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異響倏然間充滿了整座小樓。
正在屏幕前,笑着看阿漢今世奇緣的張敏欣怔了一怔,還不及查看發生了什麼事,屏幕不經控制,便切換了畫面。
那滿天滿地的鮮血,那倏然響起的慘叫,讓張敏欣震驚莫名。
“勁節!”
莊教授正在研究剛剛歷世回來的學生吳宇交上來的論文,忖思着應該給出的分數,聽得異響,微微一愣,眼前的屏幕上的文字,忽然化做藍天白雲,廣大校場,以及校場上那瀕死痛呼的人。
莊教授猛然站起,失聲道:“勁節!”
剛剛回到小樓的吳宇,把論文一交,就立刻趕去了休眠室。雖說精神力足夠強大,但在人世輪轉一回,換過一次肉身,還是要好好歇兩天,回覆一下才是。
想不到,隔了幾十年,歷過一世,好不容易精神能夠再次進入深度安眠,就被尖利的異響給吵醒,她憤怒地一手推開隔離蓋,猛然站起,還沒來得及質問中央電腦發生了什麼事,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
整個休眠室四下的能量牆上,浮現出極慘厲的畫面,那人痛極倒地,十指深深扎入青石,鮮血的顏色,觸目而驚心。
吳宇輕輕一顫:“勁節!”
最可憐的正在虛擬遊戲中和鬼怪拼殺的趙晨,一劍砍去,眼前的人忽然變成了風勁節,手中的大劍,正生生砍在他的勁椎處,眼睜睜看着同學,滿身鮮血地痛苦嘶號。趙晨慘叫一聲,猛力把感應器從頭上扯下來,破口大罵:“這是怎麼……”
滿嘴粗話,卻在擡眼看到四下景象時,全部嚥了回去:“勁節!”
所有人都飛一樣聚集到中控制室,所有人的臉色都一片慘白。
щщщ◆тTk ān◆¢O 每一個屏幕,每一個終端顯示器,每一塊能量牆,全都現出同樣的畫面。
擡頭,頭頂上有無數個風勁節血流遍地,低首,地板上有無數個風勁節苦痛掙扎,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風勁節,是他的血,是他的痛,無數個擴音器,同時發出的是他的慘叫,他的哀呼。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什麼事了?”張敏欣問的時候,聲音都顫抖了。
其實不用任何人回答,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有當他們的生命本源受到傷害時,中央電腦纔會強制性地切斷一切,調動所有資源,向所有人傳遞這一信息。
做爲生命本源的精神體,代表着他們真正的生命,而在任何情況下,他們的生命安危,都是電腦程序中最優先的選項。
可是,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啊?
他們的精神力,無形無象,無跡可尋,這個凡世中的任何力量都不能將之傷害。即使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精神力也永遠藏在已經無比強悍根本無法催毀的肉身之內,絕無損傷的可能。
在他們每一個人極之漫長的記憶中,從來不知道,精神力也可以受傷,也會受傷,這種驚恐和震驚,讓所有學生都只能怔怔地睜大眼,有些無助地看向他們的教授。
莊教授沉着臉望着屏幕:“我們的精神力當然是無形無象,不會受傷的,但是,當那精神依附在傷口處,把能量滲進傷口的每一個細胞,藉此修復損傷的神經時,就等於代替那肉身,承受了傷害。那肉身受的傷有多重,精神力受的傷就有多重,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元神離開身體時,身體受再大的傷害,元神也沒有感覺,可是爲了讓眼看要死掉的身體保有活力,元神重回身體,那麼,不管身體有多大的傷,元神都能感覺同樣的痛。”
“誰都知道在那個世界使用精神力是違規,我們自己也受過傷啊,從來沒有讓精神力去修補傷口的?”吳宇驚愕地說。
