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起身,到了門邊。
看清楚跨進院門的身影,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
天放走的時候就告訴我,這一趟是替我去取棉被的,順帶我還要求他帶來我要的東西。
推開門,我走出去喊了他一聲。
天放身上揹着個大包裹,走進來的時候,跟我相視一笑。
“師兄,你這副樣子有點像逃難了。”我定一定神,忍不住笑道。
天放的視線在院中掃了一圈,見到井邊我晾着吹風的凳子,眼前一亮。
他將背上那個大包裹解開擱在了凳子上,走近我皺眉道:“屋子髒成這樣,在裡頭做什麼?”
我怕他起了疑心,或者發現那件屋子裡不同尋常的痕跡,爲了掩飾,連忙關上門道:“你不喜歡,我出來就是了。”
天放沒有在意,拉住我胳膊道:“小師妹,棉被替你帶來了。”
“是在戲班子住的小院裡頭取的?”我問。
天放低聲道:“回去的時候,班主跟我說過,下午的時候,宮內籌備宴席的女官來過一趟,的確點了名要見79見我,爲了宮宴獻唱的事。”
“啊,”我頓時一驚,捏緊了拳頭道,“這要怎麼辦呢?戲班主能應付得來麼?”
天放見我神情緊張,不由得伸手在我額頭上拍了一下道:“要是應付不來,你師兄還能這麼鎮定的站在這裡,怕是在籌劃怎麼從西蘭宮內逃出去了。”
“師兄。”我笑嘻嘻道,“若是真那樣,你會不會不管小師妹就管自個兒跑了?”
“嗯。很有可能,”天放避開我視線,望向窗外,眼眸深沉道,“與其兩個人都跑不出去給一起抓回麟德殿,還不如能跑出去一個,稍後再來籌謀怎麼救人。”
“有道理。換成我也是一樣的。”
我對於他的回答非常滿意,要是他矯情的跟我說什麼一定會留下來,怎麼能讓小師妹一個人被抓呢。就不是我的師兄了。
”讓我看看你給我帶的東西。“我俯下身子,打開凳子上擱着的大包裹,裡頭的確有一條幹淨的棉被,至於我要的紙筆。天放裝了個盒子。放在最上頭。
除了這些東西,他照例給我帶了包點心。
算上之前他替我準備的,總共吃上兩天都有得多了。
棉被跟點心,我只是隨意看了一眼,重點拿起那個裝着紙筆的盒子。
天放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你想的什麼主意,還能瞞過我。”
“那你猜猜,我要紙筆做什麼?”我看着他眨眨眼睛問。
“要紙筆當然是寫信,只是這收信的人......”天放說到這裡。話語停頓,探究的目光在我臉上打了個轉。接續道,“若是我猜得沒錯,肯定不會是蓬萊閣那位。”
我吃驚的看着他,少頃,點了點頭道:“你果然能猜得到。”
“不如再猜一下,會是給誰的?”我歪着頭想了想問他。
“麟德殿那位吧。”天放皺了皺眉,不經意的回答道。
他太厲害了!這樣都能猜得到!
”師兄,我想問問,國都城內可有接應的人?你手底下的?“
我深思熟慮後道。
這一回,天放先是露出微微錯愕的神情,隨後看着我,脣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問:“你是打算將信送出宮外的?”
“不錯,”我點頭道,“我不想在宮內再生出事端來,麟德殿跑了個宮女,查找一兩天還好說。“
”要是像巡衛隊用這種法子連續一段時間的查下去,別說宮內的其他人有疑慮了,就連女帝那邊興許也要被勾起疑問了。”
天放若有所思的聽着。
“對我來說,可不是好事,我來西蘭皇宮,本就不想驚動太多人的,最好別留下太多痕跡。”
“可是宮裡的變數太大了,”說到這裡,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馬車過西蘭國都城門,車輪上尚沾着山道泥濘,一路往國都城內的一條巷子駛去。
山中天氣變化無常,時常會下陣雨。
馬車早上出發的時候,山道便是剛下過小雨,路況糟糕,等到了國都城附近倒是好天氣。
酒坊的夥計今日做了沒幾單生意,頗有些無精打采的趴在桌邊。
掌櫃的不在,整個鋪子內就只有他一個人。
小夥計百無聊賴的蹲守了半天,也不見有新的客人上門買酒。
他將店鋪內打掃了一番,將架子上的酒罈子都排整齊,隨後走出門外走到街上,往西邊的橋頭望了望。
除了偶爾經過的行人,沒有看到其餘的動靜,小夥計有些失望。
進了國都城城門的馬車拐過巷子,就加快了速度,經過酒坊附近的時候,小夥計看得入神,甚至都沒聽到身後的聲響。
馬車是從另一側的橋頭俯衝下來的,小夥計還站在路中央,險些就要撞上了!
