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完班,我去物理系找劉東,問劉東,你們物理系是不是有個叫秦琴的女生?劉東正在玩遊戲,聽到我問話,頭都沒擡說,嗯,有啊,學霸。學霸,不會吧?我覺得她長得挺漂亮的。劉東這才擡起頭,放下鼠標,看着我說,你怎麼認識秦琴的?我說不認識,剛值班看到了,我讓她登記了一下。劉東說,那姑娘神着呢,每次考試幾乎都是第一,有名的學霸。我又說了一次,我覺得她挺漂亮的。劉東笑了起來說,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我點點頭說,有那意思,我挺喜歡她那模樣的。劉東說,你別想了,搞不上的,人家只愛學習,跟班上的男生都不講話的。我說,那不見得,再熱愛學習的姑娘也需要戀愛。聽我說完,劉東喊了聲,喂喂喂,都過來,都過來,馬拉想追秦琴呢。宿舍裡的人“哄”的一聲笑了。劉東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明白了吧,沒戲。他們那麼肯定的樣子反而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說,就憑你這句話,我還非得追她不可了,把她宿舍電話給我。劉東查了一下物理系的通訊錄,找到秦琴宿舍電話說,你抄一下。等我抄完,劉東說,你要是能追到秦琴,我請你吃一個禮拜的飯。旁邊的人也跟着起鬨,我跟一個禮拜。我也跟一個禮拜。
拿着秦琴的電話,回到宿舍,我往秦琴宿舍打了個電話,電話是一個女生接的。我說,麻煩找一下秦琴。女生說,秦琴不在,她上自習了。我說,那她什麼時候回來?女生說,大概十點半吧。自習室十點關燈,宿舍十一點關門。等到十點半,我又打了個電話說,你好,麻煩找一下秦琴。我就是,你哪位?哦,你是秦琴,你不認識我。那你幹嘛給我打電話?我見過你。你有事沒事?沒事我掛電話了。別掛,先別掛,我真見過你。還記得下午讓你登記的那個人吧?是你啊,你有什麼事兒?沒什麼事兒,就想跟你聊聊天。對不起,很晚了,我還要給我媽媽打電話,不跟你說了。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晚上,還是十點半,我又往秦琴宿舍打了個電話。秦琴接了電話說,又是你?我笑了一下說,你記得我?秦琴說,你們文科生真夠無聊的。我說,不無聊,我能跟你說句話嗎?秦琴說,你說。我說,我想追你。電話突然掛了。我又打了一次,這次,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才接。我說,秦琴嗎?不是,秦琴洗澡去了。我知道她在,你讓她接電話,我是他叔叔。喂,秦琴,你叔叔找你。過了一會兒,電話裡傳來一個聲音,叔叔好,剛纔有個好無聊的人打電話過來,我以爲又是他。我笑了起來說,對不起,還是我。秦琴叫了起來,怎麼又是你?我說,我話還沒說完呢。秦琴說,同學,你別這樣行不?好無聊的。我說,我不覺得,我喜歡你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秦琴說,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怎麼會喜歡我?我說,你看看我就知道我是誰了。秦琴說,那你出來讓我看看。我說,真的?秦琴說,真的。你在中心超市門口等我。
