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蓮叫小丫頭秀兒送張姨奶奶。秀兒應了一聲,對張氏微笑福身:“姨奶奶請。”
張氏知道這小丫頭是柳雪濤的心腹,便和善的笑笑,說了聲:“姑娘不必送了,我又不是外客。”說着,便扭着楊柳腰款款的出了房門,卻恰好看見幾個婆子擡着兩個大箱子從正房屋裡出來。於是奇怪的問道:“這是什麼好東西?這早晚了又要送到哪裡去?”
一個婆子回頭見是張氏,便笑着說道:“喲,姨奶奶這是要回麼?我們奉少奶奶的命,把大奶奶之前留給芳菲的東西給她送過去。”
“噢?大奶奶的東西自然都是些上好的。芳菲丫頭真是有福氣的呢。就是性子烈些。”張氏說着,加快了腳步跟上這幾個擡東西的婆子,一邊搭訕着和他們說話,一邊出了旭日齋的院門,又轉頭和秀兒作別,瞧着秀兒回去,方緊走兩步跟上那幾個婆子,說道:“各位各位,這箱子這麼重,難爲你們要擡那麼老遠送到大管家的院子裡去。芳菲那丫頭明兒又不出嫁,大家且放下來歇歇,緩緩勁兒再瞳,又慌什麼。”
幾個婆子聽了這話,很是合心意,便把箱子放下一邊喘着氣說道:“姨奶奶還是這麼會疼人,真不愧是當年老爺的心尖子上的人。”
“哎呦呦,這都哪一年的老黃曆了,還被你們拿出來取笑!”張氏一邊擺着手一邊瞧着這箱子,見那箱子並沒有鎖上,便笑道,“這箱子裡都是什麼好東西?能不能給我瞧個熱鬧?”
“無非是些衣裳布匹什麼的,都是當初大奶奶的東西。倒是那一匣子首飾很是值錢,不過,也難得入姨奶奶的眼。”幾個婆子自以爲給張氏看看也沒什麼,便做主打開箱子,另有人挑了燈籠湊近了,指給張氏看。
張氏細看了那些綢緞衣裳,又把那首飾盒子打開細細的看了一遍,心中暗想:這些東西倒是上好的,她倒是大方,拿着上百銀子的東西就這樣賞給了一奴才的女兒。知道的說她和林謙之好了一場,不好薄待了她,不知道的,還以爲那本來就是他們倆的私生女呢!
旁邊的幾個婆子見張氏撥拉着首飾盒子裡的珠寶來回的看着,又像是在想着什麼,便擔心張氏做出什麼事情來讓她們吃罪,便忙從她的手裡拿過首飾盒子勸道:“天晚了,這風還是很冷的。姨奶奶身子也弱,咱們別在這風口裡站着了,請姨奶奶家去吧,奴才們也好送了東西好回去交差。”
張氏自然明白她們的意思,便點點頭說道:“很是,如今你們這些人當差也是極辛苦的。”
婆子們忙說:“不辛苦,不辛苦。姨奶奶先請吧。”
張氏便笑笑擡腳離開,不再說些無謂的話語。
當晚,張氏回去後輾轉反側,總也睡不着覺,心裡又細細的算了算,那匣子首飾加上綢緞衣服,少說也要七百兩銀子,想想這麼大一筆銀子,原本是盧家的東西,就這麼白白的送給了芳菲這個小丫頭,真是便宜了她!
又想着,若是自己一力促成那丫頭跟了盧俊熙,那些東西早晚還是那個小媳婦的。一時心裡又大大的不捨,覺得自己應該想個法子把芳菲弄到自己的身邊來,先把那些東西弄到手再說。
可是,怎樣才能把芳菲弄到自己這邊兒來呢?