千鈞一髮之際,幸虧車把式功夫好,在馬蹄踩落之前,總算是剎住了車。
地上留下長長的一道印子,車把式從上頭跳下來,聲音裡夾雜着怒氣道:”你沒事杵在路中,央做什麼,不要命了麼?“
”聽到車馬聲,耳朵也不好使麼?“車把式吼了小夥計一聲。
小夥計被嚇得白了臉,愣怔在原地,傻傻站着忘了挪動。
經他一吼,方纔回神吶吶道:”我的確是沒聽見,沒注意到您。“
說話間,還偷偷看了眼那個凶神惡煞的人,對方的怒氣都寫在臉上。
車把式回頭看了眼酒坊的招牌,卻是一愣。
他琢磨了一陣。轉頭看着小夥計道:”你是酒坊這裡的幫工?“
小夥計點了點頭,車把式表情變了,追問:”你們掌櫃的可在?“
趕情這位還是來找掌櫃的!
小夥計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看得出馬車伕的確不是西蘭國的人,身上氣質跟這城中走動的人迥異,連忙接話道:”掌櫃的今日一早就出城去了,聽說是去碼頭接一個認識的人。“
”他走了很久了,算算時辰,也快回來了。“
”您可以在店鋪內等等他。“
”我給你沏壺茶去。“
小夥計應答流利,到了這時。臉上的表情已經跟原來完全不同,回頭走的時候忍不住在心中腹誹,誰說人家走西城門呢。明明是從東邊的橋上過來的。
看來閣中傳信的人,有時候也會鬧個烏龍啊。
車把式返回了停在路中的馬車邊,若是等得再久些,巡城的差役瞧見少不得一番盤問。要趁着來人前。儘快拉走,找個妥當的位置停下。
馬車上拉着堆貨物,倒是沒有第二個人坐着。
車把式上車,往前趕了一小段,最後將馬車停在了橋邊的楊樹下,轉身大步向酒坊走去。
......大宮女端着盒子,停在檐下好一會兒,才聽到屋內響起蘇泫的聲音。
她站穩了身子。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這個時候照例是宮女芙去伺候貴君的。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儘量離得遠一些纔好,除非,貴君要見她。
又等了小半刻,門終於被人從裡面輕輕打開了,宮女芙滿面笑容的走了出來。
見到門外捧着盒子的她,芙對着她招手道:”貴君起來了,你將盒子送進去。“
不是芙要放棄這個近前的機會,而是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連她也覺得驚異。
西蘭皇宮裡,只要是跟那位疤臉的陳師傅打過交道的,人人都曉得他不好相與!
一傳十,十傳百,將寶貝送去小院的人卻也沒見得減少幾個。
無他,主要是那位手上的功夫實在是出色!
再說,他剋扣東西,也是看心情看人的,也有別宮的美人送去修復的寶貝沒兩天就能取回來了,看上去跟原先沒有損壞的時候一樣,甚至連修復的痕跡都看不到。
有事實證明,宮裡的人雖然私底下對這位疤臉陳師傅有意見,但是該送去的寶貝還是會送去。
說起來,她家這位貴主子,也不曉得哪裡讓人家看不順眼了,這冊古籍送過去,愣是扣留了這麼久纔給。
前幾回派了底下宮女去討要,從沒有拿到手過,這一次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派了個小侍從過去,居然順利拿回來了。
太陽打西邊兒出了!
