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毒血濺着之後,並不是馬上便會發作,有大約兩個時辰的緩衝時間,所以現在,中毒的幾名士兵還在痛苦的糾結中。
一共是三名被毒血濺着的士兵,兩個在胳膊上,一個在肩膀上。
這三個男人正面臨着有生以來最嚴重的選擇,肩膀上被濺了血的還好,只是需要一點點勇氣。那兩個胳膊上被濺了血的臉色煞白煞白,實在是笑不出來。
以這幾日和妖兵對戰的經驗,這毒血一旦碰到了皮膚,在兩個時辰內如果不將這個地方徹底清除,那麼就會迅速的傳染至全身,然後潰爛,痛不欲生。
肩膀上肉厚,不過是削掉一塊肉,雖然也痛苦,但是好好修養還能恢復的過來,一年半載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是胳膊上就不一樣了,這幾日的經驗,除非是把這胳膊個砍了,否則的話,都不可能阻止毒性蔓延。
這胳膊砍了,這一輩子,可就長不出來了,就殘疾了,即便是東錦對傷兵的待遇非常的優渥,會給上一大筆錢相當於養你一輩子,可是誰也不願意做個殘疾,連個漂亮的姑娘也娶不上。而且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也差,軍中的醫療藥物就更是有限,砍了胳膊後能不能活下去,也還是個問號,好在現在是冬天,還不容易感染,要不然的話,死亡率也是相當的高。
胳膊上受傷的士兵伸出手來,示意自己小手臂上一塊兒通紅的地方就是被毒血濺到的。雖然明知道是擦不掉的,可是還是忍不住好一通擦,擦的胳膊上紅彤彤的一大塊,幾乎破了皮。
此時天色已經很暗很暗了,一圈兒士兵舉着火把照着亮,完顏長風蹲在士兵對面。仔仔細細的看他的胳膊。
龍禹站在一邊,心裡無限感慨,就憑能把蹲着這個姿勢做的這麼瀟灑,她師父也不是一般人。這風情萬種的,竟然沒引得天下大亂爲他而戰,實在是沒有道理。
完顏長風看的很認真,士兵們也跟着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心裡都盼着這個傳說中很有本事的公主,和她帶來看起來很有本事的軍師,能夠治好這種毒。
毒血從接觸到毒發。還有兩天的時間,也就是說,此時軍營中。還有不少被毒血濺着,在痛苦中掙扎的士兵,如果有救,那真是太好了。
大家在一起當兵,時間長了。都是兄弟,自然也就感情深了。如今看着旁人受苦,都頗有些義憤填膺。而且一股難以壓制的恐懼也在軍營中流傳開,雖然誰都不願意示弱,但是這種非一般的死亡,實在是太讓人覺得可怖了。
最早中毒的幾個士兵。因爲忍受不了非人的痛苦而最後選擇了自殺,朱燁除了承諾一定安置好他們的家人外竟然無能爲力,這種無力感讓他恨得咬碎了牙卻又無可奈何。甚至於只能慶幸這種毒血現在還沒有二次感染。中毒的士兵的血並不會再傳染給別人,要不然的話,局面將難以控制,那不單單是軍營,只怕株平城內都要一片混亂。
完顏長風在士兵被濺了血跡的胳膊上擦了擦。將手指放在鼻子邊聞了聞,又從隨身帶的包裡拿出一個針囊。打開來長短數十根粗細不等的針。
這邊完顏長風在試毒,那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號聲,周遭士兵的臉色一下子都變了,朱燁道:“這是敵兵進攻的信號。”
“何樑,你保護公主。”朱燁皺着眉頭道:“子衍,你跟我上去。”
何樑和蘅子衍兩人都應了一聲是,龍禹也跟着道:“我跟將軍去看看,這羣妖兵,到底是什麼樣詭異。”
雖然這個時候龍禹其實真的想找個看不到的地方窩着,可她畢竟記得自己的身份,就算是不身先士卒,也不能做縮頭烏龜。朱燁的人馬折損厲害,飛翼營的士兵已經按着北行軍的打扮將全身能裹起來的地方全部裹了起來,接替了一部分的崗位。
賀朝陽和朱燁曾經也共事過,雖然不算太熟悉卻也不陌生,如今危險時刻,自然是配合默契。
朱燁聽龍禹要上城樓,猶豫了短暫的片刻,馬上便應了好,畢竟身份原因,他自然是要考慮龍禹的安全的,但隨即想到龍禹可不是那些來視察督戰的文官大臣,過分的強調保護,將她置之戰場之外,這似乎反而是對龍禹的輕視和不尊重。
讓人拿了幾套這幾日特製的衣服過來給龍禹和隨行的墨離,丹殊都裹得嚴實了,這才一同的上了城樓。
