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清明時節前後,對於南宮青城來說是厄運連連的,就像整個江南都處於密雨紛紛的世界一樣。
先不說他最欣賞的一個堂弟南宮門天妒英才憾然離世,也不說南宮家花巨資豢養的頂級護衛一個接着一個離奇死亡,光是許子衿在訂婚當天的無故失蹤,就讓他顏面無存心碎滿地了。那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像一具乾屍一樣從s海回來,又是怎樣在衆多趕來祝賀的親朋好友面前強顏歡笑宣佈訂婚儀式取消,又是怎樣在衆說紛紜目光各異的注視下離開現場,他只記得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吐了很多次,最後酩酊大醉,人生的第一次,事後他也暗自告訴自己,也是最後一次。
哀莫大於心死。
但讓南宮青城心煩意亂的境遇,還遠遠沒有結束。
前期,神駿集團旗下的伯樂地產不斷吸收流通股,已然將寧州大亨建設集團的股價從兩塊多擡高到了六塊,這在證券市場的寒冰期還沒有過去的季節裡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價。“既然已經瘋狂,便會更瘋狂”,這是證券市場裡的一句至理名言,就在衆人以爲伯樂地產可以順利通過十八億債轉股,成爲大亨建設集團最高領導層的時候,4月7日,大亨建設集團的股價在一波神秘的資金流運作下,迅速攀升到十塊以上。
儘管神駿集團沒有自亂陣腳,並且迅速做出了反應,在十元左右的股價範圍瘋狂拋錢打壓這波資金流,企圖狙擊過度虛高的股價,但大亨建設集團卻不識時務,偏偏在這個時候通過國內的主要房地產媒體以及證券媒體,對天沙河畔即將起航建設的新時代廣場樓盤進行了一次大規模宣傳,進一步放大了證券市場的非理性,到了四月下旬,大亨建設集團的股價一度上升到十六元。
如此虛高的股價,意味着十八億公司債只能轉換更少份額的股票,這讓神駿集團欲哭無淚。
在江南一帶,各類私人會所如高爾夫俱樂部、遊艇俱樂部、鄉村俱樂部等星羅棋佈,專門爲有錢人提供超級遊艇和私人飛機等高尚消費服務。驚豔會也是其中一所高檔休閒會所,由神駿集團創辦,位於寧州郊區的青龍峽水庫附近,依山傍水,風景宜人,由於遠離鬧市,安全係數比較高,深受高官商賈的歡迎。會所裡陳列了衆多中國藝術珍品,甚至還有舊時皖西的臥寢系列。在恆溫玻璃酒庫中,2000多支紅酒來自100個不同的國外著名酒莊,其中包括有法國頂級酒莊名釀,雪茄特區供應世界頂級名牌雪茄。
今晚,驚豔會裡聚滿了南宮家族的人員,接近五十號,都是身份顯赫的,不可不謂樹大根深。
鑑於寧州大亨建設集團儼然成了神駿集團的一塊燙手山芋,有把神駿集團拉入沼澤地的危險,圍繞這個主題,南宮家族成員各抒己見,有說堅決不放手的,大亨建設旗下屯了不少地,但真正有價值的還是天沙河畔的新時代廣場,這幾年,市政府投入大筆財政改善天沙河水質,讓這個樓盤升值不止翻倍,最終神駿集團從中得到的,一定大於付出的。也有說長痛不如短痛的,神駿集團目前已經在大亨建設砸了超過三十億的資金,如果還拿不下控制權,將會大大影響集團董事會及投資者的信心,到時候別西瓜沒揀着,連芝麻也丟了。還有說採取必要手段,也即是利用黑龍團的力量,查清躲在背後跟南宮家作對的勢力,然後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衆說紛紜。