前頭消息傳來,芙是刻意問清楚的,連同那句要親手交給蘇貴君,不要隨意打開她也記在了心裡。
眼下,她不想接,完全是因爲這個是燙手的山芋,萬一有個閃失,貴君指不定怎麼責怪呢,就讓人家去送,跟她無關。
這邊,宮女芙算是撇清了自己,另一邊的宮女走得小心翼翼的,手裡的盒子儘量端平,走近屋內,一雙眼睛不敢瀏覽別處。
聞聽蘇泫道:”放在架子上就是。“
宮女趕緊走過去,擱下盒子就行禮退了出去,這會兒芙才走過來。
蘇泫正坐在書桌邊翻閱着一本冊子。
整個室內,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書桌邊諾大的架子,上頭放着許多從國庫取來的古書,更有不少是極難找到的孤本。
他的身體狀況比起在清思殿要好得多了,這得益於蓬萊閣那位國師大人親手開出的方子。
女帝指派給了蘇泫要做的事,這些天,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用在閱讀上了。
宮內的古籍並不是什麼人都能翻閱的,尤其是前頭提到的那些孤本,若不是女帝帶着疑問,存着目的指派給他,他也不會在這一刻都浸yin在古籍中。
手上那本冊子還沒看完,站立一旁隨侍的芙正要往前遞茶水給他,忽然門外響起了侍從的聲音。
下一秒,屋內的兩個人竟然都愣住了。
少頃,蘇泫低聲道:”趕緊準備一下。“
......才送完盒子沒多久,宮女便接到了消息,聽說是女帝身邊的人過來傳的,她一會兒就要到蘇貴君這裡來。
於是,連同她一起,蘇泫手底下的宮女,侍從,忙成一團準備着迎駕。
蘇泫自己,倒是看着外間那堆人忙碌,表情有些恍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宮女芙走了過去,低聲問:”貴君要不要換一件衣裳?“
蘇泫視線望自個兒身上掃了一眼,引來芙的嘴角動了動,她這位貴主子,從來都對自個兒身上穿的,嘴裡吃的,毫不在意,也是有幾分癡氣的。
今日穿的是一身淺藍色錦袍,袖口,下襬都有精緻的繡邊。
蘇泫打量了一番自個兒的穿着,搖頭道:”很好,不用換了。“
芙幫不上忙,目光掃過一旁的架子,忍不住提醒道:”貴君,那位陳師傅修復之後送回來的古籍,您還沒有看過。“
”等陛下走了之後,再看。“蘇泫語氣淡淡的道。
......準備的時間並未持續多久,傳信的人也只是比女帝到來的時候略早些。
好在一幫人雖然歡喜,還不至於疏忽了手上的事,蘇泫搬到新地方,女帝來的次數總共加起不到三回,卻是回回都有東西帶過來。
上次還有宮女得了賞賜,所以這幫人都很賣力,懷着些期待的預備着。
......女帝像是有心事,走進來的時候眉間深鎖,打量了一眼蘇泫道:”剛纔在書房,朕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沒找你下棋了。“
“朕與你對弈一局,可好?”
蘇泫會意,溫言對着一旁守着的宮女囑咐了一聲。
宮女擺上棋盤接着又捧來棋子。
棋子在棋盤上交替落下,一句廝殺足足耗去了將近一個半時辰。
最後,女帝還是憑藉微弱的優勢,勝過了蘇泫。
她擱下棋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難得對着蘇泫道:“你多休息,要是真難找到,不急在一時,等朕去了北地,也會搜尋良方。”
蘇泫低頭,房內一時間靜默,直到女帝離開,他的神思都有些不在狀態。
底下的人不敢打攪,都退出了房外。
蘇泫起身,走到架子邊,將宮女送來的那個盒子,端在了手上。
他將盒子小心放在書桌上,屏住了呼吸慢慢打開。
一眼看過去,似乎哪裡有些不同了,蘇泫正要輕輕翻頁,手指觸碰到書頁的剎那,忽然間呼吸一滯,整本冊子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在風化。
不過幾息,便成了一堆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