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新港區,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認真說起來,這個區其實也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只是近二十年來寧州高速發展的一個剪影罷了,但在幾個轄區之中,起飛勢頭最爲迅猛,絕對算得上一朵經濟奇葩。這裡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貧瘠漁村,當地村民都是靠出海捕魚爲生,依賴老天爺賞口飯吃,如今卻一躍成爲寧州經濟的第二把交椅,僅次於傳統豪強——北邊的拱月區,不得不令人想起那個佇立在香江旁的共和國曆史上第一經濟奇蹟城市,深圳。
享譽中外的寧州港,就是位於新港區。
改革開放以來,寧州港已經建成了功能齊全、配套完善的深水泊位羣,港口設施先進,裝卸高效,集疏運便捷,口岸通暢,服務完善,已然發展成爲華國最繁忙的港口之一,同時也是國際深水中轉港之一,在區位、航道水深、岸線資源、陸域依託、發展潛力等方面均具有較大的優勢。在去年,寧州港的集裝箱吞吐量更是突破了600萬標箱,同比增長44.5%,國內排名上升到第四位,已進入世界集裝箱港口前20強。
不僅如此,由於寧州港的天然因素,水位極深,且沿線有大片的紅樹林抵禦強風巨浪,因此也是我國一個十分重要的軍事港口,海軍的中流砥柱——東海艦隊就在這裡設有常駐海軍基地。如果你有幸在寧州近海出遊,就經常可以看見我國最先進的基洛級潛艇的美麗倩影。
午後的陽光還是毒辣,得理不饒人,曬得地面沒有一滴水分,乾渴難耐。
街上行人稀少,偶爾走過一兩個撐着傘提着袋匆匆而去的女士,一條不停地吐着舌頭的黃毛老狗正懶散地步過斑馬線,馬路斜對面,一隻貓懶洋洋地在一家小商店門口的檻上躲避太陽,一隻毫不識趣地蒼蠅嗡嗡在它眼前飛過,它只是微微睜開眼睛,呆呆望了眼,又合上了。
亭臺賓館。
這家賓館大有來頭,是新港區引以爲豪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南宮家族神駿集團旗下的一間全資子公司,以裝修古典、菜式多樣而著稱,是目前爲止寧州唯一一家可以提供滿漢全席的酒店,曾接待過國內外重要的國家領導人。
一輛紅色寶來從遠處而來,速度很快,用風馳電掣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一條老黃狗吐着舌頭,晃盪在馬路中間的斑馬線上,阻擋了去路,紅色寶來泄憤般地鳴了幾下喇叭,尖銳而刺耳的聲音驚起了那家小商店休憩的貓,毛髮直立,“騰”一下的躥起來,逃之夭夭。
老黃狗淡定從容過了馬路,而紅色寶來則拐了個大彎,緩緩駛進了亭臺賓館的地下停車場。
車子越下越深,駕輕就熟地來到地下二層,在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處停好,熄火後,從車裡走出一箇中年男人,西裝筆挺,大腹便便,拱樑大鼻上頂着一副粗框眼鏡,雙目隱在厚厚的鏡片後面,失去了不少神韻,但眉宇間有着一股養尊處優的銳氣,非尋常人可比。
他鎖好車後,站在原地點燃了根菸,然後徑直走向停車場電梯,快速按下了一個數字:26。
電梯緩緩上升。
最終停在了二十六樓,中年男人走出電梯後,輕車熟路地來到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這裡是視頻監控的最遠端,即便有影像,也是模糊不清的一道人影,他並沒有馬上選擇進行下一步動作,而是警惕地左右望了眼,才輕輕地敲響了房門。
半晌,從房裡傳來一把令人心顫的女人聲音:“等會兒,就來了。”
沒等多久,房門打開了,一個穿着幾乎透明睡袍的妖豔女人站在他面前,性感到了浴血噴張的地步,傲人的雙峰若隱若現,鳳眼裡透着挑逗的光芒,中年男人心裡狂顫,下面的夥計已經挺直如竿了,雖然早已經熟悉了這妖豔女人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但每次見到她,還是會不爭氣地被她所電到。
在女人的胴體面前,每個男人都會變成呆子,無藥可治。
他不動聲色地嚥了咽口水,再也受不了這妖豔女人的媚眼誘惑,一把抱起她,用腳把門關好,火急火燎地就把她扔到了牀上,肥碩的身軀整個壓在了她的嬌軀上,那情景相當滑稽,就像一塊豆腐上放置了一塊大石頭,他連眼鏡都顧不得脫,寬厚的雙脣就急不可耐地吻上了那妖豔女人的兩葉嬌脣,舌頭盡情品噘着她嘴裡甜美的芳汁,而一隻大手已經開始粗暴地進攻她的私密地帶了。
“好一幅誘人的**啊,恐怕唐伯虎再世,也描不出如此動感的絕色美畫來吧?”