放下電話,走到宿舍門口,我才發現外面下雨了,下得還很大。我一頭衝到雨裡,一口氣跑到中心超市門口,站在女生宿舍門口等着。過了一會兒,秦琴打着傘出來了。看到我,秦琴皺了一下眉頭說,下雨了,你怎麼不打傘?我理了一下沾在一起的頭髮說,沒事,我就想讓你看看我。秦琴突然笑了起來說,真是你呀,我還以爲有人惡作劇呢,物理系那幫男生經常幹這種無聊的事情。我說,我給你看了,該回去了,宿舍快關門了。秦琴說,下那麼大雨,你又淋回去呀?說完,撐着傘說,你把我送到宿舍門口。到了女生宿舍門口,秦琴把傘遞給我說,你先打回去吧。
後來,我才知道,和我的戀愛是秦琴的第一次戀愛。進大學之前,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進了大學,同宿舍的同學開始戀愛了,她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戀愛了。物理系女生少,一個班也就那麼三五個,金貴得像坨金子。宿舍的幾個女生都戀愛了,秦琴卻沒人追。在物理系的女生中,秦琴算是長得漂亮的,學習又好,她還沒有學會和男生打交道。追求秦琴的過程中,我給她寫過很多情書。那會,已經是網絡時代了,手寫的情書並不多見。物理系的女生和我們系的女生住同一棟樓,我給秦琴的情書是我們班上的死黨送過去的。好些年後,她對我說,馬拉,你給秦琴寫的每一封情書我都看了,我當時想,要是有個男生寫這麼多漂亮的情書給我,我肯定從了他。她對我和秦琴分手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也想不明白,能夠寫出那麼熱烈的情書,怎麼還會分手。
第一次和秦琴接吻,她的眼睛是閉着的。我的嘴脣剛剛碰上她的嘴脣,她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流得那麼快,讓我有些驚慌失措。我鬆開秦琴說,你怎麼了?秦琴說,沒什麼,我只是有點……說不清。說完,秦琴又閉上眼睛說,吻我。和秦琴接吻時,我看着她的臉,悲傷,痛苦,或者甜蜜,都不像。一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忘記秦琴當時的表情。她當時的表情,讓我覺得像是在犯罪。在秦琴面前,我像一個猥瑣的流氓。我吻她,能感受到的是快樂和滿足,她顯然不是,有些更豐富的東西在充盈着她。和她戀愛那會兒,我已經有了豐富的性史,而她是一張白紙,乾淨的紙。
學校背後是喻家山,有三條路一直通向山頂,山頂上有幾座廢棄的房子,據說是抗日時期的碉堡。站在山頂,一眼望去便是整個校園,以及周邊的風景。對於剛剛進入華工的學生來說,爬喻家山是第一堂課。我們這些在喻家山腳混了幾年的,很少白天爬喻家山,一般都是晚上,一男一女,或者幾對情侶。到了晚上,四周都是黑的,離山路不遠的林子裡經常可以看到隱約的人影。認識秦琴之前,我也沒有晚上爬過喻家山,即使在那個流星雨氾濫的夜晚。和秦琴戀愛之後,我們經常晚上爬喻家山,偶爾在山上過夜。
我不會忘記和秦琴的第一次。那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光,我們手牽着手往山上爬,時不時停下來接吻。到了山頂,往山腳望去,整個校園都籠罩在夜色中,燈光昏暗,月光迷離,顯得又安靜,又美好。我們在山頂上笑,追逐,緊緊地擁抱着接吻。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秦琴靠在我的懷裡,她說,真美好。那一刻,我想起了青瓷,我想如果是青瓷,會是怎樣呢?和秦琴相比,青瓷機靈,調皮,古靈精怪,像一個妖精。摟着秦琴,我點了根菸,有些傷感。秦琴把頭靠在我懷裡說,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在大學戀愛,更沒想到我會和一個文科生戀愛,我爸媽都是理科的,他們喜歡理科生。我笑了笑說,那他們不會喜歡我吧?秦琴說,不會,只要我喜歡,他們都會喜歡的。月光下的秦琴嘴脣漂亮,大眼睛一閃一閃。我的嘴脣壓在了秦琴的嘴脣上,手伸進了她懷裡,掀開了她的裙子。秦琴推了一下,我用力吻她的耳垂,壓低聲音說,給我,我想。秦琴推開我的手鬆了下來,摟住了我的腰。進入的瞬間,秦琴的下巴昂了起來,脖子挺得筆直,她叫了一聲,然後咬緊了嘴脣。
