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嘯嘯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地向前“跑”着,眼看前方已經到了“東籬下”外沿擴建出來的一幢宅邸,正是賴大柱的所在,劉嘯嘯心中一寬,登時覺得天旋地轉,再邁一步都重如身負泰山。
他深知這是生死關頭,不敢放鬆,強提一口氣,衝上前去。這時,李魚等人已然追上來。那門子正要關門,剛掩上半扇,探頭看到一個血人衝過來,大駭之下,驚呼出聲。
劉嘯嘯向前一衝,腳在門檻上一絆,一跤摔進門裡,因他沒了雙手,滾地葫蘆一般翻滾了幾周,已然站不起來。而他摔進門時身形一側,李魚已經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劉嘯嘯。
遠遠的,鼓聲仍在響起,劉嘯嘯只覺耳畔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比那鼓聲更響,幾乎已經聽不到外界的其他聲音了,他嘶啞着嗓子,喊出了最後一句話:“速帶我去,見賴大柱!”便昏厥了過去。
“站住!不得擅闖!”
賴大柱府上一羣侍衛瞧見一個血人衝進來,以爲有人上門鬧事,已經提了兵刃衝過來,聽劉嘯嘯昏厥前的竭力一喊,馬上就有人扣着他的肩膀將他提起來,飛也似地向後宅奔去。
李魚等人趕到門前,剛要邁步進去,就被這羣侍衛擋住了。
李伯皓大怒道:“讓開!你們要包庇賊人嗎?”
一個侍衛大喝:“你這鳥人是個什麼東西,沒看清楚這是賴大柱的地方嗎?膽敢擅闖賴大柱的所在,你活膩歪了!”
李仲軒提劍要闖,李魚一把將他攔住,盯着那帶頭的侍衛,沉聲吩咐道:“劉大哥!”
劉雲濤上前抱拳道:“小郎君!”
李魚道:“回去喊人,給我圍了這裡!”
劉雲濤答應一聲,掉頭就往西市署跑。
四樑的辦公所在居於“東籬下”,八柱所居在東籬下的外沿,十六桁則在其外沿的外沿,只隔一條街道。
李魚繼承的是饒耿的位子,是兼代西市署市長職位的,居十六桁之首,與八樑所居一樣,都是直接從“東籬下”延伸出來的建築,相距並不遠。
西市現在已經敲響閉市鼓,行人商賈紛紛離開,但做爲西市的管理部門,八柱各自打理一片,他們卻是不會馬上離開的,等行人與商賈離開後,他們是要巡視整個西市,進行最後檢查的。
之後還要留一部分人輪值,並不是說閉市之後整個西市全無一人。實際上,“東籬下”及附近兩家客棧都是有人的,並不嚴格按照官方清市的標準執行。
劉雲濤匆匆趕回西市署,西市署的人尚未離開,因爲將要閉市,原本遊戈在外的人此時也都回了衙門,只等巡視完街市,該回來輪值的輪值,該回家的回家。劉雲濤攘臂一呼,整個西市署頓時全被驚動了。
李市長號召大家去圍賴大柱的院子?
衆肆長、胥師、賈師等面面相覷,那些手下人則全都望向了他們,觀其行止。
大賬房靜默片刻,忽地越衆而出,神色激憤:“賴大柱竟然縱人爲惡,擄掠李市長妻子,國法不容、道義亦不容!我等忝爲西市署一員,市長遭人欺辱,就是我等遭人欺辱,大家都是兩個肩膀託着一個腦袋,何所懼之?安能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此等事傳揚出去,我西市署上下尚有顏面見人乎?老朽不才,願爲市長鼓而呼,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大賬房說完,拔腿就走。
旁邊一個肆長與其相熟,馬上拉住他,低聲道:“大賬房何以如此激憤?”
大賬房不動聲色,悄聲道:“風雲起矣,李市長若是躍過龍門,你我則要高升一步,機不可失!”
那肆長道:“對頭可是賴大柱,八樑之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李市長那小胳膊擰得過這樣的大腿?膽敢挑釁賴大柱,恐他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賬房掩口咳嗽一聲,低聲道:“蠢貨!李市長死不死,關你我何事?李市長成,則你我雞犬升天。李市長敗,你我再改換門庭便是!如今你我爲人手下,聽人號令,再尋常不過,還能顯得你我忠誠,就算賴大柱接管了西市署,也必高看你我一眼!”
大賬房說完這句話,便跟一隻大公雞似的,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出去。
諸人之中,大賬房是最沒武力值的一個,手下也只是七八個只會耍弄算盤珠子的主兒,真要打起來恐怕還真是隻能“鼓能呼”,不過西市署諸人中,若論到智謀算計,各司各房的執事卻最是服他。
大賬房這一走,那肆長略一思量,也是一言不發,緊隨其後。
那肆長一走,他的部下別無反擇,馬上鬧哄哄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堆胥吏、賈師、肆長、司暴、司稽、質人、廛人、司門、司關、稅吏彼此看看,有那福至心靈的,馬上追隨而去。有那不知所謂,只覺得聰明人如大賬房都去了,跟去纔是道理。
他們一走,他們的部下也自跟去。
再剩下一羣人,就都是從衆心理了。反正自己拿不定主意,既然有人出頭,跟去便是。天塌下來有先去的人頂着,何懼之有?登時一幫人鬧鬧哄哄,頃刻之間,西市署爲之一空。
這其中如司暴、司稽等人管的本就是治安方面的事,手下打手最多,一個個提着哨棒,扛着梭槍,浩浩蕩蕩,殺氣騰騰。如此一幕,怎麼可能瞞得過“樓上樓”的常劍南?