張氏想了又想,衡量了又衡量,最終還是打定了主意——尋個時間去找柳雪濤,把芳菲求了來給俊晨做小,這樣的話,那些東西便都是俊晨的了。
嗯,這是個極好的主意。等芳菲那丫頭跟了俊晨之後,還不得由自己擺佈?她若是聽話,自己就和她合起來對付那個小媳婦,若是不聽話,便尋個錯處把她打發出去。反正她心裡想着的是盧俊熙,若是挑她的錯處,也是極容易的。
若是——那死丫頭不答應怎麼辦呢?瞧着今兒她那股剛烈的勁頭,向來林謙之那個老東西是拗不過她的。總不能因爲此事而門出人命來。再說了,林謙之拗不過她的,她自己若是不願意,自己這個外三路的人也是說不上話的,還要想個理由才行……
張氏當晚翻來覆去的想辦法,直到四更時分方纔睡去,夢裡還夢見自己抱着那一匣子珠寶開心的笑呢。
卻說芳菲的額頭上碰了一個大包,等大夫過來診了脈,又給了藥膏塗抹,還開了一副去熱解毒的湯藥,忙活完了之後林謙之又去向柳雪濤請了罪,甘願罰俸一年。柳雪濤當時也沒說什麼,只叫他把芳菲帶回去養傷,等身子好些了再挑個吉利的日子讓父女二人搬出盧家大院去另住。
林謙之也明白芳菲是在這個大院裡住不成了,也沒敢和柳雪濤多說,當時只是答應着退下來帶着女兒回自己的那個小院子去。
芳菲發了一晚上的燒,迷迷糊糊的一會兒叫大奶奶,一會兒叫爹,一會兒又叫大少爺。雖然有盧之孝家的安排的兩個婆子過來幫忙,但到底大家都是盧家的下人,林謙之怎麼好十分的使喚人家。一個晚上都是他自己守在芳菲的牀前,忽然前覺得自從王氏走了之後自己活得很累很累,應該找個人一起來分擔一下這份勞累纔是。
可誰能跟自己分擔呢?
林謙之悶聲嘆了口氣,之前王氏活着,縱然只有一言半句的話,或者一個安慰的眼神,也足以讓他精神振奮,可如今,又有誰能撫慰自己疲憊的心情呢?
一夜未眠,林謙之像是老了許多。當柳雪濤打發黃氏過來瞧芳菲的時候,他正一個人靠在芳菲的牀前打瞌睡。
盧之孝家的打發來的兩個婆子都是知道黃氏如今乃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見了她自然不敢怠慢,忙客氣的讓到屋子裡去坐。
黃氏便站在芳菲的臥室門口瞧了一眼,轉身來悄聲問道:“芳菲姑娘怎麼樣?”
“昨晚上倒也安穩,只是迷迷糊糊的說了一晚上夢話,一會兒叫娘,一會兒叫大奶奶的,林管家守着她一夜。哎!黃嫂子這邊坐——”婆子把黃氏讓到外邊的椅子上坐了,又端上了一杯熱茶並兩樣小乾果子。
黃氏道了謝,又問了林謙之的情況。
那婆子便長嘆一聲,搖着頭。
另一個婆子陪在一旁站着說道:“俗話說,兒女是父母前生的債,此話真真不假,瞧瞧林管家養了這個女兒,竟果然是追債的!把她爹都給折騰的剩了半條命了……”
黃氏無奈的笑笑,搖頭說道:“話也別這麼說。世上凡是做父母的,都是心甘情願爲兒女操勞的,哪有嫌棄自己的孩子的道理?林管家如今雖然勞累些,但將來老了還不是要指望着自己的女兒?別人再好也始終是別人,孩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骨肉不是?”
