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夜月城十里外的近郊,穿過了一片茂密的樹林,馬蹄紛雜地踏過一條小溪。
溪水叮咚叮咚,聲音如鈴鐺一般剎爲好聽。
小溪盡頭,那兒有一處莊園。
園子裡種了許多花草,藤蔓纏繞着木門,遠遠望去倒也似一座花園。莊園裡除了種了花草,也種了許多蔬菜。這莊園地處偏僻,人跡罕至。尋常人若是無熟人帶路,那一定是找不到這莊園的。
莊園裡有兩間茅屋,屋外是磨臺,一頭毛驢正圍着磨臺打轉。
這兒彷彿是世外桃源,清淨且安逸,遠離了凡事的喧鬧。
“嗒嗒嗒——”
漸行漸近的馬蹄聲響來,打亂了原有的靜逸,濺起塵土飛揚。
奔來兩匹馬駒,一前一後兩人。
前方是一名藍衣侍從,方臉男子,身強體壯,看上去十分有力。而後邊那一位,同樣是藍色錦服,鑲嵌着金絲,絲絲都是精心,底子是那種絲絨蔚藍,腰間是黑色的莽帶,好看得扎眼,比起那侍從不知要華貴多少倍,也突顯出對方的身份是如何尊貴。
男人以玉冠束髮,露出飽滿的額頭,兩道劍眉,英氣逼人。
只是那雙眼睛,黑中透亮,卻也懾出些焦慮。
藍衣侍從飛身下馬,轉身道,“主子!就是這兒!”
男人瞥了眼前方的莊園,以瀟灑的姿勢下馬。
這人正是太子夜恬。
藍衣侍從立刻上前敲門呼喊,那茅屋終於打開,從裡邊走出一名白衣女子。陽光太過燦爛,照耀在雪姬的臉上,讓人驚歎她的肌膚多麼白皙透明。雪姬的目光對上了夜恬,立刻加快腳步上前,將莊門打開了。
“主子!”雪姬扶身喊道。
夜恬踱進園去,沉聲說道,“人呢?”
“在屋裡!”
“你們在外候着。”夜恬低聲吩咐,兩人聽命行事。
夜恬徑自走進茅屋,簡陋的小屋卻也是乾淨。
只聽見“嗚嗚”聲音,他徐徐扭頭。
裡面的一間,一名女子被反手捆綁在草堆之中。她不僅雙手被反捆,就連雙腳也用鐵鏈鎖住,許是怕她逃走。女子嘴裡被塞了布團,所以無法開口說話,頭髮已經凌亂,黑絲貼着臉頰,倒也別有一番風韻,讓人感覺像是虎口求生的兔子,那種驚慌的神情,讓人覺得煞爲美麗。
女子瞧見了來人,雙眸忽得睜大,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怎麼回事?
怎麼會是太子殿下?
蘇碧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當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捆綁了。那名白衣女子看守着她,並沒有第二人。她不能說話,只能這樣躺倒在這草堆中。這期間她暗自作過許多猜想,卻也是未知。
她從未見過那白衣女子,更不知道這突然的被劫是因爲什麼。
此刻,蘇碧落瞧見了太子夜恬,她終於知道太子正是此次事件的幕後主使。
夜恬沉靜地望着草堆中的蘇碧落,那雙漂亮的眼眸讓他覺得甚是喜愛。他邁着慢步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聽着,你若是不吵不鬧,我就鬆了你口中的布團。若是同意,就點點頭。”
蘇碧落只得點頭。
夜恬果然將布團取下,蘇碧落這才得以喘息,不再那樣難過。下一秒,她恨恨地瞪着他,又是困惑不解地問道,“太子殿下,你爲何要這樣做?”
夜恬盯着蘇碧落緋紅的小臉,喃喃說道,“這個問題問得真好,本殿爲何要這樣做?本殿也想知道。”
夜恬的手隨即伸出,朝着蘇碧落探去。
她本能地躲閃,卻被他蠻橫地捏住下顎。
蘇碧落只覺一陣尖銳疼痛,她卻倔強得咬牙忍住,不讓自己示弱。
夜恬冷冷地輕笑一聲,幽幽說道,“本殿其實並不想爲難你,你這麼柔弱的女子,應該要好好憐惜纔對。可是怪只怪……”
這短短一瞬間,蘇碧落已有千般萬般的思忖。如今聽他這麼一說,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蘇碧落輕柔的女聲直接打斷夜恬的話語,讓他一怔,“怪只怪我是風天耀的人,太子殿下是否想這麼說?”
