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的庭院設計師是個行中高手, 院中山石翠湖六角亭再配上滿院子的古木,濃妝淡抹的相宜。
羅夕嵐再一衆辨不出種類的樹木中竟然發現一株紅豆樹。
她指着淌着露珠的紅豆枝椏,“你家也有紅豆樹?”
“多年前我親手栽種。”凌晉望着紅豆樹, 目光柔和。
“我家也有。”羅夕嵐眯眼笑笑, “也是我親手種的, 可惜你不記得了。”
凌晉暗暗瞥她背影一眼, 默然進屋了。
羅夕嵐這幾日在尚書府過得十分清閒, 雖名義上乃凌晉的貼身丫鬟,可大家貌似對她的身份產生質疑,因此不敢輕易得罪。
府內的管家長的標正, 妥妥的沉穩大叔範,擱在現代混演藝圈肯定火, 叫藿香, 當然這名字夏天讀起來也挺解暑。
藿香對羅夕嵐挺客氣, 親自帶着她在府內溜達一遍,算是認路。
主庭院住的是尚書府那對夫妻, 曲徑通幽處另闢一小獨院就是凌晉的住所,按凌二公子的設計理念量身打造,要的就是寂寞沙洲冷的荒蕪詩意。
凌天遠聽聞一向不近女色的兒子突然打外面招來個俊俏丫鬟貼身服務,這是要給凌家開枝散葉的節奏。
管家帶羅夕嵐去給凌老爺子請安,凌天遠面上端的威嚴, 掀着茶蓋兒問:“叫什麼名字?”
“小蘿蔔。”
凌天遠被茶水小嗆了一口, 放掉茶杯縷縷鬍子道:“……不錯, 名字還算水靈, 然有些難登大雅之堂, 不如換個雅緻些的。”
羅夕嵐瞬間憂慮,不會給她起名叫素貞, 香蓮,翠娥,三娘之類的吧,古代以這類名字爲雅,她搶佔先機回一句,“回老爺的話,是二公子給奴婢起的名字?”
“哦?那你之前叫什麼?”
“叫……羅曉仙。”
“嗯,還算個名字,規矩什麼的讓管家慢慢教你,不急。” 凌天遠說着起身往屋外走,中途在她身邊頓了下,丟給她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那眼神不難懂:丫頭好生伺候我兒子啊,升職加薪變身白富美指日可待啊。
凌天遠前腳走,柳芊芊後腳進來研究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婢女。
當然,羅夕嵐也大大方方打量對方,柳眉細眼,比她想象的還年輕,以她在21世紀練就的火眼晶晶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綠茶婊,真是難爲她家凌晉對着她恭恭敬敬叫小媽了。
柳芊芊圍着她走了兩圈,一句話都沒說,瞥了眼杵在一邊的管家便弱柳扶風的走了。
羅夕嵐感概,這也是我親手造出來的娃啊,人好人壞都得叫我一聲媽呀!
羅夕嵐被管家安排到小別院的單人間住,派給她個任務每日叫二公子起牀,其他的就沒了,說是要她同二公子私下商量。
羅夕嵐這個人肉鬧鐘當的很不稱職,連續三天睡到日曬三幹,迷迷糊糊跑去公子臥室,公子早出門了。
第四日,羅夕嵐一宿沒睡就等着趕在太陽升起之前去叫凌晉起牀。
天矇矇亮,她困的幾乎睜不開眼堅持去敲凌晉的房門。
凌晉髮絲未束拉開門,見哈欠連天的小蘿蔔正擺手跟她打招呼,“早啊,我來叫你起牀了,你洗臉了沒?我去幫你打水。”說着擡腿進屋要找臉盆,沒睡醒的人腿腳就是不利索,小小門檻差點摔倒,多虧的凌晉及時扶住她。
“我沒事沒事,其實我很勤奮的。”羅夕嵐不好意思笑笑,眼皮直打顫只好拿手強行撐開繼續尋找臉盆。
“看你的樣子像是一夜未眠。”凌晉啞聲問。
“嗯,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來了你家就開始犯困,簡直控寄不住寄幾啊。”
“明明是懶,偏要找旁的藉口。”凌晉冷然道。
羅夕嵐被這話澆的清醒點了,嘟着嘴說:“以前我在我們那不是這樣的,就算熬夜寫小說第二天上課也不會遲到。”
凌晉打發她,“下去吧,你這樣迷迷糊糊怎麼伺候人。”
羅夕嵐很有志氣的掉頭就回去睡大覺了。
凌晉站在原地,一直到對方的背影徹底消失,微微嘆口氣才招來府內用熟了的丫鬟伺候洗臉束髮,早膳未食便去給爹爹請安。
柳芊芊正在伺候凌天遠吃粥,纖纖玉手捏了翠色玉勺子從碗裡舀起放到脣邊吹一吹再餵給凌天遠吃,見凌晉進來,放了粥勺微微一笑,“晉兒可曾用了早膳?若不嫌棄坐下來嚐嚐我煮的百草粥如何。”
凌晉躬身給爹和小媽行了個禮,道了聲謝便坐下來。
柳芊芊微微一愣,平日裡這文雅兒子確實準時準點來給她老爹請安,可他簡單問候便回自己的小別院吃單身餐,除卻節假日等老父壽辰這些重要日子,他幾乎不曾留下來同他們這對夫妻拼桌吃飯。
這兒子道是長年於無極山獨食養成的習慣,老父親死了大兒子,也就對這個小兒子萬分寵溺,一向給他自由更由着他性子做事。
柳芊芊吩咐下人多添了份碗筷,笑吟吟的爲大兒子盛了碗粥,凌晉竟吃的津津有味。
老尚書更是笑得魚尾紋層層疊疊,“晉兒啊,難得這麼開心,是那個叫蘿蔔的丫頭伺候的好?”