林謙之原本就沒睡實,後聽見有人來因爲疲倦便沒應聲,只裝作還睡着。直到聽見黃氏這番話,方嘆了口氣睜開眼睛,看看牀上已經熟睡的女兒,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從裡面走了出來。
黃氏見林謙之出來,便起身見禮:“大管家,少奶奶打發我過來瞧瞧芳菲姑娘和大管家,說若是姑娘覺得不好,再去請大夫過來診治。少奶奶說了,大管家不必苦惱,她也沒把芳菲姑娘的話放在心上,大管家平日裡兢兢業業爲家裡的事情奔走,少奶奶絕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主子,絕不會讓大管家寒了心。”
一番話,說的林謙之胸中心潮翻滾,忙對着旭日齋的方向作揖行禮,對黃氏說道:“林謙之多謝少奶奶的體恤之情,也謝謝黃氏妹子辛苦走這一趟。林謙之無才無德,愧對少奶奶的重用,請黃氏妹子轉告少奶奶,林謙之一定會約束好芳菲,決不讓她再給少奶奶添亂。”
黃氏笑笑,擺手說道:“大管家可別跟我說這些客氣話,我的事情,當初還多虧了大管家幫忙,大家都是跟着主子的人,誰沒個難處?芳菲是個姑娘,大管家又忙,父女二人平日裡有話說不通也是有的。芳菲在懂事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家,大管家可耐心教導,女兒和兒子是不一樣的,若是大管家不嫌棄,我叫我那丫頭多來陪着芳菲玩耍解悶兒,或許會好些。”
林謙之忙點點頭,微笑道:“說的很是,還要麻煩妹子你了。”
黃氏又道:“大管家且洗把臉吃點早飯吧,少奶奶今兒沒什麼事兒,說大管家可不用過去,若有事會叫人過來找你。”
林謙之忙道:“大妹妹替我謝謝少奶奶的恩典。”
黃氏笑笑,又對着林謙之淺淺的福了福身:“大管家且忙,我先告辭了。”
林謙之親自送黃氏出了院門,看着她走遠方轉身回來。忽然想起之前跟着孫老虎的黃氏面黃肌瘦的,整天穿着補丁衣裳,並不是個出色的婦人。如今跟了少奶奶幾個月,竟是脫胎換骨成了個美人胚子了,雖然已經過了三十歲,可那紅潤的模樣,端莊的舉止,怎麼看都透着一股宜室宜家的賢良樣子。
想想,還是這位少奶奶會調理人,林謙之暗暗地點了點頭,感嘆着,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林謙之尚未走進屋門,便聽見身後有人幽幽的長嘆一聲,說道:“哎——芳菲這可憐的丫頭如今倒是怎樣了?”
眉頭緊皺,林謙之轉過身來看着依着院門口的女人,又往外走了兩步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擺手說道:“姨奶奶少來幾趟,恐怕我們父女還能多活幾日。姨奶奶見天兒的往這院子裡跑,分明是瞧着我們父女二人礙眼,想早些弄死我們方纔罷休吧?”
“人家說,男人大多是薄情寡義之人,如今看來真是沒錯。我平日裡是如何待你的?我可有半點弄死你們父女之心?你也拍着良心問問自己,真正想弄死你們父女的人是誰。”張氏含嗔薄怒,拍着自己鼓鼓的胸口質問着林謙之,又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仰着臉,毫無畏懼的和林謙之對視着。
林謙之冷冷的笑着,擡手把張氏推開一些,轉過身去背對着她說道:“姨奶奶有話快說,奴才這會兒忙得很,沒時間同你嘮嗑閒話。”
“哼,林謙之,我是有話,但不是跟你說。我是來勸芳菲保重身子的,你這個當爹的應該也不會希望你女兒跟你一直做着對,一直到死吧?”
“笑話。姨奶奶少說兩句,恐怕她還聽我的。姨奶奶若再勸,她撞牆上吊的,恐怕越發的利索些。姨奶奶請回吧,奴才這裡狹小腌臢,沒有您坐的地方。”林謙之說完,一甩袖子轉身進了門。
張氏被林謙之搶白一頓,又氣又惱。可是如今林謙之雖然沒了王氏撐腰,但柳雪濤也一樣重用他。昨兒芳菲鬧成了那樣,她也沒把林謙之怎麼樣,還叫人請了大夫來給芳菲治傷,一大早的又打發人過來探視。
想到這些,張氏又不得不把自己的火氣壓下去。反正她如今也不指望林謙之和自己上一條船了,只要能掌握住他的女兒,也就沒必要再怕他了。
於是她看了看芳菲住的廂房屋門口,淡淡的笑了笑,轉身走了。
張氏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琢磨着如何把芳菲的那一份豐厚妝奩算計到自己的腰包裡去。
而柳雪濤卻沒什麼心思從這些事上想太多。一是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自己的,早晚都要給林芳菲,無論什麼時候給她都是一樣的,早給了她也早利索。再就是柳雪濤一心想着如何把自己想要的那輛超豪華馬車給造出來的事情,哪裡有多餘的精神去想這些?
所以,當來林謙之這裡照顧芳菲的兩個婆子獻寶似的把張氏一大早來找林謙之的事情以及他們說的那些話一五一十的給柳雪濤彙報完畢之後,柳雪濤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只說了一句話:“她不過是利令智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