常劍南得到消息,走到一扇窗前,推開窗子,按着窗沿俯瞰街頭。這是他的王國,賴大柱府前人馬越聚越多,吵吵嚷嚷,棍棒舞動,頗爲激烈,可是從此處看下去,那麼多的人卻渺小如一羣螞蟻。
一個人蹲在地上,好奇地觀看一羣螞蟻大戰,那是怎樣的感覺?
常劍南面帶微笑,心中波瀾不驚。
旁邊一個前來報訊的青衣侍衛靜靜肅立,沒有刻意地挺拔如槍,也沒有絲毫的散漫之態,往那兒一站,安靜得如同壁角的一根立柱。
半晌,常劍南緩緩地道:“你去,把那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帶回來!”
青衣人眉鋒微微一挑,不過這只是他心裡頭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臉上卻是沒有帶出半分表情。他向常劍南微微欠身,輕輕退了出去。直到房門拉上,青衣人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西市署和賴大柱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位西市王的反應居然只是……帶回那對小丫頭,不叫她們摻和其中就完事了?
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掐架,老大居然毫不在意,雖說老大是屬蜘蛛的,乃八臂之身,也不該願意有所折損吧?
青衣人只覺得老大的心思,他完全猜度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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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你看!”
兩個侍衛架着血淋淋的劉瀟瀟出現在賴躍飛的面前。
賴躍飛一瞧臉色慘白如紙,身子如血人的劉嘯嘯,登時眉頭一皺:“廢物!”
劉嘯嘯此時已徹底昏厥過去,軟癱在那兒,若不是有兩個人架着他,早就成了一灘爛泥。
賴躍飛揮了揮手,好像趕走一隻蒼蠅:“我那濯纓園中,剛剛移植了一株石榴,就把他埋在那株石榴樹下做肥料吧,明年花開時節,那花一定甚美!”
“是!”
兩個侍衛拖起劉嘯嘯就走,賴躍飛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眉頭一皺,厭惡地道:“清理乾淨!”
馬上就有兩個青衣小廝答應一聲,匆匆去提水和抹布。
這時候,又一句侍衛匆匆趕來:“大柱,西市署李魚堵了咱們的大門,還叫人回去召人,說要圍了咱們這裡,叫咱們交人呢。”
賴躍飛怔了一怔,這才醒到,那劉嘯嘯這般模樣逃來,十有八九難以逃過他人耳目。人家正主兒這是追上門來了。
賴躍飛臉色微微一沉,道:“你去濯纓園,叫人把劉嘯嘯帶回來,速速包紮療傷,取最好的傷藥給他,務必吊住他的性命!”
那侍衛並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聽說先前那血人被帶去了濯纓園,不免有些詫異,但也不敢多問,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轉向濯纓園。
四樑八柱,風格迥異。
比如這賴大柱,雖是武人,卻好風雅。
他所建的這處園子,當初奠基時,意外地掘出一口泉眼,而且是溫泉。賴大柱喜不自勝,特意央求楊思齊幫他設計了園林風格,在這鬧市繁華之地,建了一處極優雅的庭園。
賴躍飛趿着高齒木屐,舉步向濯纓園走去。
劉嘯嘯此來,若是無人知曉,賴大柱不介意取他性命,讓此事就此成爲一樁無頭公案。可是既然正主兒都追上門來了,那劉嘯嘯就絕對不可以死,至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
否則旁人還以爲他怕了李魚,殺人滅口呢。
賴大柱有賴大柱的尊嚴與高傲,十六桁的階級比八柱要低了一等,就這一等便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敢追上門來討人?你敢圍了我賴某人的居處,你把我賴大柱置於何地?
事已至此,賴大柱不介意正面領教領教那位李市長的風範。他昂起頭,走得瀟瀟灑灑。
大門口,賴大柱衆侍衛持械嚴陣以待,門外,李魚正等着劉雲濤喚人來。
良辰美景交頭接耳幾句,悄悄湊到李魚身邊。
“這是賴大柱的地方!”
“直接圍了這裡,恐怕不好收場誒!”
“四樑八柱,可不是饒耿之流可比的!”
“論身份論地位論用處,只怕常老大不會偏袒你呢!”
“是不是以禮相見,請他交人呢?”
姐妹倆你一言我不一語,說話無縫銜接,十分流暢自然。
李魚搖了搖頭,望着那道似乎不可逾越的門戶,擲地有聲地道:“作作,我要找回來!劉嘯嘯,我要殺掉他!至於賴大柱,我想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良辰皺了皺秀氣的眉:“如果是賴大柱授意那人爲難你呢?”
李魚慢慢轉過頭,看着那張眉目如畫的俏臉,認真地道:“那恐怕……你得趕緊去回稟常老大,叫他找人修房子了!”
美景的眸子咕嚕嚕一轉,疑惑地道:“修房子?”
李魚道:“對!因爲撐着這樓的八根柱子,馬上就要斷一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