但因爲南宮家的主心骨南宮伯玉並沒有露面,只是委託他弟,也即是南宮青城的三叔南宮牆來主持大局,所以這羣人爭論來爭論去都拿不出一個準主意,個個都覺得自己的想法是理直氣壯的,南宮牆是撲了西邊的火又去補東邊的鍋,一直吵到了晚上九點多,大家還沒統一意見就樹倒猢猻散了,愛打麻將的拉幫結派打麻將,愛唱K的就呼朋喚友去K歌,各自找樂子,南宮家面臨的危機拋到了腦後。
南宮青城則陪着他三叔南宮牆沿着水庫散步,風有點大,但不至於冷,還有濃濃的茉莉花香。
“外人看着南宮家,覺得挺團結的,其實就是一盤散沙,要不是你爸在,這幫孫子早就各立山頭各自爲王了。”南宮牆感慨道,他是國家國動委綜合辦公室專職副主任,南宮家級別最高的一個成員,平時日理萬機,下午才從首都趕到這裡,爲南宮家的家族會議撐一下場面,而成員間的互相拆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南宮家不像江南其他三大家族那樣經歷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澱,南宮家的成員一有了倆臭錢就尾巴翹天了,徑相攀比之風蔚爲大觀。
“呵,我爸似乎也不在乎這盤散沙了,在這生死存亡之秋也躲了起來。”南宮青城笑容無奈。
“話不能這麼說,你也不能對他求全責備,他操心勞力風餐露宿了幾十年,才爲這個家族打下了這片江山,畢竟歲數在這兒擺着了,比不上年青那會兒意氣風發敢挑大樑,也說得過去。青城,你也長大了,甚至比他更出色,他就希望這肩上的重擔你能早日挑過去,縱觀整個家族,也只有你纔有這個能力駕馭神駿集團,這是我們南宮家開枝散葉的根兒,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再在外邊漂流打拼,始終是圍繞着神駿集團這個中心而奮鬥的,你要好好掌舵接過去,明白嗎?”南宮牆語重心長道。
“三叔,這不用你說,我也會用心把集團經營好。”南宮青城凝重道。
“對你,從小我就放一百個心。”南宮牆掏出一包沒有任何印刷包裝的特供煙,他知道南宮青城不抽,就直接自己點了一根,輕聲道,“你三叔我年紀太吃虧,想再往上走很難,混到現在這個職位這輩子估計是到頭了,所以啊,特別在乎我們這個家族的強盛。78屆我們同學聚會,名單打印出來,很多人都是已故,爲什麼已故呢?都是槍斃的。當然現在還有很多還在裡面蹲着。到我們這個年紀,正好是各個單位、各個領域的頭,做得好進醫院,做不好進法院。同學再親,也很難形成固若金湯的圈子,只有家族,才能讓自己有強大而穩定的靠山,不至於坐吃山空。青城,你是南宮家第三代的傑出產品,將來是要取代你爸成爲主心骨的,一定要把目光放長遠一些,毛主席就不喜歡講戰術,一講就講戰略,這就是將才與統帥的區別所在。”
“我會處理好與蕭雲之間的紛爭。”南宮青城聰明絕頂,自然聽出了他三叔的旁敲側擊。
“我聽說你跟這個蕭雲之間是因爲爭許子衿而結下的死仇,對吧?”南宮牆吐出一口煙霧。
“嗯。”南宮青城隱瞞了最爲重要的原因,他暫時還不想任何人知道蕭雲的真正身份。
“這就是不成熟的標誌,對大處不算計,小處錙銖必較的愚者,b京人必言其‘大簍灑香油,滿地撿芝麻’。爲了一個女人,把整個家族都拖進去,我是十分不贊同的。當然,我瞭解你的個性,知道你不是那種率性而爲的人,我問過你爸,你爸也愛說不說,我也沒那份閒工夫去打探你們倆背後的那些恩怨情仇,反正要慎思篤行,這是中山先生的警句,你要牢記。”南宮牆善意表達了心中的不滿。
“曉得了。”南宮青城只敢虛心接受。
“不過呢,如果真有人純心欺負咱們南宮家沒大爺們兒,那就不能忍了,惹急了不用你南宮青城多說一句話,我可不論秧子,非拿板兒磚招呼他不可。”南宮牆揮舞着拿煙的右手,那一星紅點在黑暗中上下左右移動着,煞是好看,輕聲道,“青城,你估計,這躲在背後陰我們南宮家一道的,會不會就是那個跟你有深仇大恨的蕭雲?”