忽然,從窗簾後面傳來了一把極爲動聽的男人聲音,在這種場合,卻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偷情雖然不受法律管,只是對傳統道德的踐踏,但終究有個“偷”字,那就意味着這事是不願被別人知道的,一旦敗露,無論哪一方都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從古至今,沒有哪對偷腥忘抹嘴的男女會有好下場的,受盡詬病,西門大官人和潘小姐無疑是最爲臭名昭著的一對。
英雄尚且難過美人關,何況狗熊?
那妖豔女人被橫空出世的這句話嚇得夠嗆,尖叫一聲,顧不上整理已經褪到大腿根部的睡裙,連忙拿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秀色可餐驟然消失,蜷縮在牀一隅,瑟瑟發抖。中年男人則顯得大氣很多,畢竟吃過這麼多年的柴米油鹽了,老道十足,這種突發事件不至於讓他慌不擇路,但還是嚇出一身冷汗,驚駭地坐起來望去,卻只發現一個英俊飄逸得不像凡間之物的年輕人從窗簾後面悠然走出,斜挎着一個黑色小包,嘴邊掛起一抹清淨如竹的微笑,既沒有發現骯髒私密的洋洋得意,也沒有抓住重要把柄的盛氣凌人,甚至沒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落井下石,反倒是一派秋毫無犯的模樣,中年男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知道是否因爲這個年輕人站着而他坐着矮一截的緣故,他總覺得這個傢伙有種居高臨下的可惡姿態。
他鐵青着臉,推了推厚重眼鏡,壓下心中的怒氣,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叫蕭雲,蕭瑟的蕭,白雲的雲。”年輕人說着,走到了外邊的吧檯,留給兩人整理的時間。
貴賓房就是有這個好處,有酒櫃,煩心的時候,或者調情的時候,可以淺酌幾杯小酒,舒坦。
那女人還是沒敢動,那張被子成了遮醜的皇帝新裝,中年男人扣好襯衫,好整以暇地坐在了牀邊沿。
他現在的心思可謂是百轉千回,悶不吭聲地點燃一根五葉神,一口接一口地抽起來,眯起眼睛,幾乎只剩一條縫,那張苦瓜臉陰沉沉的,暗暗揣摩着這個陌生年輕人的來頭,思忖着下一步的應對,能夠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這裡,證明對方早已摸清底細,有備而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爲什麼而來。
“要不要來一杯?”蕭雲衝着他輕聲喊了句,語氣很放鬆,就像跟一位多年密友打招呼。
中年男人擡頭,遠遠望了眼正在吧檯邊倒酒的年輕人,沒有接話,又深深抽了口煙。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蕭雲只好哂笑一聲,倒了兩杯酒,軒尼詩VSOP,端着慢慢走進了臥室。
中年男人盯着他遞來的那杯酒,思索了會,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彎身將煙在地毯上掐滅,燒黑一塊。
“好酒,夠純。”蕭雲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細細品呷了一口洋酒,酒風淳樸而優雅。
“算你識貨。在國內,假冒情況最爲嚴重的洋酒集中在軒尼詩、人頭馬和馬爹利這三個品牌大頭上,而亭臺提供的軒尼詩干邑酒,絕對是真材實料。據說神駿集團的老總南宮伯玉跟軒尼詩公司的總裁私交甚篤,有了這層關係,想假都難。”中年男人一談起酒來就滔滔不絕,不過這也是他的高明之處,岔開話題,也讓自己有點應付對方的底氣,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不滋不咂不灑不剩,顯示出良好的酒場風度。
