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年三十

張大娘悉心照顧了幾日,於芊芊的病才漸漸好起來。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卻未好,整個人看着便懨懨的。

將近年節,皇帝將京城城防的事務交給白彥章,倒讓他每日忙的腳不沾地,每日都是三更後才能到家,有時甚至直接便在外面睡下。

他心裡記掛着幫於芊芊尋找家人的事,苦於一直也騰不出手來,只好暫時命了青松去查。

青松也心疼於芊芊,每日裡帶了人滿京城的找,不可謂不賣力。然而找了許多日,卻依舊一無所獲。

轉眼便到了大年三十這一日,按照府中的規矩,於芊芊今日是可以放回家去過年的,然而她無處可去,白彥章便做主將她留在府中。

府裡到處一派喜氣洋洋,她卻絲毫提不起興致。

晚間,於芊芊坐在廊檐下,看着天空中朵朵綻開的煙花,只覺一顆心空落落的。

原本的那些存錢討賞的心思已經完全沒有,此刻她只想知道爹孃和弟弟們到底去了何處,可是她除了在這裡傻坐着,什麼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煙花散盡,隔壁院中傳來丫鬟小廝們說說笑笑的聲音,她這纔回過神來,攏了攏新賞下來的冬衣,起身準備往屋裡去。

“這麼冷,你方纔一直在外面?”說話的是白彥章,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於芊芊勉強擠出個笑容,“方纔見煙花開的漂亮,便看住了,現在正準備進去呢。”

她雖笑着,笑容卻未達眼底,原本一雙亮晶晶的葡萄眼,如今也跟蒙了一層霧似的,眼底還帶着一片烏青,叫一雙眸子顯得更加無神。這讓白彥章看的很不舒服,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將一個錢袋子遞給她,沉聲道:“這是母親賞你的。”

她打開一看,卻是一袋金瓜子。若是以前,她肯定要高興的跳起來,如今卻只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多謝夫人,多謝將軍。”

白彥章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想了想卻還是忍住,沉聲道:“我喝多了酒,你陪我去後花園走走,散散酒氣。”

於芊芊答應一聲,便捏着錢袋子,不緊不慢的跟到他身側。

白彥章身的高大,於芊芊身量不足,連他的肩膀也不到,他轉頭看去,只能看到她梳的圓圓的雙丫髻。

除了賀蓮芝,他還沒有和女子相處的經驗,特別是這麼小的小姑娘。他低頭想了會,這才道:“你爹孃的行蹤,青松已經各處在打聽,相信沒多久便能有消息。”

聽了這話,於芊芊的眸子中這纔有了一絲亮光,她擡起頭來,十分誠懇的道:“多謝將軍。”

知道她原先準備攢錢給家裡,他又道:“你且先將月錢和這些金瓜子收好,待找到了人,你再將這些一起給他們,他們豈不高興。”

“嗯”,於芊芊點點頭,面上也有了一絲笑意,“我多攢些錢,他們到時候便能租個好點的屋子了,說不定到時還能離我近些。”

說這些話時,她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一天,然而心裡有了期許,便覺得日子又有了盼頭,心裡也能好受些。

見她似乎轉圜過來,白彥章這才放了心,當下便不再多言。

今日過節,規矩上比往常鬆了許多,丫鬟小廝們樂的自在,他們一路走來,聽了滿院子的歡聲笑語。於芊芊原本聽了覺得刺耳,如今卻彷彿被這喜慶的氣氛感染,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

恰好,二人也到了後花園。

見園子里人多,白彥章便帶了她往更深處走去,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說笑聲漸漸遠去,卻有一股淡淡的梅香傳來。

夜晚賞梅,又是一番別樣的景緻。白彥章在這上面卻是不通的,他不過是想着姑娘家大多愛花,這才帶了她往這邊來。

於芊芊卻看住了,上次過來摘花是在白日,花雖開的好,她卻沒敢到處亂看。如今看着在月光掩映下的白雪紅梅,雖想不出詞句來讚美,卻也覺得美極了。

她看梅花,白彥章便看她,見她喜歡,便道:“回去時,你也摘幾枝回去插瓶。大過節的,總要喜慶些纔好。”

見他這話竟跟張大娘如出一轍,於芊芊不由笑問:“將軍也覺得梅花是喜慶的花麼。”

白彥章平日裡並不愛這些花花草草,他只對刀槍劍戟有興趣。聞言便道:“花開的紅豔,當然喜慶,擺在屋裡看着也高興。”

“嗯,我都聽將軍的。”於芊芊也不跟他爭辯,當下真的折了幾枝梅花,湊到鼻尖聞了聞,笑道:“真清香呢。”

想了想,她又折了幾枝遞到白彥章手中,笑道:“既然喜慶,將軍屋裡也插幾枝。”