“勁節當然不是故意的,他可能以爲自己會被一刀砍頭,完成這一世的歷程,沒想到居然沒被砍死。出乎意料之外的過度痛苦,讓他的精神力在不經他控制的情況下,自動彌合傷口。”莊教授做出最合理的推測。
“可這還是不對啊。”趙晨反駁“阿漢第一世受的是梳洗之刑呢?不是比挨這一刀更痛更苦嗎?也沒見他的精神力去彌合傷口啊。”
“阿漢的精神力遠比我們強大,他對痛苦的忍耐力也更強大,即使他不能忍耐也不是很重要,因爲只要他有意識,他就會記住,不能使用精神力。梳洗之刑並不是意外承受的,而是在他知道要發生的時候,才加諸於他身上的。這就象一個武林高手,因爲某種原因不敢使用武功,即使要受傷甚至被殺,他也強迫自己不用武功去抵抗。但是,如果是在他完全不注意,完全沒準備的時候,忽然對他發起襲擊,就算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能使用武功,他的本能也會讓他自然而然地用武功來閃避或還擊,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出手時已經晚了。”
莊教授緊緊盯着屏幕,臉色越來越難看:“精神力也象武功一樣,是你們體內的力量,無論如何壓抑,在受傷時保護自己,也是一種本能。”
張敏欣喃喃道:“我從來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
莊教授眉頭緊皺:“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太小,你們不知道是正常的。一般來說,要讓你們的精神力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況下,自然彌合修補傷口,需要達到幾個條件。第一,必須傷在需要修補的要害。也就是說,如果是手上,或腳上被砍了一刀,只要不影響身體別的位置,精神力未必會暴發出來。第二,必須傷得極重極痛,痛到足以讓力量失控。第三,必須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發生,只有在這種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時,你們的理智纔會來不及控制住那憑着本能去修補傷口的精神力。”
四周都是風勁節的慘叫,四周都是風勁節的慘狀,而他,做爲導師,額頭都已經出汗了:“除了阿漢,你們哪一個入世不是頂尖人物,要想在你們完全沒有防備,沒有感覺的情況下,讓你們受到不可彌補且絕對痛苦的傷害,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們之中,有幾人,有幾世,曾有過較慘的處境,但不管怎麼慘,事先心理都是有準備的,就象是武林高手,在這種下意識的情況下,精神力也是無法爆發的。可是很明顯,勁節在受到這巨大傷害時,毫無準備。這種出乎他意料的傷害砍斷了他的頸椎,劇烈的痛苦,和癱瘓的事實,讓他的精神力很自然地想要保護這個身體,想要重建神經恢復對身體的控制能力。精神力本身並不能分辯哪一個身體是原身,哪一個身體只是臨時的皮囊肉身,在感知到痛苦和危險時,對身體的自我保護是一種本能。因爲只有藉助肉身的保護,精神才能更長久地存在,就象傳說中,那些失去身軀的仙人,一定會爲自己的元神儘快找到新軀體一樣。沒有了軀體保護的元神,再怎麼強大,也難以永存。”
張敏欣微微顫抖,輕輕問:“那麼,現在,他的精神受傷到底多重?”
莊教授的臉色也是一片慘白,聲音亦極輕極輕:“當無形的精神,化入實質的傷口時,他的肉身受到多重的傷害,精神就受到多重的傷害。”
這一句話答出來,在場幾個學生,幾乎搖搖欲倒。
在俗世凡塵中,他們都是無比強橫的生命,可以漠視一切酷刑,殺戮,死亡,僅僅只是因爲,那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他們的生命本源,無比安全。