“呵呵!”夜恬又笑。
蘇碧落凝眸以對,“太子殿下可知風天耀是誰?”
“他麼?不就是聖歆王朝的耀王!熠帝的皇弟!”夜恬的口氣有些衝,卻也有些譏諷。
蘇碧落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蔑,恐怕這太子是厭惡極了他。想來也是,她不也是厭惡他麼。風天耀啊風天耀,真不知道那人有什麼能力,竟然可以讓人見一個厭一個。
“他不單單是聖歆王朝的耀王,熠帝的皇弟,他更是維繫這九國大陸的命脈所在。”蘇碧落輕聲說道,“我想太子殿下不會不知道,風天耀的爹爹可是戰王!素來打仗就是戰無不勝!風天耀是戰王的兒子,自然不會遜色!再來,熠帝對他的這位皇弟一向是疼愛,皇弟若是惱了,熠帝估計也不會善罷甘休,又能攻下一國佔爲己有,何樂而不爲?夜月如此昌盛的國家,或許別人早就覬覦良久!太子殿下本想挫他的銳氣,給他個警告,但是卻不曾想到中了他的圈套!”
其實這番話完全是唬人,連她都不知道能不能過關,卻也只能試上一試。
夜恬手勁未鬆,更是用力,“你中箭受傷,他拿神奇良藥救你!他待你這樣好,他會不顧及你?”
“我這命輕賤得很,太子殿下若是想要,那就拿走!我相信他定不會傷心半分,離了夜月,一定班師打來!”蘇碧落咬牙說道,神色平靜。
“你想激本殿?你以爲你這麼說,本殿就信你麼?”夜恬幽幽說道,手中的力道更甚。手指捏着她的下顎,她只覺得骨頭被捏地咯吱作響,彷彿快要被捏碎。可是她並沒有退縮,硬是不屈不饒地迎上他。
蘇碧落咬牙說道,“我沒有欺騙殿下!我不過是風天耀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來的丫鬟,等我得了那一千兩銀子還了他,我就要回到自己的國家!他帶我在他身邊,不過是一時興起。我並不是他的親信,也不是他所顧及的人!”
“一千兩買來的丫鬟?”夜恬皺起眉宇。
蘇碧落也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可是如今的情況也由不得她多想。
若是這個太子殿下突然發狠,將她殺了,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可是她還未回到閣邱國,未曾見到家人。自己倘若在此處喪了命,那一大家子人又該怎麼辦。二孃和蘇如意姑且可以不談,蘇勳和喜兒,那也是她放不下的人。
蘇碧落只覺得不妨如實所說,或許還能保上一條性命。
“是!我是他用一千兩銀子買來的丫鬟!”蘇碧落被他這麼捏着下顎,也不好動彈,說話也不是很清楚,聲音有些顫抖,“我家本在閣邱國,家父是閣邱國正經的生意人,只可惜家父因病去世,家中生意也經營不善,多次虧損。無奈之下,只好求助風天耀!他拿出一千兩銀子,我這纔跟了他。”
夜恬瞧見她雙眼清澈,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若是她說謊了,那她還真是能僞裝。
夜恬又是低聲問道,“你讓本殿怎麼信你?”
“我身上帶着契約書,太子殿下看了就知道。”蘇碧落輕聲說道。
“契約書在哪?”
