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意不知道自己用了幾成功力, 也不知道自己用的是哪套輕功，他只知道要快，要快, 不能讓她看見自己, 也不能讓別人看到他的傷痕......
竭盡全力地飛奔......
在感覺到內力無法支撐的時候, 項意終於在一個偏僻的小巷停了下來, 一直繃緊的身子此刻放鬆了下來, 便感覺到無盡的疲倦如潮水一般襲來。
項意沿着牆壁滑下坐在地上，抱緊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這彷彿在母腹中一般的姿態讓他覺得很安全。
心因爲活動得過於劇烈而怦怦跳着，全身都是熱騰騰的, 可是這般熱也掩蓋不了他心中的蒼涼和寒冷。
爲什麼偏偏是我不可以......
小意不哭, 不要難過, 不要傷心，就算所有人都拋棄了你, 你也要疼愛自己，項意小聲對自己說着，可是大顆的淚水還是在眼中集聚，一腔悲愴無處傾訴，無法發泄, 只能化爲淚水, 最終他小聲嗚咽起來。
暮色中, 秦璃在不遠處抱着刀靜靜地看着天空, 沒有靠近, 也沒有離去，偶爾視線投向蜷縮成一團的那單薄的身影時, 心中會覺得微微的壓抑，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也很茫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嗚咽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天也已經黑了，秦璃走到項意身邊淡淡地說道：“回去吧。”
抱着膝蓋的少年卻沒有應聲，低低地喘息，秦璃蹲下一看，他的面色蒼白，冷汗涔涔，嘴脣被咬得沒有一絲血色。
應該是內傷復發吧？那般迅速的輕功，連自己也難以追上，內力衰竭便一時控制不住之前的傷。
秦璃伸出手摸向少年的手腕，綿長強勁的內力輸送過去，項意緩過一口氣，擡頭看向他，目光中帶着一絲驚訝，轉而露出虛弱的笑容，指指腿，話語中帶着一絲無辜的鼻音：“腳發軟，站不起來了，而且餓了......”
秦璃無語，看着漆黑的天色，嘆了口氣，拉起他背上。
秦璃的表情不算溫和，肩不算寬闊，體溫微涼，可是畢竟還帶着屬於人的體溫，這份溫暖讓項意一時發怔。
項意摟着他的脖項，靜靜地伏在他身上，彷彿睡着一般，安靜乖巧得讓秦璃有些不適應。
秦璃步履輕疾，快速往回趕着，忽然聽到背上的人輕聲地說：“你會待在我身邊多久？”
“我會保護你五年。”秦璃有些警惕，沉默了一會，才平靜地回答，他不知道項意是什麼意思，但是絕不能掉以輕心。
一陣沉默，秦璃也不語，脖子處是少年輕柔的呼吸氣息。
項意斂目低低地笑了：“小壹，你可真是清醒冷漠呵......”
清醒冷漠得讓人心寒......
沒有人看到項意麪容上苦澀的笑容，悲傷絕望如斯，真是妄想呵，竟然會想着要一個人陪着自己......
秦璃只是沉默，他從小學會的除了殺人便是警惕，世上其他人一時迷糊還有糾正的機會，而對於他來說，一旦掉以輕心便是失去性命。
如果現在伴着他的是沈朗，那麼沈朗絕對不會這般拒絕，這無關情愛，無關風花雪月，而是因爲孤單寂寞，因爲寒冷絕望，所以想要一份安慰一份溫暖。
我們都會陪着你，曾經在如意閣最困難的時候沈朗溫和地對他說，面容俊朗，美好得讓項意覺得耀眼。
可是，現在伴着他的是秦璃，秦璃不會明白這種心思和感覺，他以爲項意又是在套他。他的回答，項意明白了，記住了，也失望了，因爲秦璃，沒有心，他沒有人類的溫暖，所以日後項意的心底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秦璃。
一言在心，從此竟再也無法安心，以後的歲月，雖然他們近在身邊，卻恍若咫尺天涯。
日後，秦璃也許也意識到了，曾經有那麼一刻，他已經看到了項意的脆弱，明明觸手可及，可是卻沒有握住，任它從指間劃過，再也不能握住……
天色已經很晚了，月色朦朧，秦璃步履輕疾，一路急趕，已經能看到村落裡三點兩點的亮光了，他的腳步不由加快了，這時卻聽背上的人說道：“本少的鎖丟了……”
之前，項意因爲遇到楚茗匆忙離去，並沒有注意手中的心鎖，現在忽然想起時候，卻發現兩個心鎖竟然都不見了。
秦璃愣了愣，擡眼看向不遠處的村落，說道：“天晚了。”
“我要回去找。”項意固執地說道。
“ ......”
秦璃停下腳步，咬牙切齒地說道：“已經到村落了！“
“本少一定要回去找！“
“......”