凌晉放掉勺子,回味一笑,“那個丫頭,確實有些意思,唯獨懶了些。”
老父親笑的意味深長,“吾兒不小了,成家立業之事確是需細細思慮一二,若一時找不到適合的佳人匹配,先納個妾侍也好。”
“爹爹說的是。”凌晉再嘗一口粥,誇讚道:“味道確是與衆不同。”
柳芊芊深諳如何把話題聊的舒服,給凌天遠擦擦嘴角,”老爺,那個叫小蘿蔔的姑娘我也見過,人生的玲瓏嬌俏,看着讓人打心眼裡喜歡。”
凌晉不言語,眉眼攢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靜靜吃粥。
一碗粥吃下來,凌晉便告辭,柳芊芊見人已走遠,對着樂的合不攏嘴的老丈夫說:“老爺,我……我有些擔心。”
“哦?”
“若是晉兒對新來的小蘿蔔有意,納了爲妾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可是我聽聞晉兒最近看上的姑娘不止府內的這個小蘿蔔。”
“哦?還有誰?”凌天遠不覺得這是壞事,一起娶了造孫子的機率更大點。
柳芊芊有些爲難的面色,“那位姑娘,身份倒是有些尷尬。”
*** ***
羅夕嵐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晨昏。
管家藿香以爲這潛力丫鬟病了,中午也叫不起來便差人送了點吃的端入她房間。
羅夕嵐抓抓頭髮,十分納悶,這麼嗜睡難道是因爲穿到另一個世界一時水土不服?洗了把臉後草草吃了幾口桌上放的古代盒飯,一碗粥一疊青菜還有一盤牛肉,粥有些涼,勺子放到嘴邊又丟回碗裡。
最讓她痛苦的是她不會梳頭,古代髮髻盤的那叫一個錯綜複雜,實在是折磨她,找人來幫忙吧,這小別院裡只住了兩個小丫鬟,她跟誰都不熟,再說丫鬟的身份本就低,請人來給她梳頭還不給紅包想必會遭人非議和白眼。
她沒錢吶,必須得找凌晉提前預支點工資纔好混下去。
她找到藿香借了套小號男家丁的衣服穿,爲毛?因爲不容易顯髒。
別院冷清,一個人都瞅不見,繞過假亭子時,後腦勺猛地傳來尖銳疼痛,拿手一抹,竟滲出點血絲來。
羅夕嵐回頭就見一個胖嘟嘟的穿的花裡胡哨的小孩童握着彈弓指着她,“喂,就是你,那個頭髮亂糟糟的,你給我趴下。”
羅夕嵐瞅瞅四周,指着自己鼻子,“我?”
“廢話,你給我趴下,讓我騎一會。”小孩童趾高氣昂的走過來。
“爲什麼?”看這套行頭,這□□崽子難不成是凌家三少爺,柳芊芊生的那個?
“我是凌府三公子,是你主子,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小崽下巴一樣,霸道總裁的口氣。
我去!羅夕嵐擼擼袖子,欠修理簡直,若這樣放肆下去肯定長歪,讓老孃義務給你正一正。
“知道我是誰麼?”羅夕嵐一臉兇相。
“不就是我府花錢買來伺候我們的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下人麼。”
……羅夕嵐彎腰,在他頭頂三寸方位瞪了一眼,清清嗓子,“我乃神仙姐姐。”
小孩腰一叉,“胡說,怎會有如此邋遢的神仙。”
……
被這麼一個小崽子嫌棄了,羅夕嵐想捶胸頓足一刻鐘。她稍微撥弄了下肩頭上凌亂打卷的頭髮,“我們那的神仙都這麼打扮,這叫隨意,這叫個性,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我瞅自己都上火,邋遢就是我style。”
小孩擺出個深邃的眼神瞅了她一會,估計不太聽懂對方的話,但從中提煉一句,問道:“你叫死逮猴?你們那的名字都這麼難聽麼?”