第二天早晨,從山上下來,秦琴紅着臉,低着頭對我說,從今天起,我是你的小女人。
從那天起,我每天和秦琴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睡前打十分鐘電話。青瓷很快感覺到了,她說,你是不是戀愛了?最近很少看你在線了。我說“是”。青瓷發過來一個笑臉說,祝賀你!過了一會兒,青瓷又發了一條信息“老流氓,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上了?”我說“是”。青瓷說,不會還是個處吧?我說,真是。有幾分鐘,青瓷沒發信息過來。我準備退出時,青瓷突然發了一句“我不是”。說完,就下線了。
我一直說不清楚我到底喜歡青瓷什麼。她離我那麼遠,說我愛她,但我沒見過她,我們所進行的不過是當時爛俗無比的網戀。這算是柏拉圖,或者還是幻象?我分不清。我知道的是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地方被她佔着,沒什麼理由,她就那麼蠻橫霸道地佔在那裡。和秦琴戀愛那段時間,我和青瓷的聯繫明顯少了。在QQ上碰到,也是鹹淡地說幾句,似乎總有一種情緒隔在其中,讓人堵得厲害。
秦琴每天都笑眯眯的,每天早上打電話喊我起來吃早餐,如果我不肯起來,她會買好早餐,去我的宿舍。放下早餐,她去上課。她是個好學生,認識我之前,從沒有逃過一節課。我就不一樣了,一個禮拜,我能去上八節課算是多的了。同宿舍的哥們每次等秦琴送完早餐,就會指着我說,你他媽的命太好了。這麼好的女朋友。對我不上課這個事情,秦琴也表示理解,她說,你們文科的上不上課都無所謂,多去圖書館看看書好了,你們以後是要靠筆桿子過日子的。秦琴對我越好,我越覺得危機重重,我害怕。我厭倦了這種一起吃飯,一起自習,隔三差五去喻家山偷偷摸摸的生活。我不想我的生活過早地進入模擬現實,和秦琴在一起,我時常想念遠在成都的青瓷。
大三一放寒假,我就想回家。秦琴不肯,她說,你晚點回家嘛,你家那麼近,我那麼遠都不着急,你着急什麼。我想和你多待幾天,一回家就有好多天不能看到你了。在學校又捱了幾天,我對秦琴說,真要回家了,我媽催了。秦琴低着頭說,我媽也催我了。我親了秦琴一口說,那我們都回家吧,反正放完假就回來了。秦琴眼睛紅了,擦了擦眼淚說,我捨不得你。我的心酸了一下,還是說,我們早點回去吧。
回到家,我感覺鬆了一口大氣,終於自由了。回家前,我和秦琴約好,每天十點到十一點在QQ上聊天。剛開始幾天,我準時到網吧上網,每次我去了,都能看到秦琴的留言,各種甜言蜜語。我想看到青瓷。放寒假了,青瓷很少在線,偶爾碰到在,也是三言兩語。青瓷說,放寒假了,她得幫她爸看看店子。我問青瓷,你爸店裡沒人嗎?要你看店。青瓷說,你不懂的,我要學習,知道吧,學習。我問,你家開的什麼店子,還要學習,賣個東西有什麼難的。青瓷說,你不懂。秦琴一看到我上線,就飛快地發過幾行字來,不外乎家裡的情況啦,怎麼怎麼想我了之類的。秦琴問,你想我嗎?我說,想。這倒不是假話,在一起幾個月,想還是想,只是,沒有那麼強烈。有時候,我想,我真的愛秦琴嗎?