“原來如此。”蕭雲微微一笑,透出幾分按部就班的自信,手指輕輕釦着酒杯,一下一下。
酒果然是一件交際的好東西,在商務宴會或社交聚會上起催化劑的作用,促進商務交往。
“知道這干邑酒什麼年份最好嗎?”中年男人似乎對這個擾人清夢的年輕人沒有排斥感,故作鎮定。
“不知道,品酒論道我差點,要是茶經,我還湊合。”蕭雲很老實地回答道,不卑不亢。
“干邑最好的年齡和女人差不多,大約是二十五到四十歲。”中年男人對酒倒有一番細緻研究。
“長見識了。”蕭雲微笑道,他總是有一種本領,能使人毫無禁忌打開話匣子,很奇妙。
話題結束,房間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再出聲交談,只有蕭雲手指叩着酒杯的輕微聲響。
那女人更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很自覺地保持警惕,用被子蓋住,只露出一雙惶恐眼睛。
此刻的沉默並不代表雙方的退讓,反倒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都在思索着下一步該怎樣應對。
女人當然知道這兩個男人是在耍太極,零碎交談只是他們拋磚引玉的前奏,正戲很快就會上演。
“別兜圈子了,你煞費苦心抓我現行,不會只想聊聊這酒的事吧?”中年男人忍不住先行一着。
“交個朋友?”蕭雲挑了挑眉,他已經知道自己在言語交鋒上取得了主動權,這是好事。
“朋友?”中年男人冷笑一聲,輕蔑道,“我朋友遍天下,不過遺憾的是,就是沒有你。”
“在一個遊戲規則不規範的社會中,多一個朋友就少一處碰壁,何樂不爲?”蕭雲輕笑道。
中年男人大笑,有點恥笑目不識丁的孩童那樣的不懷好意,推了推滑了幾寸的厚重眼鏡,輕聲道:“要織成一張網,不是什麼材料都可以用的,只有從蜘蛛口中吐出來的蛛絲才適合,關係網也是如此,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在這張網上生存,別嘗試着強行進入,那隻會作繭自縛。”
蕭雲將酒杯放在地上,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窗簾,陽光刺眼,輕聲道:“二十六樓,很高。”
中年男人立即明白其意,笑容僵住,無意識地嚥了咽口水,故作強硬道:“這是個法制社會。”
蕭雲擡頭三十度,眺望着遠方的天空,輕聲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笑話,這隻能騙騙底層老百姓玩玩。爲了階層制衡和社會穩定,統治者才織成了所謂的法網,殊不知大多的法網往往如同蛛網那樣,能夠粘住小蟲,飛鳥卻一衝而過。魚死網破?只有網破,魚卻依舊快活。”
中年男人心臟劇烈跳動,動了動嘴脣,卻沒有勇氣說下去,畢竟這番話真實坦率得發人深省。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被騙了一輩子,而是知道被騙了一輩子,並且無力反駁。
蕭雲轉過身來,笑了笑,輕聲道:“放心,我不是想把你扔下樓,朋友,應該相敬如賓的。”
中年男人悄悄鬆了口氣,態度沒有改變,冷視着這個年輕人,重複一句:“我沒你這朋友。”