“在我佩着的香囊裡。”
夜恬低頭尋找她所說的香囊,果然瞧見腰間佩着一隻粉色的香囊。他伸手猛地拽下,打開了香囊。
香囊中是一份書函。
寥寥數字,如此所寫——蘇碧落從今日起成風天耀的丫鬟,一千兩銀子何時歸還,何時恢復自由。
這書函上除了風天耀的親筆落款之外,還有一枚鮮紅的指印。
夜恬瞧着這份書函,心中登時翻滾起驚濤。
他不得不作聯想,這一切如果是局中局,他是不是被陷入。這個女子根本就不重要,他卻裝出視若珍寶的模樣,矇蔽他人心志。恐怕南山遇刺也只是個幌子,若是沒有他出手,只怕他也會安排這一出。
夜恬又想到那夜燈會,他竟然會放任蘇碧落一人留下,卻又遲遲不回。這其中實在是太多蹊蹺,一下子讓他無法想明白。
他不知道那個風天耀到底在搞什麼,可是他知道事情如果不解決,那麼他一定會班師打來。
夜恬怔怔地望着蘇碧落,一時不再出聲。
蘇碧落見他出神,開口說道,“太子殿下,事到如今,只希望九國平安,戰爭不能給百姓帶來快樂,戰爭只會徒增悲傷。百姓渴望安寧幸福的生活,戰爭四起,必定會民不聊生。夜月這樣昌盛的國家,太子殿下難道就想看着硝煙籠罩整個夜月麼?除非,殿下能夠有百分百的把握,這一仗一定會勝!”
瞬間,腦海裡隱隱浮現起戰爭可能帶來的顛沛流離。而他的耳邊,亦是慢慢盤旋起哭嚎聲。
男人對於戰爭自來都有欲.望,只是夜恬知道,夜月如今的戰力,尚不能披靡聖歆王朝。邦交之國固然友好,但是它們也會畏懼聖歆王朝。到時候邦國置之不理,那麼夜月就會落得孤立無援的下場。這一仗,竟然還未開打,就已經知道結果,這讓夜恬感到氣餒氣憤。
蘇碧落見他俊顏一下泛白一下泛青,料他也是在衡量輕重。
“太子殿下今後會成爲夜月一國之君,夜月的天子
,難道不是爲了庇佑夜月百姓?太子殿下怎會捨得讓夜月子民陷入一場不知何時纔會休止的戰爭之中?請太子殿下明鑑!”蘇碧落不卑不亢地說道,一雙漂亮的眼睛閃爍着光芒,像是天上的星子,熠熠生輝。
夜恬在這一瞬想了許久,若是戰爭難免,那也要等到夜月兵強馬壯之時!
“本殿信你一回!不過你也可不要耍什麼花樣!小心你那遠在閣邱國的家人出事!”夜恬沉聲警告,蘇碧落頓時鬆了口氣。
夜恬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姿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雪姬!替她鬆綁!”
雪姬就站在屋外,聽到呼喊聲立刻進了屋,將捆綁的繩索全都鬆開。
蘇碧落被這麼捆了一夜,身體自然是痠疼不已。現在一鬆開,她反倒沒有力氣站起身來。
夜恬道,“我命你寫一封書信給風天耀!”
雪姬立刻準備了筆墨。
蘇碧落默默地點了點頭,她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不行。
“怎麼還不起來?”夜恬喝道。
蘇碧落擡頭望向他,悶聲回道,“腳麻了,動不了。”
夜恬一愣,眉宇緊鎖。他一個伸手將她抱起,蘇碧落不由得驚恐。而在一旁的雪姬,早就眯起美眸,絕世容顏顯出幾分陰霾,她望着夜恬懷裡所抱的蘇碧落,眼底瀰漫起一絲嫉恨的殺意。
夜恬將蘇碧落放下,她面前的桌上擺好了筆墨紙硯。
夜恬站在一旁,低頭凝望她,冷聲說道,“我想你該知道怎麼寫,纔會讓他安心。”
蘇碧落盯着紙硯看了許久,卻一直不曾動筆。
夜恬默不作聲,靜靜等候。
忽然,蘇碧落笑道,“那太子殿下就給我一千兩銀子罷。”
蘇碧落的笑,在一剎那像是從夜空裡墜落而下的星辰,美得刺目。她雖然狼狽不堪,衣衫還沾染着污跡。但是一張小臉卻因爲那突然而然的笑容,竟然變得格外鮮明亮眼。她的雙眼隱匿着幾分狡黠,宛如一隻可愛機靈的小狐狸,讓人忍不住想要抓到身邊珍藏。
夜恬就這樣望着蘇碧落,半晌無言。
雪姬不動聲色地站在身後,瞧見夜恬失神,她更是不悅。
“太子殿下?”蘇碧落又是喊道。
那輕柔的女聲響起,夜恬回過神來,不由得暗怪自己分了神,卻又似不懂一般,瞧蘇碧落的目光更加深邃了。
夜恬默默應道,“好,本殿就給你一千兩銀子。”
“除了一千兩銀子,太子殿下還請保我平安。等事情解決之後,請放我離開。”蘇碧落再次提出條件。
“放肆!”雪姬終於忍不住出聲,卻惹來夜恬一記冷光。
夜恬只覺玩味,“你的命現在都在本殿手裡,你還能和本殿談條件?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來向本殿談條件?”