白彥章接過來,也湊近鼻尖聞了聞,卻不覺得有甚好聞的。

於芊芊摘了花,還未盡興,朗雲軒那邊墨香卻滿世界的在找人。好不容易問到說是往梅花園來了,她立時便提着燈籠小跑過來尋人。

待見到於芊芊和白彥章各拿了幾枝梅花有說有笑,一雙眸子立刻便冷了下來。她目光怨毒的盯着兩人許久,直到白彥章察覺後回過頭來,她這才換了一副笑臉道:“將軍叫我好找,夫人那邊正叫你一同去守歲呢。”

他每年都要同周氏一起守歲,這是雷打不動的。他便將梅花交到於芊芊手中,低聲道:“我過去陪母親守歲,你將梅花拿回去插到我屋裡。”

兩人不是一個方向,於芊芊答應一聲,便拿着梅花去了。墨香的一雙眸子刀子似的剜了她一眼,這才隨着白彥章走了。

於芊芊似有所感覺,回頭一望,卻只餘下兩人遠去的背影。

出來走了一遭,她連日來的鬱郁之氣倒去了一半。

回朗雲軒的路上,不想竟碰到了張大娘和青松。他們二人當完了差,才被放出來。

張大娘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心中不忍,便拉着她的手道:“我跟青哥兒正好要家去,他爹備好了團年飯等着我們呢,要不你今年就去我們家過年吧。”

知道張大娘是好心,只是人家一家團圓,她一個外人卻不好去打擾,當下便彎脣笑道:“大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方纔將軍還說讓我做梅花餅預備他待會餓了吃呢,您看,我這不是折了梅花來。”

張大娘嘆了一口氣,又從袖袋裡摸出一個紅封來,笑道:“我也算是你的長輩,過了今日你也長了一歲,這便算是我給你壓歲錢。”

知道這是張大娘的一番心意,她便不再推脫,接過來笑道:“那我就謝過大娘了,祝您大吉大利,福祿長壽!”

張大娘摸了摸她的頭,這才帶着青松走了。待走遠了些,她這才嘆了口氣道:“這麼好的一個丫頭,真是怪可憐見的。”

方纔張大娘同她說話時,青松也在看她。見她原本一張圓圓的小臉如今瘦成了瓜子臉,心中便覺憐惜。見母親說起,他便道:“娘既覺着可憐,以後便多關照她些。”

張大娘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丫頭確實好,不過娘勸你還是儘早歇了這份心思。她本就是夫人預備給將軍做妾的,我冷眼看着將軍對她那般在乎,便知將軍是上了心。將軍這是還沒看穿他自個兒的心呢,等他轉圜過來,那丫頭也長大了些,可不得收了房去。”

青松低頭“嗯”了一聲,一雙眸子卻黯了下來。

知道兒子心裡不痛快,張大娘又道:“你眼光得放開闊些,人不能被一棵樹吊死。我看夫人房裡的喜鵲、鶯歌都很不錯,你若喜歡,娘便豁出這張老臉去求求夫人,夫人看在將軍的份上,總歸會同意的。”

青松卻將頭一扭,悶聲道:“娘說什麼呢,將軍如今肯提攜我,什麼大事小事也放心交給我去辦,我現在只想一門心思的辦好差事,可沒工夫想這些。”

知道兒子是一根筋,張大娘也不指望他現在就能轉圜過來,當即也不再說這話,笑道:“不說就不說,你爹怕是等急了,咱們快些走。”

落霞苑這邊,周氏守到三更,撐不住便回裡屋去睡了,白彥章卻硬生生的守了一夜,等到天放亮,他親自放了鞭炮,這纔回朗雲軒來。

過了困勁兒,人反而精神。

於芊芊預備着他回來要用熱水,爐子上的水便一直溫着。他讓墨香打了水來洗了一把臉,便自去院中練拳。

聽到院中有響動,於芊芊也醒了過來。她看了一眼瓶中插着的梅花,那紅色的花朵在晨光的掩映下開的朝氣蓬勃,果然能帶給人好心情。

知道白彥章一夜未睡,她便特地下了一碗清淡的素面,又夾了一小碟子鹹菜端過去。

白彥章見了,果然高興,讚許的道:“你倒跟我想到一處了,我正想吃點清淡的。”

見他眼底滿是烏青,於芊芊便笑道:“將軍吃了就快去補眠吧,熬夜可傷身呢。”

她爹的身體,可不就是以前經常熬夜熬壞的。後來母親每次說起來,也是後悔的很,當年若不讓父親仗着年輕熬夜做活,父親後面又怎會連一點傷風都經不住。

剛纔大動了一番,他此刻也有了些睏意,就着鹹菜三下兩下將一碗麪吃完,果然就往屋裡去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