精神體,靈魂烙印,生命本源,這纔是他們真正的生命。無論在凡塵歷過多少世,吃過多少苦,他們的精神力從不會受半點傷害。
自他們的存在以來,自有記憶以來,最完善的科學,最強大的軀殼,讓他們的精神體永不受威脅,永不必辛苦。
純從精神體來比喻,他們就象最嬌貴的公主一樣,一生不曾受過半點傷害,不曾歷過半絲辛勞。哪怕是被針扎破了手指,走路撞痛了腳,那都是天大的事情,值得臉色蒼白,哀哀慘叫一番的。
然而,這一次,是一把刀,生生把頸椎砍斷一半。
一個連被針扎到了手,都有可能會痛哭哀叫的人,如果被人用刀砍斷一大半骨頭,而且還是最要命的頸椎,那對他來說,到底是多大的痛楚。
吳宇尖叫一聲,撲向控制檯,四下亂按:“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電腦爲什麼不干涉……”
“電腦不會干涉,這種事雖然極少有,以前也還是有同學偶爾碰上過的,這種事不需要電腦幹涉,任何人的精神一旦與傷口合而爲一,在感受了傷口的劇痛後,就會很自然的失控,爆發,徹底催毀那個肉身,一切都會結束,因此電腦現在按常規去等待能量爆發後的結局,在此之前,電腦不會有任何動作,我們也無法操控。”
一個被針紮了一下,都可能會慘叫,從沒有受過苦的人,如果被一刀砍斷一半頸椎,徹底崩潰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問題是,現在的風勁節偏偏沒有崩潰。
他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放縱那強大的精神在受傷後,猛然暴發出極度的毀滅力量,就此藉助肉身的毀滅,而結束他的痛苦。可他就是不……
明明已痛得生不如死,明明已痛至魂飛魄散,明明已痛得真氣四溢,哀嚎絕呼,但他,就是咬着牙關,死死地頂着,不肯放棄,不肯讓這一切結束。
趙晨驚恐地喊:“他瘋了,他爲什麼這樣?”
“應該是爲了害怕能量爆發,使那裡所有人都被殺吧。”莊教授喃喃地猜測着,儘管在以前,從來沒有哪個學生,會在受這麼大傷害時,還顧及那凡世中人的生與死。
“那就把精神力引導開來,不要再附在傷口上,不要再試圖代替肉身來承擔痛苦。”吳宇拼命拍着通話器,該死的電腦,爲什麼在這麼要命的時候,要切斷他們的一切操控。
“他現在的精神力已經瀕於崩潰的邊緣,完全靠他的意志在死死強撐,他不是不想把精神力引導開來,但現在,只要一絲波動,一點力量溢出,就有可能引出驚濤駭浪的暴發,沖毀他理智的堤壩。”莊教授嘆息。
“只是可能,又不是一定會失控,只是可能而已啊……”吳宇明知無用,任然對着通話器大聲呼喊“勁節,你別傻了,快讓精神力從傷口散開……”
“沒用的,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安全散開精神力的機會,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危險,他都不會做的。”張敏欣如夢囈一般地說,眼睛只定定看着屏幕裡,那撲向風勁節的身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會讓他被波及,風勁節那個笨蛋,也情願自己用他的生命本源,去挨那一刀砍斷半個脖子的痛苦。”
即使只是說一說,即使只是想象一下,她也已經不堪忍受地用手掩住臉,不忍再看。
屏幕裡的那個人,抱住了風勁節的,那些瘋狂的慘號,在一瞬間停止。
然而,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一個聲音。
“東籬,東籬……”
每一個屏幕上,都有他呼喚他的樣子。
“東籬,東籬……”
每一個擴音器,都傳來他瀕死呼喚的聲音。
“東籬,東籬……”
整個小樓,都是這呼喚的聲音,整個天地,都是這呼喚的聲音。
那是他寧可用從不曾受過哪怕最微小損傷的生命本源去迎接至大的傷痛,也不肯冒百分之一危險去傷害的人。
吳宇幾乎要哭出聲了:“教授,我們怎麼辦?我們總該做些什麼啊?”
