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陂南路地鐵站下來穿過太平洋百貨要不了多久便是梧桐樹環繞的新天地。北里入口處的星巴克二樓靠窗的位置,佔小滿捧着一本時尚雜誌假惺惺的看着。眼神卻不由的跳躍到外面被路燈和人聲點亮的法國梧桐樹。
都說頭頂有梧桐樹的地方纔是上海。這個說法是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源頭應該是那些來到上海想要融入這裡的年輕奮鬥者炸開的。因爲老城區的綠化多是早年的規劃,梧桐樹和偏民國時期的簡歐建築代表着一個時代的情懷,也是上海人引以爲豪的地方。
這份情懷到了黃浦江的那邊似乎就淡了不少。浦東的建築極具現代化,冰冷又有壓迫感,每個在霓虹燈下跳動的靈魂都寫滿了不安與疲憊。摩天大樓裡的紳士與老街路邊的乞討者反差強烈,可二者之間的收入卻大相徑庭,別誤會,乞討者完爆紳士。這就是上海,有的人在一號線周圍上班,在十號線尾巴上生活。在這些肉眼無法分辨的貧富里,我們只能儘可能的嚥下自尊與驕傲,慢慢的流淌自己,努力向前衝,爭取能在生活的礁石前掀起一個能讓人看見的浪花。
“抽菸嗎?”佔小滿從包裡拿出一包萬寶路來。
“這裡禁止吸菸。”鄭直禮貌的拒絕,他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對菸酒無感。
“好吧。”佔小滿把煙塞了回去。
“女孩最好別抽菸,這樣對孩子不好。”
“哦。”
“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鄭直問。
“不太清楚,沒怎麼想過。”佔小滿不喜歡跟人談論未來,她覺得大多數人其實連眼前的事都還沒解決就去聊以後,遠了點。
“那我就說說我的藍圖吧,我想過了,我在郊區有一套房子,面積也不算小了,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先搬過來咱們一起住,總得有個適應的過程。我的父母都不許要我們照顧,我也認爲兩個人在一起還是保持二人世界的狀態比較好,你也不要有這方面的顧慮,我不會要求把父母接到身邊來一起生活。不過我的房子可能離你上班的地方有點遠,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合適,咱們結婚後可以把這套賣了,然後換一套偏中心一點的房子,不過面積可能就不會有這麼大了。肯定還會有一些貸款,但按照我們兩的收入,壓力也不是特別大,不過我工作挺忙的。”
鄭直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接着說:“我們可以要一個孩子,你也知道咱們這個年紀了,一些習慣需要稍微改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佔小滿知道這個把一切都規劃的僅僅有條的男人口中習慣指的是什麼。
兩人陷入了沉默,場面一度變得有些尷尬。
“走吧,我送你回去。”鄭直有些坐不住了。
“好。”佔小滿拿起包站起來。
在公寓的樓下,那個我最熟悉的石凳旁,鄭直張開雙臂去抱佔小滿,卻沒想到佔小滿想觸電一樣的躲開。鄭直有些納悶,他在想是不是剛纔自己過於着急,把未來的規劃說了出來,讓眼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些恐懼。
“怎麼了?是不是我剛纔的話讓你感到不開心了,其實你有什麼想法完全可以告訴我……”
“不好意思,我沒有任何想法,我覺得咱們就到這裡吧,以後我們就只是同事關係,我想你也不會願意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吧。”
“小滿……”
“我上去了,謝謝你請的咖啡,但真的不好喝。”
佔小滿上樓用力的敲了我的門,房間內毫無反應這纔想起來,我去了杭州的事,她嘆了口氣,回到自己房間內從冰箱裡開了瓶卡羅納啤酒,走到陽臺對着月光獨飲。
鄭直還站在樓下,佔小滿看着這個曾經被自己打上靠譜標籤的男人可憐巴巴的徘徊着。這個人沒有錯,他優秀,上進,不光尊重女性也用心規劃自己的家庭。這一切都是難得的好男人應該具備的基本條件,鄭直都有。她確實對這樣的男人心動過,還記得那天鄭直送他到了樓下,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當時自己心跳加速,在這個男人的胸膛裡她聞到了安全感。
可第二天再見的時候,這種感覺便蕩然無存。佔小滿歸納爲挫折後遺症,近段日子自己在公司和陳佩琪明爭暗鬥確實耗費了巨大的精力,加上江婷的不戰隊,讓她多少有些被孤立的挫敗感。於是鄭直的出現,讓她看到更多的是一種契合時機的情感切入和人文關懷。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在某個特定的傷心時刻的一縷稍縱即逝的追光掃過。
