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啊!”岫螢叫了一聲,從胸腔內發出的最後一絲絕望的掙扎讓她的嗓子都發顫,她見不得他如此痛苦的模樣,見不得他如此討饒的模樣,可是她還是爬起來下牀翻出包袱裡最後一疊票子,那是她當掉首飾的錢。
“少爺。”她奔到牀邊,慌慌張張地把錢塞到他手中,“少爺,要是你實在受不了你就去吧。”
她把臉撇過去不再看沈赫,沈赫依舊能看見岫螢眼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滾落下來。他癡癡地道:“岫螢啊,我再忍忍,再忍忍……”也許再忍忍就可以了。可是在吳州時,他有的是錢從不會等到煙癮發作了再去抽幾口。他也不知道煙癮會如此難熬,不只是皮肉上的痛苦更是對心志的一種折磨。
可是當他開口問岫螢‘我們還有錢嗎?’這句話時,他已經輸掉了,他離不開沈家,離不開那些陰霾又富貴的日子。
手中的票子被汗水浸得潮溼,岫螢坐在牀邊看他踉踉蹌蹌地跌出門去,她第一次沒有去扶他。她在牀上坐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追出門去,旅館外頭,沈赫的影子在大街拐角處一閃就不見了,外面黑乎乎靜悄悄的,只有風聲和夜貓子的呢喃,顯得陰森恐怖。
岫螢抓着外衣孤孤單單地站着,竟生出天地之大我卻孑然一身的寂寥來。
從未有過的恐懼伴隨着陣陣寒意迅速竄上心頭,她喃喃自語地叫着:“赫少爺,不要丟下我。”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她往前奔了幾步,淒厲的野貓叫聲驟然響起,她嚇得止住腳步。漫漫長夜,路上半個人影也無,月華清冷,人影單薄。吹蘇萬物的春風一次次掃過大街,她臉上一片冰涼,一摸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她怔怔地擦着眼淚,模糊的視線中彷彿看見沈赫正迎面走來,定睛看空無一人,她彷彿覺得沈赫永遠不會回來了。
夜黑得靜悄悄的,靜的讓人心裡一陣陣發慌。她坐了一會兒,沈赫沒有回來。她想,沒關係,他
明天早上就回來了,還會買她喜歡吃的油條,笑呵呵地跟她說,‘快吃,吃完了我帶你出去玩。’
她彷彿真的看見沈赫推門進來,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跟她說話。可是她只看見他嘴脣不斷地在動,卻聽不到他說些什麼。沈赫轉身往門外走了,她急忙去拉他,冷不丁就從高處跌落摔了個大跟頭。回神看,屋子裡空蕩蕩的,房門也關着,並沒有人進來過,她這才發覺自己靠着牀沿睡着了做了場夢。
她心下又慌又悶,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站起身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抓着牀欄站穩了,只聽見有人敲門,她什麼都顧不得,衝過去開門。
外面站着的不是她的赫少爺,是茶房的夥計。
原來天色不早,往常岫螢在這個時候都去茶房打水了,小夥計見她的次數多了,也漸漸熟絡起來,每次都幫她把壺煨上。可是今早水都滾了好幾遍還是不見岫螢,便給她送過來。
岫螢提了水進屋,小夥計站在門口,有些難以啓齒地道:“沈太太,該教房錢和伙食費了,想是您忘記了,老闆讓我來取呢。”
岫螢蒼白的臉騰地紅的很難堪,急忙翻包袱找錢,可只剩下幾張小票了,勉強還能應對幾天,她不想再付小費,但又覺得尷尬,夥計也看出她的拮据,笑嘻嘻地說了一句:“您先忙,有什麼需要再叫我。”
岫螢哪裡還有心思和金錢去應付這些個可有可無的需要,包袱裡面還有一包跟沈赫一起遊玩時買的玩物,不知道值不值錢,她手腕上還有一對金手鐲,是沈赫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當寶貝一樣。不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當掉這個。不過她想沈赫就快回來了,她不必急於當掉這些。可是她一等又是兩天,沈赫信訊全無。
她開始慌了,想他會否已給警察抓着了,會否昏倒在哪個人煙稀少的巷子裡。各種各樣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裡翻轉,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她離了
旅館,漫無目的地尋找,一點頭緒也無。不知何時擡頭看,卻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一家店鋪門口,門上掛了厚重的布簾,門匾上是“時來運轉”四個血紅大字。
民國好幾年了,西風盛行,許多商店都改了極具歐洲特色的門楣,有些還特意標了英文,可是這家店依舊古色古香,岫螢盡然生出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只是一想起那日站在門下敞着胸脯、大腿,拋着媚眼朝沈赫笑的女人,岫螢莫名膽怯。
她癟癟縮縮地蹭到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纔敢伸手掀那布簾,卻不想有人一掀簾子,簾角拍在她臉上。她睜眼看出來的正是先前見到的那個女人,不由又怕又喜。婦人一見她,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便一扭腰肢從她邊上過去了。
“哎……”岫螢忙忙地叫了一聲,那女人站住腳回頭四顧,指住自己問:“叫我麼?”
岫螢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個請安禮,叫道:“大姐,麻煩跟您打聽個人。”
那女人並不記得岫螢,見她面生,覷着眼道:“打聽什麼人?”
岫螢急忙道:“沈赫,赫少爺,您還記得他嗎?”
女人沒好氣道:“哪個沈少爺,我不認得。”說着扭頭便走。
岫螢急忙追上前攔住她道:“大姐,他前些日子來找過你的吧?有天我們上街,你不還跟他打招呼嗎?”
“沒有,沒有,哪有這回事?”女人不耐煩地直揮手,忽又想起是有這麼個人來着,挑眉一笑道,“哦!你說的是他呀,白白淨淨的一後生,樣貌長的齊整,就是一雙眼睛又毒又懶。”
“對哦,對哦,就是他,他就是我家少爺。”岫螢喜出望外,一疊聲地點頭,像茫茫大海抓到了一根浮木,抓住婦人的衣袖道,“大姐,他後來還找過你嗎?你知道他在哪嗎?”
婦人一甩手,白了她一眼:“這個我哪曉得?”一想起那白麪小生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樣子就生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