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沉的心回到宿舍,陳浩楠沒有任何話語,他徑直爬到牀上就躺了下來。宿舍的其他兄弟依然是無所顧忌地海侃,時而發出一陣嗔怪嗔怪的笑聲。也許瞎侃是這個年齡階段的人的專利,有事沒事就是喜歡瞎鬧一下,漫天無際,樂得自在。不過,他們所胡扯瞎侃的話題,總的來說不超過三點:
第一,是探討國際風雲大事,各人發表各自的,實際上絕對是毫無邊際的怪論。
第二,是研究學校的各位老師或領導,看看哪位和哪位的關係有些曖昧,或是說他們的奇聞怪態。
第三,那就是大話女生,這可能是最最重要的一點:男生宿舍裡大話女生,這幾乎是一個永恆的話題,也是大夥兒最感興趣的話題。
此上的三大話題,陳浩楠都沒有多少興趣,他覺得他們的大多意見純粹是胡謅扯淡。不過,他也不反對,畢竟年輕的心都喜歡遐想和幻想,沒事胡亂地瞎瞎鬧鬧也是人之常情。有的時候,他也會不自覺地湊上去,或者是附和着說上兩句贊同的話,或者也跟着發幾句不着邊際的感慨。
然而,今夜,面對着室友們肆無忌憚的海侃,陳浩楠卻插不上一句話——他靜靜地躺着,眼睛看着黑黑的天花板。黑黑的天花板彷彿一個黑洞,深邃而無底——透過黑洞,陳浩楠的心好像飄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想躲着,永遠都不要回來。但是,現實卻又無情地把他的心拉了回來,他知道林雨霏已經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了……
這些天以來,林雨霏的身影總是在陳浩楠的腦海裡盤旋着,她的臉龐、她的微笑、她的言語,她的一切的一切總在他的眼前晃着,點點滴滴、熒熒閃閃,是那麼的模糊不清,但又是那麼的真真切切。特別的是,一想到林雨霏的病,陳浩楠猛然間就會感到陣陣的傷痛,以至於有的時候他老是暗自神傷,心裡好不難過。還好,在上課的時候,他還能稍稍靜下心來,暫時擱下心中的悲傷。
每每臨睡之前,陳浩楠都會不由自主地透過窗戶,看着漆黑的夜空,雙手合一,低頭默語,一遍又一遍地爲林雨霏祈禱祝福:他覺得這是他唯一能夠做的!
然而,再多的祈禱和再多的祝福終究沒有盼來好的消息……
天使星悄悄地隕落了。林雨霏去世的消息依然是歐陽伊雯傳達的。聽到這個消息,陳浩楠的心猛地愣住了、呆住了,他的整個思維幾乎就要停滯。看着歐陽伊雯的淚眼,他的嘴角好半天才微微啓了啓,又過了半天他才擠出幾個字:“雨霏真、真的走——走了嗎?”此時,他的淚水也模糊了雙眼。
但是,歐陽伊雯只是緊緊地咬着脣角,淌着淚水,不再給陳浩楠任何的回答……
林雨霏病逝的消息很快就在214班傳開了,大家議論紛紛,無不感到悲痛和惋惜。其實大家都知道,林雨霏表面上冷若冰霜,但她的內心卻是熱情如火,倘若哪個同學情緒低落,她會悄悄地用小紙條寫上幾句亦安慰亦激勵的話……然而,林雨霏突然就這麼悄悄地去了,怎麼不讓人傷悲和痛心,甚至有些女孩子一聽到這個噩耗就在教室裡失聲痛哭了起來。
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誰也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在班主任王澤的提議下,班裡準備組織人前去弔唁。但是,到底派誰去呢?這一點,王澤心裡似乎有些沒底。
一日晚自習過後,王澤找來了陳浩楠——王澤在前,陳浩楠在後,師生二人一前一後,很慢很慢地走在大操場的跑道上……
王澤使勁地咬着菸嘴,神情十分嚴肅。良久,他才停了下來,往回走了兩步,對陳浩楠說道:“這次班上要組織幾個人去弔唁林雨霏,這事就交給你,還有、還有歐陽伊雯怎麼樣?”
“交、交給我?”陳浩楠的嘴有些僵死了,心裡的着急使得他更是繞了舌頭,“我、我怎麼能去……我——我看我是不能去的,看到雨霏我就感到內疚……我、我、我……”
“你怎麼會感到內疚呢?”王澤深深地地唉嘆了一口氣。藉着月輝,他看了看陳浩楠急噪不安的臉,忙又說道:“你怎麼能這樣想呢?你是代表班上的同學去的,是去表達班裡所有的同學對林雨霏的友誼和感情的——你怎麼會有內疚的感覺呀?”