於是那天佔小滿沒有赴飯約,而是自己在樓下喝悶酒,剛好被我看到。她什麼都沒有說,卻故意試探了我的反應,很遺憾我的反應也沒有特別的劇烈,讓她失望了。
但這不能怪我,畢竟我剛從何大河那被洗好腦回來,正準備立志做一個獨立自主、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新時代富二代。我是帶着光環來的,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樣直接炸毛。
與其說這次星巴克關於婚姻和未來的話題是壓死兩人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不如說佔小滿其實早就對這段感情失去了興趣,她只是想強迫自己硬撐下去,無奈還是過不了關。
於是當我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肯定是驚喜的,我知道當我把那瓶82年的拉菲從背後拿出來的時候,眼前這個姑娘肯定會高興的跳起來。
這就是鄭直不如我的地方,這也是擊敗一個靠譜男人教科書般經典的案例。你要搞定一個姑娘靠情感以外那些相對穩定的附加條件沒錯,但生活畢竟是感情的歸宿,你必須得明白到底什麼纔是讓她開心的事物,而你只需要去滿足就行了。
佔小滿一口就喝乾了高腳杯裡的拉菲,砸吧這嘴說:“這跟長城乾紅也沒區別啊,憑什麼它就得這個價啊,你說你們這些有錢人是不是亂花錢。”
“就沒你這麼喝的好伐,什麼酒都能喝出啤酒的豪爽來。”
“沒辦法,誰讓咱們人窮志短呢,比不了你們這些高富帥,喝酒那麼講究,又是晃又是捲舌頭,跟喝尿似的。”
“哎呀,不說這些,今天來就是陪你喝酒的,按你的套路喝。”我也一口乾了。
“這才瑟意(舒服)”佔小滿拿起酒瓶直接給我倒了個滿杯。
這麼喝,很快一瓶拉菲就喝完了,佔小滿意猶未盡,說都是因爲鄭直搞的自己已經好久沒這麼敞開來喝了,說話間又要去廚房翻酒。我連忙阻止她,說啤酒和雞尾酒就不要喝了,咱們今天就認準了紅酒喝,我打個電話讓個跑腿的送來。我是真害怕到時候這個天才又把廚房裡的料酒來來對付,我是真喝不了那個。
佔小滿跟我說了鄭直的事,她說自己可能真的是要孤獨終老了,明明前一天剛有了好感,第二天又煙消雲散了。我告訴她這可能是一種心理疾病!她還是很有禮貌的讓我去死。
“你還真別不信,你仔細想想你之前的幾段感情經歷,也包括我的。”
“怎麼哪都有你。”
“誰讓我是個反面教材呢,你就想吧,咱們好過吧,先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是記得清清楚楚的,當時我就是去了趟崑山,回來後你就跟我翻臉了,然後說對我沒感覺。我那個不甘心啊,其實之後我還不止一次問過你當初爲什麼會答應做我女朋友,還問過你爲什麼喜歡上我,你怎麼回答的?”
“我怎麼回答?”佔小滿眯着眼睛看着我。
“你跟我說忘了,哪能啊?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你在敷衍我,你就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就是在耍我。”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佔小滿哈哈的傻樂。
“好,那我現在問你,你因爲什麼喜歡鄭直?又因爲什麼不喜歡他?別跟我說什麼創傷後遺症找寄託,就說感覺。”
“感覺這東西,你讓我怎麼說,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好笑的。”
“不是!不是感覺,是距離。只要你對一個人產生了好感,而這個人離開一定的距離以後你的好感就會完全消失,並且,你還會忘記當初爲何喜歡上他。你好好想想,你所有的感情糾葛裡是不是都是這樣的定式,那個心動的瞬間,你一個都想不起來了吧?”
佔小滿的眉頭皺了起來,她開始用手拍自己的腦門。
“不用拍了,你想不起來的,其實以前我還只是猜測,一直也不敢確認,今天這麼看來,好像真的不排除這種可能。說白了你的愛情就像wifi一樣,越遠信號越弱,直到完全沒有信號,然後你所有的鏈接都斷開了。”
我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說:“所以如果我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這個距離到底是多遠呢?”
“你喝醉了。”佔小滿看着我。
“你還真別不承認……”
“你出去!”
“面對現實啊,喂……我的分析很靠譜……”
我被佔小滿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