“太子殿下,我的命雖然不值錢,可是夜月國百姓的命全都掌握在殿下的手中。”蘇碧落回敬道。
俊顏似是沾染了怒氣,夜恬繃緊了一張容顏。
氣氛忽然轉而冷冽。
可是下一秒,夜恬卻輕笑出聲,“呵呵!好,本殿保你平安!”
“多謝殿下。”蘇碧落淡淡笑答,這才伸手執筆,在白紙上寫下一行清秀字跡。
夜恬默然望着她低頭書寫的側臉,忽然驚覺這個女子實在是個奇笆。尋常的女子,遇到這等事情,恐怕早已經嚇得哭泣求饒。但是偏偏她鎮定自若,分析時局利弊,甚至是直接坦然她與風天耀之間的關係,不僅要去了銀子贖身,更甚至是保了自己平安。
蘇碧落。
夜恬在心裡念着這個名字。
待那書函寫完,蘇碧落放下了筆。她將手探向自己嘴邊,忽然張口,狠狠地咬破了手指。夜恬不明所以,見她在書函上按了一個鮮血手印,她不疾不徐說道,“太子殿下,請將那一千兩銀子連同這封書函一起給風天耀。”
夜恬低頭瞥向那紙書函,只見白紙上寥寥數字,如此寫着——
一千兩銀子如數奉還,從此陌路。
夜恬接過書函,沉聲說道,“事情未解決之前,你就留在此處!若是有差池,本殿拿你試問!”
蘇碧落也不怕他的威脅警告,只是平靜說道,“這信還得差人去送,還是我去差人吧,這樣才能讓人信服。”
夜恬不再說話,只是收了書函,命令一句,“雪姬,帶上她!”
“是!主子!”雪姬恭敬應道。
夜恬徑自而出,屋外是一片藍天,園子裡的花草散發着清新天然的香氣。他將書函轉手遞給親信侍從,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蘇碧落。
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女子。
這日之後,蘇碧落便被囚禁於茅屋之中,不得出入。蘇碧落並不認得那絕美女子,卻也料到這女子是那太子殿下的死忠。她也不逃,更不吵鬧,更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這絕世女子。
幾日相處,雪姬對於這個安靜的女子卻也感到好奇。
她竟然過得這樣安逸?
雪姬素來不喜與外人攀談,更不需要與一個人質有什麼交談。
兩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了三天。
蘇碧落站在窗前,望向一片鮮豔的花叢,心裡不禁好奇,這事情何時纔算解決?
這三天裡,夜月國上下卻並不安寧。
禁衛軍全城搜索,更是派了分隊出城追擊。一時間人心惶惶,夜月百姓陷入恐慌。
自然也是有小道消息傳出來的。
有人說,“聽說是耀王的貼身侍女被劫,太子殿下派人搜索呢!”
有人說,“那女子不是貼身侍女,她是耀王未過門的媳婦!”
有人說,“可能要打仗了,這該怎麼辦?”