其實,混到他這個層面,算得上是有大眼界大視野的人物了,很多棘手的事情處理起來也是遊刃有餘,卻從未遇到過令他這麼頭疼的一個人,如果這個年輕人是純粹來敲詐一筆錢財還好,封口費根本不是問題,可好巧不巧偏偏遇上了一個怪胎,別的不要,就想要和他交朋友,足以讓他哭笑不得。在大風大浪中打拼了這麼多年,他始終堅守一條準則:朋友不可亂交,以免養虎爲患;冤家不可亂結,以免四面楚歌。別的不說,單說這年輕人是以在背後捅了他一刀這種形式出現,就知道這個交情如懸在頭上的達摩斯之劍,隨時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有時候,堅持原則過頭,就成了固步自封,於己於人都沒有好處。”蕭雲轉身,指着窗外,輕聲道,“就像站在這二十六樓的窗邊一樣,由於站得太高,人就會變得畏手畏腳,不敢再往外面走了,即便從窗外拋進來一根橄欖枝,也未必敢接,這可不是件值得奔走相告的喜事。”
“我不知道你真實來意,但如果偷窺私隱還算橄欖枝,我無話可說。”中年男人聳聳肩。
蕭雲皺了皺眉頭,嘴角漸漸揚起一個詭魅弧度,重新走回沙發坐下,不急不緩道:“賈伯侯,五十二歲,**黨員,現爲省建行新港支行行長,已婚,夫人叫韓梅梅,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在新港第一小學讀四年級,女兒在寧州十七中讀高一。在前年……”
“不必說了。”中年男人揚揚手,打斷他的話,冷聲道,“做足功課,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剛纔已經說過了,只是想和賈行長交個朋友。”蕭雲淡淡道,一點也沒有矯情的味道。
“給我一個理由,爲什麼要交你這個朋友?”賈伯侯終於不再把玩那隻玻璃杯,輕聲道。
“因爲這個。”蕭雲優雅地翹起二郎腿,從黑色小包掏出一個信封,甩手扔給了他。
賈伯侯臉色鉅變,愈加地愁眉苦臉,顯然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落入對方的掌控之中,忐忑不安地拆開信封,看到裡面的東西后,徹底腿軟,死死地盯着這個帶着如春風般微笑的年輕人,眼神滿是怒火。信封裡面裝的是一疊照片,照片內容當仁不讓地是賈伯侯和不同情婦之間的不雅照,地點有他家,賓館,辦公室,公園,甚至是車裡。
卑鄙。
蕭雲卻毫不在乎,饒有趣味地看着這個神情凝重的中年男人,修長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沙發的扶手,竟然跟心跳是同一個節奏,微笑道:“我聽說令夫人的父親是省建行的行長,管着億萬財富,社會地位崇高,在業內混跡了數十年,名聲斐外。如果這些照片讓令夫人親自鑑賞一遍,再一不小心傳到岳父大人的耳朵裡,恐怕賈行長就成泥菩薩過江了吧。”
賈伯侯臉色鐵青,寬厚的嘴脣緊抿成一團,沉默良久,沉聲道:“我認栽,交你這朋友。”
蕭雲輕輕一笑,成竹在胸的自信躍然臉上,起身走出睡房,到客廳的酒櫃裡拿過那瓶已經倒了三分之一的軒尼詩VSOP,回來給賈伯侯倒了半杯,循例自己也來半杯,端起酒杯在半空,輕聲道:“願我們的友誼天長地久。”
賈伯侯艱難擠出一點微笑,碰了碰杯,沒有喝,卻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你想知道?”蕭雲揚了揚如刀雙眉。
“想。”賈伯侯第一時間點頭,這個疑問一直困擾着他,能找上這來,太不可思議了。
“這簡單。”蕭雲輕笑一聲,接着望向那個蜷縮在牀上的女人,吩咐道,“冬蓮,你可以走了。”
“是,雲少。”那女人輕聲道,再也沒有剛纔的六神無主,神色冷傲,與原來的風騷狐媚離題千里,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人格分裂,掀開被子起身,向蕭雲恭敬行了個禮,便穿好衣服轉身離開,看都不看坐在牀邊驚愕萬分的賈伯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