這一次的進攻比上一次還要猛烈,火把映照的光芒中,能看見城門下有無數的黑影涌過來,哪怕是城樓上箭如雨下,也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真的像是何樑所說的,被箭射中的妖兵沒有半點痛楚的反應,一箭被射中,甚至被那力度衝翻在地,爬起身來,或者反手連皮帶肉的拔出帶有倒鉤的箭繼續往前衝,或者根本就不做理會,就當完全沒這事一樣的,再繼續往前衝。
那場景就好像跟他們對戰的完全不是人一樣,在這樣森森的夜裡,混着血腥的味道,格外可怖。
上了城樓之後,墨離和丹殊的神經便一直緊繃着,他們倆現在太明白龍禹的狀態了,萬一有點什麼事情,比如有人偷襲什麼的,別說指望她指揮大局了,根本連自保都沒有辦法。現在完顏長風又在專心致志的研究毒血,這安全問題,可就全交給他們兩個了。
龍禹自己也是有些緊張,在這樣寒冷的夜晚裡,即使穿的厚實,吹着城樓上的寒風也還是冷的。但是她一點兒也沒覺得出冷來,反而是能明顯的感覺出自己一手心全是汗。
萬衆敬仰的感覺雖然是不錯的,但是責任重大的時候,壓力也就大了。龍禹暗自給自己鼓着氣,這無論如何,也不能露怯啊。不管遇到了什麼事情,也得保持鎮定。
株平的城樓有四丈多高,這個高度對龍禹來說,也不過相當於三四層樓的高度,但是因爲今年無戰事,所以株平的這個城樓對於當下來說,已經算是高的了。
在冷兵器年代裡,短兵相接的戰爭雖然死傷有限,但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臨洛妖兵扛着雲梯攻城,前仆後繼的架着梯子往上爬,北行軍和飛翼營的戰士在城樓上反擊,用弓箭或者是長刀,刺槍,或者用油澆下,再扔下火把,但是這個法子對一般的士兵有用,對臨洛的妖兵反而適得其反。
全身都着了火的妖兵似乎是瘋魔了一般,從雲梯飛快的爬上來,鬼怪一般的撲向北行軍,順金引起一陣混亂,本來是很的規模殺傷的法子,現在反而成了對自己的威脅。
城樓上一片混亂,混亂中,有人一刀砍斷了妖兵的一條腿,咚的一聲,那人站立不住倒了地,半點呼痛的聲音也沒有,然後似乎是看見了龍禹這邊有衆人保衛,索性用手一撐,打着滾便過來。
龍禹只見到一個火團向自己滾來,火光中是個人影,衆人大驚,但是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人身上着了火特別的明亮,竟然一時間無法靠近。
墨離刷的一聲拔出劍來,丹殊也微微的移動了一下腳步,站在龍禹稍前的地方。
龍禹幾乎已經能聞到一陣焦糊的味道,即使感覺不到疼,一個活生生的人被這麼大火焚燒,也已經燒得快要焦了吧。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個時候竟然能這麼鎮定,龍禹面無表情冷冷的看着向自己越逼越近的妖兵,想着要多虧了完顏長風的藥丸,那一陣陣的翻滾到了胸口便被壓了下去,火光映照下的臉色雖然很不好,但是旁人看了,只會覺得這個時候心情不好是必然的,憤怒,嚴肅,狠厲,都是沉下臉的因素,而不是緊張和害怕。
龍禹將手按在自己腰間,那裡有一把錦帝送的匕首,也是她以前常用的。完顏長風說她現在什麼招式也不會,別的兵器使用起來難度都很高,特別像是她的銀槍,那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練出來的,反而是匕首,一寸短一寸險,只要合上內力,對招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龍禹現在心中盈滿了對妖兵太子的恨意,並不完全是因爲他對臨洛和東錦的襲擊,而是在他眼裡,人完全不是人。
都是有血有肉的,都是有父母有家人的,而他連死,都不讓他們有一個善終。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士,他們也應該死得其所。而不死這樣,用這種最悲慘的方式。
龍禹深深的吸了口氣,手掌微微的握拳,放鬆……這些日子她的內力大爲精進,她覺得自己有可能可以不用觸碰,直接將這個人打下城樓去。
便在吸氣的這當兒,還未出手,便見一個人影從一旁閃出,完顏長風的聲音有些清淡的道:“都別動。”
龍禹心中一喜,難道完顏長風是發現什麼了?還沒來得轉頭去問,只見一個小東西從空中劃出個弧度,落在燃燒着的火人身上。
不過是眨眼的事情,龍禹聽到了一聲,她這輩子聽過最悽慘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