快過年了,空氣中彌散着歡樂的氣氛,我的心情也愉快起來。秦琴時不時給我打個電話,家裡的電話平時很少人打,我媽說,平時也就給你打個電話。每次電話響,我媽都會說,你去接。有天,我拿起電話,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你是馬拉嗎?我說,我是,你哪位?電話那頭噼裡啪啦傳來一陣罵聲,你個臭流氓,你不要臉!我要去學校告你!我愣在那裡,接着,聽到秦琴的聲音,媽,你別說了。接着,聽到了哭泣聲和爭吵聲。秦琴的聲音從電話裡傳過來,馬拉,你別生氣,我媽是在氣頭上,你別生氣。我說,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我怎麼成流氓了?秦琴哭着說,我把我們的事情告訴我媽了,我媽接受不了。你別生氣,她不會再打的,再打我死給她看。聽完秦琴的話,我的腦子一下子炸了。我知道秦琴是個單純的姑娘,她也因此美好,但是,這些事情怎麼能告訴老媽呢?掛上電話,我在椅子上坐了半天,一動都沒動。
一連幾天,我都沒去上網。再去上網時,QQ上有一堆秦琴的留言。看完留言,我給秦琴回了幾個字“回學校再說,不要再打電話”。那個年,我過得非常不舒服,一聽到電話響,身上的肌肉就緊張起來。
我拖到開學最後一天纔去學校。一進宿舍,同宿舍的哥們就說,你給秦琴打個電話吧,她每天幾個電話問你回來沒。在宿舍坐了一會兒,劉東來了,一看到我,劉東說,我操,你個傻逼幹嘛呢,你趕緊的,給秦琴打個電話,我都快被她煩死了。我給秦琴宿舍打了個電話,秦琴不在宿舍,我對她的舍友說,麻煩你告訴秦琴,我回來了。
下午,秦琴的電話來了。她說,你回來了?我在中心超市等你。遠遠地我就看到秦琴了,她站在中心超市門口,樣子楚楚可憐。走到她身邊,我看到她眼裡又紅了,我說,別哭,在這兒哭難看。我們沿着學校的道路往喻家山走,走到半山腰,找了個地方坐下。秦琴又哭了,秦琴說,對不起,我媽是一時衝動,我跟她說清楚了,她不會再罵你。我搖了搖頭說,秦琴,不是這麼回事,你還不明白?秦琴說,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愛你。我說,對不起,我接受不了你媽罵我流氓。秦琴說,我愛你還不夠嗎?等我們畢業了,我們走得遠遠的,不跟他們在一起。我說,別傻了,那是你媽。秦琴說,那我不管,我要跟你在一起。說完,秦琴昂起頭說,吻我。我看着秦琴,秦琴把我的頭壓下來,把我的手塞進她的懷裡。我又硬了,我真是個混蛋。
一段狼狽不堪的日子,我還是和秦琴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自習,偶爾去喻家山的樹林裡。武漢的春天有些陰冷,每次和秦琴,我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然而,每次,當升起,我又忍不住進入秦琴的身體。看到秦琴抖抖索索的身體,我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
好在很快就開始實習了,同學們基本都選擇在武漢,或者回老家,我跑到了廣東,我想跑得越遠越好,最好沒有人能找到我。實習了大半年,我切斷了和秦琴的聯繫,不聽她的電話,把她的QQ和電子郵件拉進黑名單。劉東打過幾次電話給我,我說,麻煩你告訴秦琴,我們不可能了。劉東在電話裡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馬拉,你真是個傻逼,這麼好的姑娘你不要,你以爲你誰啊。也許,我真的是個大傻逼,我找的藉口都如此低級,我真希望秦琴一如既往地單純,希望她相信,我和她分手僅僅是因爲不能接受她媽的辱罵,而不是不愛她,那樣,她會好受些。
實習完回來,有天在學校裡碰到了秦琴,她身邊跟着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子。從她身邊走過時,我朝秦琴笑了笑,她的頭低了下來。晚上,秦琴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你回來了,還好吧?我說,挺好。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我看到了,挺好的。秦琴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明白。放下電話,我抽了三根菸,還是沒忍住眼淚。好些年後,我從劉東那兒知道,秦琴出國了,去了法國。
和秦琴分手後,我和青瓷的聯繫又多了起來。青瓷說,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受不了那股磨嘰勁兒。過了幾天,青瓷告訴我,她喜歡上了體育系的一個男生,她問我,該怎麼追他?我說,你想辦法唄,你不是辦法挺多的嘛!青瓷說,人家害羞嘛,你是男人,你知道男人的弱點嘛。你把他上了不就完了。看吧,俗了吧,你怎麼這麼低俗呢。過了一會兒,青瓷說,你說的也有道理。過了幾天,青瓷在QQ上給我留言“報告,已拿下!”後面,是一個得意的笑臉。我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