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從田間回來,其他主事司務也陸續聚集到一起。
“參議大人,雲陽郡已經全部都走完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薛世清上前詢問道。
“天色不早了,先回澤烏縣休息一晚。”李長安看了看西邊緩緩落下的夕陽,“明日準備去扶風郡。”
“是。”其餘衆人迅速低頭應聲。
一行人再次風塵僕僕踏上路途。
這樣的情況,早已經成了常態。
……
而在此時,
澤烏縣,
牛大川和苟二茂正站在坍塌的城門口,焦急地張望着。
“大川,李大人他們之前這時候應該已經回來了吧?”苟二茂踩在一塊石頭上,墊着腳尖,想看的更遠一些。
“彆着急,應該快回來了。”牛大川也伸長脖子,
“可能今天走的有點遠,回來晚一些也正常。”
“你以爲李大人跟咱一樣,只需要在附近幹活就行了的?他可是一步一步走遍了整座雲陽郡。”
苟二茂捶了捶有些發酸的雙腿,“會不會李大人今天就不回澤烏縣,直接去其他地方了?”
牛大川愣了一下,“應該不可能吧?”
“我昨日聽其他大人說,應該還有兩三天光景纔會去其他地方。”
“今天肯定能回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西邊的太陽徹底落山。
最後一點餘暉也消失在地平線。
不多久,
一人舉着火把跑過來,急匆匆問道,“大川,二茂,看到人回來沒?”
牛大川揉了揉肩膀,“還沒呢,今天李大人他們可能忙一些。”
舉着火把的來人擔憂地說道,“會不會李大人今天不回來了?”
連續兩個人這麼問,牛大川自己也有些不確定了,“……那你怎麼不去問其他官爺?”
舉着火把的人縮了縮脖子,“我哪敢啊?”
“萬一砍了我的腦袋怎麼辦?”
苟二茂笑道,“我看你腦袋瓜子被驢踢了。”
“都這麼多天了,那些大人雖然看起來板着臉嚇人,但哪一個不是在認真做事?”
“再說我們又沒犯什麼事,有李大人在,誰敢隨便砍咱腦袋?”
說話間,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來了來了……”
牛大川一把抓住還在滿嘴放炮的苟二茂,“走,快去請李大人。”
然後又對那個舉着火把的人說道,“把火把留下來,你快回去通知其他人,可別耽誤了。”
“好。”那人將火把塞到牛大川手裡,自己轉身撒丫子往縣城裡跑。
牛大川則和苟二茂舉着火把,站在城門口,等着馬蹄聲越來越近。
李長安看到前方不遠處有搖曳的火光。
靠近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兩個熟人,下馬問道,
“牛大川,苟二茂,你們兩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李大人。”牛大川二人上前行禮說道,“李大人,範大爺想請您去一趟,所以讓我們在這裡等您。”
“範大爺?他找我有什麼事?”李長安詫異問道。
範大爺就是當初在澤烏縣第一個搭話的老者。
“這個咱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範大爺說很重要。”牛大川憨憨地笑道。
“行,你們前面帶路。”李長安點點頭。
牛大川和苟二茂咧開嘴呵呵笑着,在前面領路,“諸位大人也一起吧……”
李長安朝其他人點了點頭,“你們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待會兒一起回縣衙。”
今天的縣城有些安靜。
李長安朝兩邊看了看,笑道,“今天大家睡的倒是挺早,看來今天都累到了。”
“要不是你們,我還以爲這裡有埋伏呢。”
走在前面的牛大川和苟二茂聞言,連忙擺手,
“怎,怎麼可能!?”
“李大人對咱有恩,哪個沒了良心,要做這遭祖宗罵的事?”