夜月國中民心不穩,可是皇宮裡卻是靜得出奇。
這三天裡,風天耀住在遂安殿春院,一直靜靜地等待。他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顯現出任何怒氣。即便是禎帝宣見,他也是恢復了先前溫煦的姿態,彷彿那日在夜月大殿上散發出驚人氣焰的男子並不是他。他的反常,並沒有讓人感到放鬆,更是提了一顆心。
太子夜恬一直查找,終日在外。
八公主夜楚楚倒是日日去遂安殿陪伴,十分勤快。
“天耀,我給你做了些點心,你嚐嚐吧?”夜楚楚端過宮女手中的糕點,親自送到了風天耀面前。
禎帝一心想要促成他們兩人,自然是不反對夜楚楚親近風天耀。他甚至想着如果夜楚楚在這個時候籠絡了風天耀,那樣戰爭興許可以避免。董妃深知禎帝的心思,也就在讓夜楚楚多多去風天耀那兒走動。
夜楚楚本來就放心不下,現在又有董妃默然支持,自然是天天往遂安殿跑了。
諾大的院子裡,風天耀躺在躺椅上,和前兩日沒有變化。他的手中,拿着一本書籍翻閱。月牙白華服,折射了金燦燦的陽光,讓人感覺似真似幻。他抿着薄脣,淡淡的色澤。這個角度望去,眼眸微垂,長睫濃密,十分俊魅。
則影靜靜地在旁而站,亦是如同影子一般。
風天耀聽到呼喊聲,手中的書籍放下,他徐徐擡頭望向了她。他黑色的眼眸蒙了一層霧氣,讓人無法瞧個徹底。
他的聲音很沉,“放着吧,我不想吃。”
夜楚楚瞧着風天耀的樣子,卻只覺得他是在難過擔憂。
“還是吃一些吧?這些點心還熱的,涼了就不好吃了!”夜楚楚輕聲叮嚀,只希望他不要那麼難過。
風天耀不再應聲,徑自拿了書籍默覽。
夜楚楚就這樣僵在一邊,手中還打着那盤糕點,他的冷漠對待讓她心裡微酸。宮人們全都瞧見了這情形,自然是十分尷尬。夜楚楚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的時候,則影上前一步,替她開口解了圍,“八公主,要不然先放着吧,主子一會兒餓了再吃。”
夜楚楚點了點頭,將那盤糕點遞去。
則影接過糕點,隨即放在了桌上。
“天耀,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去御花園散步?”夜楚楚又是詢問,漂亮的小臉滿是小心翼翼。
風天耀盯着那書頁,眸中隱隱浮現些黑色字跡,卻是未盡眼底。他眉宇微挑,那份不耐被很好得遮掩,淡漠的兩個字,“不了。”
夜楚楚“哦”了一聲,只得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幾日一直都來看望他,可是風天耀也總是這樣冰冷無情。她也說不出什麼好話,只得這樣靜靜地陪着他。有時候,他們一坐就能坐上一整日,卻什麼也不說。人都是有執拗脾氣的,越是不理睬,越是硬着頭皮迎難而上。
夜楚楚也會想,那位蘇姑娘真得對他很重要。
只是這樣一位女子的存在,確實讓夜楚楚羨慕,卻也更加讓她感到風天耀是深情的男子。
如果這樣一個男子,也能夠這樣對她的話,那也是值了。
夜楚楚不時地瞥他一眼,他好看俊美的側臉果真是天下無雙。
宮人們亦是在旁默然無聲,院子裡突然靜得有些嚇人。
則影卻是不免暗自感慨嘆息,八公主一顆芳心繫於少爺身上,只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則影跟隨在風天耀身邊那麼多年,自然見多了那些對少爺投懷送抱的女子。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怎樣的都
有。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進少爺的心。除了……除了那個叫蘇碧落的女子。在落罌島碧霞山莊的那段日子,風天耀終日習武唸書,造成他現在文韜武略無所不通。當戰王允他離開後,他並沒有立刻去尋找蘇碧落,而是成了九國有名的玲瓏公子。
則影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直到後來去了閣邱國,一切全都明瞭。
他家的少爺,還真是可怕。
旁人只當他是因爲心中不安愁緒,所以拿書消遣,又或者爲了轉移注意,但是惟有則影知道,他家主子不過是嫌旁人煩鬧。
況且,他根本就不曾憂慮過。
風天耀偶爾擡眸,不着痕跡地望向那片天空。
這時日也該差不多了。
剎時,徐公公急急奔進院來,“耀王!皇上宣見!”