“我想——我想老師您還不知道我和雨霏的之間的事吧……”說着話,陳浩楠便不由地看了看班主任。停頓了一會兒,他忙又接着說道:“我真的想去看她最後一面,但是我怕我見了——見了她的遺體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畢竟我做錯了很多事,很多很多的事……”
“你們之間的事?或許——或許我這個做班主任的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王澤的手輕輕拍在陳浩楠的肩上,他慢慢地說道,“可是,你不要因此產生思想包袱,本來青春年少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我想林雨霏她也希望你去看她最後一眼——儘管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我想她也希望聞着、聞着你的氣息離去,走向她靈魂的安息地……”
“王老師,請您別說了……”陳浩楠用乞求似的眼神看着王澤,“我心裡很亂,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雨霏冷冰冰地躺在那兒……真的,我好害怕、我好怕——”
看着陳浩楠臉上的肌肉在慢慢地的顫動着,王澤很快感覺到了他的煩亂,他幾乎還聽到了他急驟的心跳聲——他覺得不能對他再強加些什麼,否則就會把他逼向一個危險的境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王澤只好就勢說了一句:“那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老師!”陳浩楠立即回了一下班主任,便快速地跑開了。然而,就在這轉身的一剎那,他的淚水就狂飆了出來。
看着陳浩楠遠去的身影,王澤心裡也更加複雜了。他只得又摸出了一根菸,迅速地點燃:他想在煙霧中找尋一點東西……
因爲林雨霏的事,再加上陳浩楠的痛苦回絕,整個晚上王澤都難以入睡,直到凌晨三點多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這會兒,尖叫般喇叭聲夾雜着刺耳的哨子聲突然響了起來,王澤摸了一把猩紅疲憊的眼睛,急急忙忙地就爬了起來……
早操過後,同學們陸續走進了教室。王澤叼着一根菸站在走廊上,見歐陽伊雯走了過來,他迅速掐滅了菸頭——他適時地攔住了她。
跟着班主任走到走廊的一角,歐陽伊雯有些迷糊地盯看着他。這兩天以來因爲林雨霏的去世的事,她心裡十分悲傷,總是默默地抹着眼淚,昨天晚上她一直都沒有睡好,整個枕巾都被她的淚水溼透了。所以,一大早醒來,她整個腦袋都暈乎乎的,但是一看到班主任的樣子似乎更加疲憊,她只得強撐着,儘量不讓自己的身體晃抖。
很快地,王澤又摸出一根菸來,不過他沒有馬上點着,他拿着煙在欄杆上輕輕地抖了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把煙叼到嘴上,用打火機試了好幾次才點上了……
吐了一口菸圈,王澤轉過身來看了看歐陽伊雯,慢慢地說道:“你看——看班上派哪幾個同學去弔唁林雨霏的比較合適……”他的話幾乎是說一個字就頓一下。說這話時,他真想狠狠地給自己一個嘴巴,因爲這與他雷厲風行的性格是極其相悖的。但是,這一刻,面對着自己的學生他還是這麼做了。
從班主任的語氣和神情中,歐陽伊雯似乎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些什麼。她看了一眼班主任,側着頭想了一下就立即開了口:“如果只讓一個人去,那麼這個人一定是陳浩楠——”
“可是陳浩楠說什麼也不肯去啊!”王澤迅速地打斷歐陽伊雯的話,“我昨天晚上跟他好說待說了老半天,他就是不願意去——看着他很爲難的樣子,我這個做老師的也不能過分勉強他呀……”
“浩楠怎麼這樣啊?”歐陽伊雯有些生氣地跺了一下腳,“他應該知道他去送雨菲最後一程,對於雨菲、對於他自己,那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呀!”
王澤有點急了,他把菸頭一扔,趕忙接上話來:“現在不是責怪陳浩楠的時候,再說他真的有他的苦衷,我們是不能勉強他的!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確定一下相關人員——明天就是林雨霏出殯火化的日子了,今天必須確定好相關人員,明天一早代表全班同學去弔唁一下……你再想想看,班裡面除了你和胡菁,還有誰去比較合適呢?”
“陳浩楠是最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他都不去,我們哪個人去都不合適……”歐陽伊雯說着話,聲音不覺就提高了許多。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十分複雜,有對陳浩楠的生氣,有替林雨菲感到的惋惜,還有對班主任的無奈……
“可是陳浩楠他就是不願意去——”
“沒事的,這件事交給我了,我想他會聽我的勸的——他只是、只是一時還沒有解開腦子裡的那跟弦!”歐陽伊雯的心慢慢地恢復了平靜,語氣也跟着平順了下來,“其實,我知道浩楠心裡也很着急,只是雨霏的去世太突然了,他心裡一時還接受不了,他也更加不想去接受這個事實——我想、我想我再去和他說說,他一定會去的!”
“那好吧,這事就交給你了!”王澤的心稍稍有了一絲安慰,因爲對於眼前的這個學生他是絕對信任的,他相信她的聰慧和才幹,他也或多或少地知道她跟陳浩楠幾個人的關係和交情:也許他們年輕的心真的能夠相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