莊教授呆立無語,他們什麼也不能做。電腦只會等待,而要想更動電腦程序,讓凡事講邏輯的智能中心,接受風勁節這種完全不合邏輯的行爲,改而用強制手段結束一切,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就算他咬牙違規動用瞬間移動裝置,傳人過去幫忙,在沒有電腦幫助的情況下,純以手工調控啓動,也同樣需要時間。
而現在,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擁有漫長無盡生命的他們,竟然也會因爲沒有時間,而如此張惶驚恐。
直到那屏幕裡的人猛然揚劍紮下。他們才倏然一醒,誰也沒有再看屏幕裡的結果,一齊轉頭,向輪迴室奔去。
輪迴室內,爲風勁節歸來而準備的身體仍然沉睡在接引機上。隨着頭部接引機一陣光芒閃動,這身體在座位上劇烈地顫動起來。
適時大門打開,莊教授等人直衝而入。
張敏欣第一眼看到他的動作,大叫了一聲:“他醒了。”
“還沒有,只是因爲痛苦而使身體自然動作。”莊教授臉色沉重。
吳宇和趙晨撲過去,一左一右按住風勁節那死命扭動彷彿是要逃避痛苦的身體。可是風勁節的身子雖不能再有大幅度動作,卻還是不住地抽搐着,臉上的神色,更是無比痛苦,只是眼睛,始終不曾睜開。
“他爲什麼還不醒?”張敏欣焦急地大叫。
“雖然精神體是無形的,不會真的因爲被一刀砍頭而毀滅,但承受的傷痛,卻還是真的,如同被砍斷了頭一樣。這麼重的傷,他怎麼可能立刻醒過來?”莊教授斷然道“立刻把他送進能量艙,替他補充能量,讓他的精神可以在新的身體深處安眠休息,慢慢回覆。”
這個命令得到了訊疾的執行。在把風勁節因痛苦而不住顫抖地的身體放入能量艙後,趙晨問:“要多久他才能恢復?”
“不知道,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形。不過,你們也可以估算一下,俗語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那麼,砍斷脖子的傷口,要恢復如初,你們認爲要多久。”莊教授深深嘆息。
其他學生們的神色也都不見得好看。
他們可以對塵世中的一切災難苦厄,都看做遊戲,彼此打趣,甚至以之爲解除生活無聊的道具。然而對於真正讓他們的生命本源受到的傷害,他們就看得極嚴重了。
他們的生命如此漫長,他們的力量如此強大,也因此,這讓他們更加珍視生命,不會有凡人那種人總有一死,老子豁出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一類的想法。
生命至爲珍貴,生命至高無上,精神本源受到最高的保護。這都是他們心中絕對不能撼動的法則。
目睹一個同類的生命受這麼大的傷害,目睹和他們一樣,幾同神聖的夥伴,爲了一羣螻蟻般的存在,而受如此大的折磨,這讓他們受到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莊教授看看學生們的表情,頭痛得爲自己必須立刻進行的心理輔導而嘆了口氣:“好了,你們留下一個人看着他,其他人跟我來。”
大家互相看看,最終還是張敏欣坐到了能量艙前,其他人則與莊教授一起離開了。
張敏欣低着頭,看着透明罩下的風勁節。他的眉宇已然皺得這麼緊,他的面容依然充滿了痛苦,他的身體依舊微微地顫抖掙扎。
勁節,勁節,你有多痛,爲什麼艙內那麼多的能量和鎮定藥物的自然輸入,也無法讓你安靜下來。
暈迷中,風勁節的嘴脣微微地動了幾下,彷彿在說什麼。
張敏欣伸手按動透明罩上的聲音傳輸裝置。立刻就聽到那即使在暈迷中,也痛不可當的人,用那極微弱的聲音,無意識地哀求:“東籬……我好痛,我好痛……救救我,救救……東籬……我好痛。”
張敏欣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聽。然後,忽然間按動一旁的按制紐,很快,前方能量牆上,重現了剛纔風勁節瀕死時被抱在盧東籬懷中的情形。
她咬着牙,重新聽着風勁節的一聲聲呼喚“東籬……東籬……”重新看着那短劍舉起,倏然刺下的絕決。然後,手指按下,整個畫面定格在,他閉目死於盧東籬懷中的那一幕,在最後的那一刻,他臉上,分明帶着微笑。
張敏欣倏然低頭,掩面痛哭。
勁節,勁節,原來,你纔是我們之中,最天真,也最認真的一個。
原來,你比阿漢還要癡,比小容還要傻,比方輕塵那個混蛋還要瘋狂。
我們擁有無盡的生命,我們擁有極至的科學。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我們在意,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追尋。
所謂上學,不過是打發漫長的人生,所謂課題,不過是另一種高擬真的遊戲。
只有你,還對人類曾擁有的一切美好情操,存有嚮往和好奇。只有你,當我們以玩鬧的態度研究哪一種論題有趣時,你卻那樣認真的把探討人類的忠誠視爲理想。
原來,在你心中,仍然相信那些美好,那些偉大,那些傳說中,人類曾擁有過的,很真摯卻也很傻很蠢的感情。
我們的世界,已經再不會有,誰沒有誰就不能活,誰一定需要誰的事情了。科技的進步,讓人類不必依賴羣居,依賴血緣感情等紐帶來聯繫彼此。可是,你卻仍然在盼望着,可以全心全意爲一個人着想,也有人能全心全意來爲你付出嗎?
