爲陶琪是真的小孩。就是這樣的成功,讓我決定把精力投入到製作玩具上去,我做的第一批玩具很成功,接着一發不可收拾,很快由製作玩具的裁縫,變成了玩具公司的老闆,如此所知,我有錢了,漸漸的,陶琪也長大了。”
“玩具娃娃怎麼會長大?”
“是我們讓他長大的。”陶先生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自信,說到這裡底氣也增加,“每隔兩三年,我們就會把舊的陶琪小心的拆掉,增加新的布料和填充物,改造成更大的娃娃,這樣他的形象就跟普通的孩子一樣長大了,聽起來不可思議吧?可我們的確是這樣做的,我的手藝也越來越好了,到後來,我經常把陶琪放在院子裡,也沒有人能夠遠遠看出他是娃娃。”
陶夫人此時插嘴道:“我們給他買衣服,買玩具,對他唱歌,買書給他,從來不讓他寂寞,誰能想到他竟然會這樣!”
“你是說這些都是陶琪搞出來的?他在哪裡?”
“他走了!”陶夫人道,“不在這棟房子裡!”
陶先生道:“是啊,這算起來,也都是我的錯。我有個朋友英年早逝,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很照顧他的妻子兒女,那天,他的妻子來找我,說她得了絕症,即將不久於人世,女兒只有十六歲,不能獨立生活,想要我收養她女兒。”
陶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收養一個正常的孩子,有什麼錯嗎?不比布做的假孩子好?”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可我們一家三口這麼多年來,相依爲命,不跟外人來往,過得自得其樂,不也很好嗎?小琴是需要照顧,我們卻不一定非要收養她啊!”陶先生道,“況且美江,哦,也就是小琴的媽媽,那天來我家,無意中發現了陶琪是個假人,害怕他會嚇壞自己的女兒,叫我們夫婦把陶琪燒掉……”
“就是這樣激怒他的吧!”陶先生抱着腦袋,道,“第二天早上,陶琪不見了,我怎麼找都沒找到,曉嵐,也就是我夫人說,一早上曾經看到陶琪在門口,我們穿上外衣要出去找,卻發現怎麼都出不去了!”
“陶琪,他怎麼會這樣對我們,他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從來沒有打算收養小琴,更沒要燒掉他!他怎麼可以……”
“他就是忘恩負義的玩具!”陶夫人道。
“你們怎麼知道是他做的?”
“他失蹤的那天,我在門口發現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你們別打算出門去辦理收養手續了,我不會讓你們燒掉我的。”
“他活了,會動,會寫字了!我的孩子……”陶先生熱淚盈眶,似乎忘了他口中的陶琪,已經是個設下符咒的惡靈。
“餐桌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當年製作還是嬰兒的陶琪時候,就開始使用的桌子改造成的,我一直都在那張桌子上縫製陶琪的身體,我們發現無法出門的第二天,在那張桌子上出現了一張紙,上面寫着:爸爸,媽媽,叫齊六個人到這裡來吃晚餐,我就原諒你們。”
“就是因爲這句話?”我說,“你把我跟林傑都騙來?”
“我們也叫了其他人,一共六個,不過只有你們來了。”陶先生道,“對不起你們,如果可以,請想辦法帶你朋友走吧!”
“你……”陶夫人推了一把丈夫,道:“爲什麼不請他把陶琪殺掉?啊?”
緊跟着這句話是嗖的一聲,一枚石子從窗戶外面打進來,正好打中陶夫人的肩膀。我循聲看去,發現窗口正是那個布偶。
那個在下雨天,站在樹下,拄着巨大的藍色雨傘,跟我面對面的布偶。
他在看着我,就像昨天下午一樣,臉上掛着僵硬的笑容,橘色的衣服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