羅夕嵐額頭冒冷汗,“你叫啥?”
“哼,我爲何要告訴你,你不是神仙麼?那你猜猜我叫什麼。”
呀,還挺會耍心眼,隨柳芊芊。
羅夕嵐圍着小孩轉了三圈,嘬着牙花說:“你這個孩子不誠實,我知道你很多秘密,昨日晚上你尿牀了吧,還不敢告訴你爹孃,尿溼的褲子現在都幹了吧。”
她圍着這小崽兒轉的時候,這孩子暗暗把開到屁股的小外袍揪了揪,她仔細一瞅,褲子上淡淡的黃色的風乾痕跡,小崽尿牀了沒差。
果然,小三公子臉一下就紅了。
羅夕嵐繼續打擊他,“你今個又沒好好吃飯吧,剩菜剩飯倒哪了?”
瘦不拉幾,挑食沒差,一般的爹媽對付挑食的娃都會在量上嚴格把關,例如必須把這三碗白米一盆湯兩碟菜吃光,否則家規伺候。
小三公子瞪大了眼睛瞅着她,很快又垂下頭去。
“還有,今個你的藥都吃乾淨了?有沒有倒進湖裡?”
身上一股子草藥味,肯定是調理食慾不振的兒科草藥方子。
小三公子交疊着小手,簡直大氣不敢出。
羅夕嵐彈彈對方的腦門,“好好思過吧。”剛要走就被一雙小手拽住衣角,怯生生的語調,“神仙姐姐,我叫凌寒,小名叫……毛毛。”
羅夕嵐很有成就感,毛毛,凌家老三。“嗯,姐姐我早就知道,以後我就叫你三毛了,記住啊,我叫曉仙姐姐,不叫死逮猴。”
三毛眨巴眨巴眼,崇拜的點點頭。
可羅夕嵐沒成想一不小心被崇拜的過了頭,就此後,三毛抓着她衣服不放,她走哪兒他跟哪兒。
羅夕嵐實在沒辦法,跟他商量了下,給他做點好吃的,然後倆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羅夕嵐乾脆把亂哄哄的頭髮扎個丸子頭頂着,現場挖坑和泥,又去別院的小廚房找齊了材料,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叫花雞給做出來。
這道硬菜還是她小時候在外婆家時跟那個鄰家晉大頭學的,兩人合夥偷了村裡不少雞,村民以爲是黃鼠狼乾的,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大人們其實很蠢,因此記憶猶新。
三毛全程都很興奮,一直鼓着小手叫好玩好玩。
這道菜費功夫,差不多做好了天已大黑,羅夕嵐把泥土敲開荷葉扯開,小傢伙早就流了一地哈喇子,這小子只嚐了一口就抱着雞跑了,“小仙姐姐太好吃了,我去拿給我爹孃嚐嚐。”
羅夕嵐拿手擦汗,還算孝順,不過總算走了。
凌公子,想見你一面真不容易啊,剛想着,凌晉就出現了。衣袂飄然,手握竹骨扇,從深深花木處走來。
凌晉停到她身邊,瞅着髒兮兮的她,皺了皺眉頭,“醒了?”
“……嗯,你這是要出門麼?”
凌晉輕輕點個頭便孤自走出月亮門。
羅夕嵐拍拍手上的幹泥渣子,追上去,“你一定需要一個隨身伺候的吧。”
凌晉頓住腳步,打量灰撲撲髒兮兮的她,“不需要。”
這套裝備領出去,丟人。
“要的要的要的,我難得今天這麼清醒,你不能一個人出去玩不帶我,否則,否則我就給府內的人講故事,故事的名字叫……”
“走吧。”
羅夕嵐歡天喜地跟上去。
可跟着凌晉剛到目的地她就後悔了,頭頂上頭,鮮花擁簇的大牌子熠熠生輝落着三個繁體字:萬綺樓。
凌晉他怎麼可以明目張膽的來逛.窯子。
門口的老鴇揚着手絹呲着大牙迎出來,“哎呦喂,凌公子您今個怎麼纔來啊,連着三天酉時初刻來見我們子衿姑娘,現下都戌時了,子衿姑娘方纔向我打聽好幾回呢。”
凌晉面含薄笑,袖口摸一錠銀子丟過去便跨進了門。
看來凌晉還是這兒的紅人,樓上樓下一堆的姑娘都在衝她拋媚眼獻殷勤,甚至三五成羣對着他竊竊私語。
羅夕嵐傻愣在原地,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熱乎乎的尿。
尼瑪我筆下的凌晉不是這副德行啊!
連着三天翻子衿的牌子!
看門小哥見門口杵着個要飯的,雖然剛纔一直站在凌公子身邊,但一看裝扮就知道不是一路的,小哥掏出幾個銅子讓她滾遠點,羅夕嵐接了錢說聲謝謝就跑進去,“公子,等等我。”
誰也別攔着,勞資要手撕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