當你默默地守在那個叫盧東籬的人身邊時,見證他所有的堅持時,你是不是也曾希望着,當他一心向前走時,也能回頭看着你。
當你一次次被他捨棄時,當你一次次告訴我,他理所當然在種種選擇中,把你放棄時,你是不是也曾渴望過,某一刻,會能把你放在天平上,重的那一頭。
是不是在你最深最深的心底裡,在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潛意識裡,你一直一直盼望着,能有一個人,至少在這世上可以有一個人,能夠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肯全心全意地維護你,肯把你放在第一位。
然而,你一直一直沒有等到。
他放棄你時,你平靜爲他解釋,他拋開你時,你報以瞭解的笑容,他做出選擇時,你通過心靈,告訴我,這樣的選擇是對的。
可是,你是不甘的吧?
即使你自己,也並不知道,你其實是不甘的。
即使你自己,也並不知道,在潛意識裡,你一直在叫痛,你一直在求救。
在戰場上,他棄你而去時,你的心是不是在叫,東籬,不要走。可是,你沒有說,你只是帶着你的二百來人,迎向五千人馬。
在刑場上,軍棍打在你身上時,你的心是不是在喊,東籬,不要這樣對待我,可是,你沒有說,你只是笑着,對憤怒的親兵解釋所有的大道理。
在校場上,當他親自下令殺你時,你是不是還在企求着,東籬,救救我……可是……他讓你經受了這世上,最慘烈的痛。
勁節,勁節,你一直在叫痛,你一直在求救,只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
勁節,勁節,你痛,是因爲傷,還是因爲心?勁節,勁節,從第一次的相負,直到如今,你曾在心靈最深最黑暗的地方,在沒有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可以看到,可以聽到的地方,叫過多少聲“救救我!”
可是,一直一直,沒有人救你啊。三萬將士,你救過其中多少人,你教過其中多少人,給過他們多少榮耀。多少前程,還有盧東籬,你救過他多少回,助過他多少次,替他出過多少力,操過多少心,但是,沒有人救你,你一直在叫,他們聽不見,所有人,眼睜睜看你受那至大的苦楚,卻根本不知道,爲了保護他們,你付出了多少……
張敏欣伏在透明罩上,淚落不止。
傳輸裝置忠實地把風勁節那無意識的聲音,不斷傳到她的耳中。
“好痛,東籬,我好痛,救救我……”
張敏欣靜靜地聽,直到再也哭不出淚水,她這才慢慢支起身子,再次按動控制紐,接通主控制檯,調出此時此刻,校場上的景象。
能量牆上,盧東籬抱着風勁節仰天慘呼。
他叫了多久,竟然聲音破碎,七竅流血。
但是張敏欣只是漠然地看着這一幕,絕無半點動容。
不不不,盧東籬,我不會同情你。
盧東籬,你可知道,你讓風勁節吃了多少苦頭,他爲了保護你,到底承受了怎樣的傷痛。
盧東籬,此時苦痛又有何用?
你爲什麼不救他,在當時,你爲什麼不救他。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叫你,一直在求你。
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一個字,即使是現在,他暈迷中,都還會叫痛,可是,就在剛纔,就在你抱住他的時候,他卻只是叫你的名字,他甚至不忍心告訴你,他很痛!他甚至不願意開口要求你,救救他!
盧東籬,盧東籬,你可知道,勁節,勁節他真的很痛,他一直一直,在求你救他……
盧東籬,你爲什麼,不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