徐公公一到,自然讓人猜到是什麼事了。
風天耀霍地放下手中的書籍,同一時間欠身而起。挺拔修長的身影像是一陣風略過夜楚楚的眼前,不待她開口多言,他已經如風般飛出了院子。則影急步跟了上去,兩人只一眨眼就去了無痕。
徐公公被拉在原地,回神就要追上去。
“徐公公!”夜楚楚急忙喊住了他。
徐公公回頭望向夜楚楚,笑着喊道,“八公主!”
“公公,可是蘇姑娘找到了?”夜楚楚不方便在這個時候去夜月大殿,但是心裡實在焦急。
徐公公神色微樣,低聲說道,“人是沒有找到,不過……”
“不過什麼?”夜楚楚狐疑道。
徐公公又是沉了幾分聲音,“不過蘇姑娘命人送了一封信來,這信裡說什麼,奴才現在也不知道。八公主請安心,大抵是沒有大事。奴才還要趕去大殿,這兒也就不方便多留了,奴才告退!”
夜楚楚也無法再多問些什麼,只好站在原地,就這樣望着徐公公而去。
夜月大殿,風天耀匆匆趕到了。
“禎王萬歲!”
“平身!”夜禎拂袖道。
“禎王陛下,聽得徐公公說已經有消息了?”風天耀沉聲問道。
“的確是有消息了。”夜禎望向寶座下而站的夜恬,夜恬收到了夜禎的眼神示意,這才走至風天耀身邊。
夜恬取出一封書函,遞向了他,“這封書信是方纔有個孩子送至驛館的。”
風天耀眉宇凜然,將書函取過打開。
白紙上一行清秀字跡,如此所寫——一千兩銀子如數奉還,從此陌路。
宮人端着托盤在旁,那托盤上有一隻粗布口袋。袋子是打開的,白花花的銀子果然刺目。
風天耀盯着這張白紙上的血紅手印,突然陰霾了神情。
“那個孩子呢!”
夜恬又是吩咐將那送信的孩子帶上來,只見那孩子七、八歲模樣,生得十分乾瘦,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沒有見過這等場面,也從沒進過宮,一下緊張害怕,只好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敢出聲。
“你說說,這封信和銀子是誰給你的?”夜恬問道。
那孩子戰戰兢兢,如實回道,“是一個姐姐給我的,她讓我把這信還有那隻口袋送到驛站給差爺。姐姐給我和我娘買了好多吃的,我就送過來了。”
“她是什麼時候差你送的?”
“三天前。”
“那你爲什麼現在才送來?”
“那姐姐說了,要三天後才能送。”
“難道你就沒有打開口袋瞧瞧,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我瞧了,是銀子。可是我娘說了,不是我的東西,便是不能拿的。所以那些銀子,我是沒有動過的!決然不會少!”
小男孩雖是貧苦人家出生,可是那眉宇之間自有一股倔強,像是一頭困在籠中的小獸。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其肯定,咬字清晰,雙眼更是清澈無謂,若非是存心欺瞞,那就是所言屬實,否則的話,定不會這樣斬釘截鐵。
夜恬又是揮手,宮人取了畫像拿到男孩兒面前。
夜恬問道,“可是這畫中女子?”
“正是這位姐姐!”小男孩一眼就認出了她。
“沒有認錯?”
“絕對不會。”
“好。”
夜恬一一詢問後,扭頭望向風天耀,沉聲說道,“耀王,你看這書函是否是蘇姑娘親筆?”
風天耀的目光從那鮮血手印移開,眼底卻沾染了那抹血意,不冷不熱地說道,“確實是她的親筆。”
“那這書函上又寫了什麼?”夜恬問道。
那孩子闖進驛站的時候,就被士兵攔下了。士兵立刻回稟了上頭,於是將孩子一齊帶來。孩子說這袋子和書函都是要給耀王的,別人也不敢私自拆開來看。所以書函交到風天耀手中的時候,還是完整無缺的。
風天耀揚起脣角,眼底閃爍過太多明明滅滅,幽幽說道,“看來她真是隨姐姐回去了。”
此話一出,大殿裡鬆了口氣的大有人在。
夜恬狐疑地“哦”了一聲,又道,“原來蘇姑娘是真的隨姐姐回去了。”
夜禎心中困惑那個蘇碧落爲什麼要不辭而別,自然也會狐疑這書函究竟是真是假。只是這樣一來,風天耀也沒有藉口可以怪罪到夜月國,無論如何,這無疑是件好事,他開口道,“既然如此,那蘇姑娘就定是平安無事。”
風天耀只將書函放入袖中,作揖道,“禎王陛下,那天耀也不久留了,在此告別,多謝禎王這幾日來的款待。”
夜禎當下猜測他是要去尋蘇碧落,可是又想着夜楚楚這門親事還沒定下,着實爲難。
“陛下,天耀告辭!”不等夜禎開口,風天耀轉身而去。
他走得甚快,頭也不回。
夜恬默然不語,瞧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浮起的大石終於落下了,這才面向寶座說道,“父皇,事情得以解決,請父皇寬心。”
夜禎低頭俯視寶座下的兒子,憂心問道,“恬兒,你如實告訴孤,這孩子以及那書函,到底是真是假?”