“屢次出手哄擡大亨建設股價的是一家叫青龍湖建設的公司,背景還查不到。”南宮青城道。
“註冊地是哪?”南宮牆彈彈菸灰問道。
“b京房山青龍湖鎮。”南宮青城回答道。
“京企啊?我回頭讓人幫忙查查。”南宮牆揉了揉眉頭,輕聲道,“在這個問題上,我還是支持集團玩到底,畢竟我們有籌碼,如果這都不敢應戰,神駿集團這些年的發展都是吃乾飯啊?外邊的人會怎麼看我們南宮家?我可不想背上一個孬種的外號。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前幾年,我有一個溫州的朋友,聽說公共安全專家部要印第二代身份證,借了個樣品一看,哦,第二代身份證是這麼印的,把全溫州的第二代身份證全都印好了,把麻袋一扛,扛到公共安全專家部,你看第二代身份證比你印得還漂亮,你能不能把業務包給我?你猜最後怎麼着?我這位溫州的朋友包攬了江南幾個省的任務,數錢數得手都軟了。”
南宮青城溫然一笑,又陪着他三叔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折返回來。
殘月無神,薄雲繚繞。
南宮青城把三叔送回房間之後,就坐上那輛標誌性的勞斯萊斯幻影,離開了驚豔會。
一路開到了郊外的一座農莊,是供城裡人週末玩農家樂的地方,門口一盞孤燈,一條黑狗。
負責開車的秦始帝按了兩下喇叭,就有人出來把大門打開,讓他開車進去,隨即關上了大門。
也關上了一切的秘密。
臧青酒就在農莊裡面等着,南宮青城一出現,他就迎上來,輕聲道:“人都到齊了。”
“進去再說。”南宮青城推門走進一間亮燈的瓦房,裡面坐了九個人,個個如鷹,一個除外。
那是一個耄耋老人,坐在椅子上本就乾瘦的身子愈發傴僂,手裡拿着一根竹節菸斗耐心抽着。
“您就是當年黑龍團的紅花一支棍,曹子英老人?”南宮青城尊敬問道。
“都過去多少年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我還有這麼一個外號。”老人面無表情道。
“紅花一支棍,這個名號太響了,都說您當年一棍掀翻了楚漢大地。”南宮青城微笑道。
“別人扯犢子而已。”老人混不在乎道。
“聽說這次您過來,是您自動向鳳總提出的,對吧?”南宮青城問道。
“是。”老人點點頭,捻起一小撮菸絲,放到菸斗的鐵嘴上塞滿。
“您想清楚了嗎?很可能這次是荊軻刺秦王,有去無回的。”南宮青城善意道。
“我都快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還在乎這個?”老人嘴角牽扯出一個頗爲艱難的自嘲笑意。
“對不起,我想了解您這樣做的意圖,我必須保證這次行動的高度保密。”南宮青城問道。
“因爲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有三副棺材,一副給我的,一副給我養子的,另外一副就是留給他的,這個理由夠充足嗎?”老人眼神一黯,傴僂着骨瘦如柴的身子,重新眯起眼睛,直視着南宮青城,真得如同一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那般眼神昏暗而渾濁,抽了口煙,每一口抽菸也都變得無比沉重,似乎是在抽他的記憶和歷史,一輩子的榮辱坎坷都蘊含在那煙霧繚繞中,如旱菸鬥一樣嶙峋枯瘦的手指關節輕微作響。
“理解。”南宮青城雙手合十道,其實在這之前,鳳凰已經向他交過底,他只是想確認一下。
“什麼時候行動?”老人問道。
“這個到時候會再具體通知,你們其他八個人也是一樣,要耐心等待。”南宮青城輕聲道。
“明白。”八個人異口同聲道,他們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死士,而且個個都是絕頂高手。
“在此之前,委屈各位要在這農莊小住幾天了,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南宮青城微笑道。
“青公子,希望你的計劃能夠萬無一失。”老人淡淡道。
南宮青城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