李長安笑着擺了擺手,“我逗你們呢,看把你們急的……”
一行人跟着牛大川二人,走在最近這段時間,早出晚歸踏過無數遍的街道上。
街道很安靜,只剩下嗒嗒的馬蹄聲,在黑暗中傳的很遠。
來到李長安曾經住過三天的民宅。
“吱呀……”
院門從裡面被打開。
下一刻,一根根火把點燃。
火光熊熊燃燒。
眼前頓時一片光亮。
李長安還有南巡鎮撫司的主事和司務們呆立在原地,呼吸不自覺一顫。
火把的火光還在向外蔓延。
從院子後的那些巷子裡,一個個百姓手裡高舉着火把走出來,在街道邊排開,一直排出去好遠好遠。
將李長安等人從城門走到宅子的這條街道,全都點亮了。
好似一條墜落在人間的星河。
範大爺佝僂着身子走到院門口,伸手往裡虛引,“李大人,諸位大人……裡面請。”
李長安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範大爺,這是……?”
範大爺抓起李長安的手,領着李長安往裡走,好似普通的爺爺領着孫兒,嘴裡唸叨着,
“在我們這兒,有個規矩。”
“家裡人在外勞累了這麼長時間,回來總要有口熱飯吃。”
家人?
李長安心頭忍不住一顫。
一股暖流在心間流淌。
院子裡,一條條桌子排開兩丈長。
除此之外,院子裡、三間屋舍裡,都站滿了人。
每個人手上都端着一個碗,上面還都倒扣着一個碗。
“上菜!”
範大爺一揮手。
院子裡的百姓,一個個小心翼翼把碗擺在長桌上,然後把上面倒扣着的碗拿開。
赫然是一碗碗還冒着熱氣的菜。
在飯都吃不太飽的現在。
這些百姓,幾乎把家底都掏了出來,才能每一戶端出一碗菜。
“啪嗒。”
“啪嗒。”
……
一碗碗菜很快就擺滿了長桌。
牛大川和苟二茂,帶着孩子們抱着空碗和筷子,遞到李長安和鎮撫司其他人手中。
李長安拿着碗筷,看着眼前這一桌子菜,心裡似乎被什麼堵住了似的,鼻翼緩緩抽動,眼睛不停眨着。
身後,南巡鎮撫司的那些官員,也差不多,身體全都在微微顫抖。
尤其是封不疑、曾世才還有宋思仁三人,更是雙目通紅,努力控制着,不讓淚水流出來。
“李大人……快吃啊……”範大爺一臉殷切地看過來,示意衆人趕緊吃,
“諸位大人……吃啊……”
“要不然就涼了……”
院子裡的百姓走出院子,給李長安等人騰出地方來,但每個人都探着身子扒在門口,眼巴巴地看向院子裡,
“李大人……吃啊……”
“諸位大人……快吃啊……”
一聲聲熱切的呼喚,好似一粒粒沙子,吹進了眼中,吹進了心間。
李長安走到長桌前,顫抖着夾起一筷子菜,送進嘴裡。
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滑落臉頰。
院子外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
“李大人,快吃啊,還有很多,要不然就涼了……”
“諸位大人,快吃啊……”
“那道紅燒肉是俺做的。”
“那一碗醋溜白菜是我做的。”
“快嚐嚐那個肉丸子,肯定好吃。”
......
封不疑大步走到長桌前,夾起一大塊以前碰都不碰的肥肉,直接塞進嘴裡,泣不成聲。
邊哭邊大口地吃着桌子上的菜。
有人打頭,其他人也紛紛走到長桌前。
在百姓們的歡呼下,一筷子又一筷子,混着熱淚往嘴裡塞。
味道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只想儘可能吃多一些。
儘可能把每道菜都能吃上一口。
因爲,
這輩子,
這樣的飯,
很可能只有一次。
這一刻,在田間走了這麼多天,腳上磨出的一個個水泡,都值了。
“參,參議大人……”封不疑邊吃邊哭,“這頓飯……我會記一輩子……”
“第一次,第一次……有百姓……把我們當家人……”
薛世清吃着吃着,突然朝李長安彎下了腰,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南巡鎮撫司的其他主事和司務,也紛紛朝朝李長安躬身行禮。
如果不是李長安。
他們又怎麼可能吃得到這頓百姓飯?
天空中,有淡淡的青紫色氣運,如雪花般飄落,落在每個人身上。
好似一層雲霞。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天,強忍着淚水,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