夜禎也不是糊塗的皇帝,這種事情來得如此湊巧,不免蹊蹺。儘管風天耀確認那書函確實是蘇碧落的筆跡,這其中的貓膩也確實能讓他好奇揣測了。夜禎問這話,只怕是他最寵愛的人所爲,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難辦了。
被夜禎這麼一望,夜恬不疾不徐說道,“書函和那孩子是風天耀親自確認的,自然不會有假。”
夜禎沉默片刻,嘆息道,“只希望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不會再起波濤!好了,你退下吧!”
“是!父皇!”
夜恬退出了大殿,朝着太子殿而去。
親信下屬在側跟隨,低聲說道,“太子殿下,八公主還在遂安殿。”
夜恬一想到自己那寶貝妹妹,作爲兄長,自然是放心不下的。眉宇一皺,他立刻改而前往遂安殿。
遂安殿中,風天耀方纔面聖歸來,就差遣了則影立刻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則影不敢怠慢,奉命將衣服收收。其實本來這些事兒都是由蘇碧落打點的,但是如今她不知去向,只好讓則影去了。可是則影是個男兒,粗枝大葉地也不會,這衣服就被他胡亂地放進箱子裡,起了褶皺。
夜楚楚一直都留在遂安殿等候風天耀回來,所以並沒有離開。
風天耀突然折回,什麼也不說就命則影收拾行李,這讓夜楚楚一驚。
夜楚楚見則影粗手粗腳,於是就好心差宮人幫着收拾,但是卻被風天耀拒絕了。
“這兒就不必麻煩八公主了,公主還是請回吧。”風天耀冷冷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怒氣,讓夜楚楚感到難過又吃驚。
夜楚楚忍着他的冷漠怒氣,咬着脣問道,“天耀,你這是怎麼了?方纔還好好的,現在生什麼氣?是不是蘇姑娘……”
“她很好!她怎麼會有事!”風天耀吐出一句話,俊容森然到不行。
夜楚楚嚇了一跳,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而後就只見則影搬了一隻只大箱子出來,不消多久,外院裡已有五、六隻。
眼看着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夜楚楚更是焦急,“天耀,你要走了麼?”
風天耀站在那兒,也不說話。
“太子殿下到——”通傳的宮人尖細喊道,夜恬帶着侍從就這樣踱進院來。
夜恬掃了眼院子裡的箱子,看這樣子也知道是要馬上出發離開,“耀王不住一宿再走?之前事情繁多,一直都沒有好好喝一場!”
“來日方長,太子的酒,我記下了。”風天耀深邃的黑眸透亮,“至於那兩老,生死由我,我就帶走了。”
夜恬也沒有多加挽留,其實本來就恨不得他快些離開纔好,“那本殿就送耀王出城罷!”
“這幾日太子殿下忙着尋找我那婢女的下落,一直都沒有好好安寢過,如今也該回去歇歇了!”風天耀回了過去,這話語沒有什麼錯誤,卻是讓夜恬感到刺耳。
只因爲那幾個字,獨來獨往慣了。
夜恬輕笑一聲,沉聲說道,“那本殿就不送了!”
夜楚楚一直在旁而站,靜靜聽他們二人談話,瞧見夜恬挽留不成,想着他這麼急着要走,心中不捨,焦慮問道,“天耀,你要去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