項意平時彷彿沒有什麼堅持的東西，但是真正比起固執恐怕是無人能及，此刻他只知道一定要找回心鎖，所以他絕對不會妥協。
“本少要回去！”項意一字一句地說道：“作爲隨從便要學會聽主子的話。”
秦璃聞言面色冰冷，卻還是轉身朝城鎮的路走去。
待回到城鎮，街上的人都已經散了，在神廟附近仔細地找了一遍，卻並沒有找到心鎖，被折騰這麼久，秦璃也有些怒意，咬牙切齒地問道：“要沿着你走過的路找一遍嗎？”
背上的少年淡淡地說：“回去吧！”此後便不再說話。
秦璃見到他這麼說，倒覺得有些詫異了，奔波這麼遠回到城鎮，不就是爲了找到那個東西嗎？可是已經到了城鎮怎麼這麼輕易便不找了？
他不明白，有時候，得或是失，皆是註定，不能強求。這句話項意用十二年的時光體會了，雖然不能釋懷，心中卻是明白的。
回到竹樓時候，已經很晚了。雖然這種晚歸的事情經常發生，但是這麼晚了項意還沒有吃飯讓陳玉樓發到不對勁。
讓項意吃晚飯，替他紮了幾針，又灌了幾碗藥後，陳玉樓便打發他去睡覺了，叫過秦璃細細問起，秦璃只是平淡地說不知道。
陳玉樓盯着他半晌，也只得作罷。
這一日暮色中發生的一切，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彷彿這個南疆的黃昏，那個嗚咽着的少年，那壓抑的悲傷全都不存在一般。
只是日後秦璃在看着他的笑容時，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暮色中悲愴的少年，爲什麼他可以笑得這麼歡樂，彷彿世間真的有那麼多開心的事情一般。
其實笑着笑着，人便能騙過自己，便會遺忘一些事情，雖然這歡樂像偷來一般，彷彿很脆弱，但是這畢竟還是歡樂！
這世間，悲傷難過的事情太多了，別人不一定會關心你走得有多難，你的心中有多麼絕望悲愴，他們想看到的不過是你帶來的歡樂罷了。也許你會覺得悲傷可是你還得活着，那麼能快樂便快樂吧，畢竟自己的心還得自己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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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意是個會哄自己開心的人，所以他早已經將昨日的事情拋到腦後的，站在九詰山上他只覺得滿心歡喜。
這裡便是南疆人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聖山，傳說中仙人出沒的地方。一路走來，如同經歷了三個季節，山下還是溫暖如春百花齊放，山巔卻是積雪皚皚，寒冷成冰，飛鳥絕跡，萬籟俱寂。
主峰一處，和冰洞遙遙相對的一個隱蔽的地方，赫然有了一個冰雪築成的墳墓，一個黑衣英俊站在墓前已經很久了。
不遠處是凍得直跺腳的少年：“哎呀呀，都是騙人的，什麼七彩靈芝，雪頂雪蓮，還有白髮疏離美麗的仙人，都是假的！”
他裹着狐裘，整個人被遮得嚴嚴實實，只餘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四下搜尋着傳說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一旁的丫頭叄姑娘也是穿得厚厚實實，還帶着一個毛茸茸的毛帽子，顯得嬌俏可愛，她朝手上呵着氣說道：“項意哥哥，碧璃是南疆公主，那麼小壹算不算是王室後人？”
項意嗤笑：“不算，沒有認祖歸宗便什麼都不是，當年的事情可是南疆王室中人的忌諱呢，沒有除掉他就算是仁慈了。”
“南疆禮經中說：門第不等，不得成婚。碧璃的事情只怕是王室盡力掩蓋的醜聞呢！如果碧璃的家人要承認他的話，當時帶走碧璃屍首的時候便會把他也帶走，當年能棄他於不顧便說明了他們絕對不會承認他！”
小叄點點頭，看向秦璃的目光中帶上了同情。
好冷好冷，一陣寒冷刺骨的風颳過，站在冰雪中兩人只覺得寒氣入侵，頓時縮成一團，
看着這兩個凍得哆哆嗦嗦的孩子，秦璃難得溫和地說道：“走吧！”
叄姑娘雖然凍得夠嗆，臉色卻還是紅撲撲的，而項意臉色則是被凍得臉色鐵青，顯然是內力無法運轉，無法禦寒。
秦璃手搭上項意的後背，溫暖的內力綿綿不絕地傳了過去，看到項意臉色好了幾分，才淡淡地說道：“身體未愈，還來這裡做什麼！”
項意牙齒打戰，凍得直哆嗦，興致卻是很好，擡眼看向這片冰天雪地：“難得有機會看看聖山哎！而且異聞趣志中提到了九詰山山巔有長着白頭髮容顏絕美的仙人，還有會發出七彩光芒的靈芝，能起死回生的雪蓮呢！誰知道本少什麼也沒遇到！”說道這裡的時候不免帶着濃濃的不滿。
秦璃看向主峰最高處的雪洞，那裡面便是碧璃屍首之處，可惜，不能將百里容的屍骨葬在她的身邊，來祭拜的人眼中是不可能容得下一個外族平民的屍骨。
所以，就這樣吧！
黃泉碧落應該沒有地位門第之分......
“回去吧！”秦璃淡淡地說，只穿着一身單薄的黑衣卻沒有染上一分寒意。
項意看得煞是嫉妒，怎麼自己就沒這等好功力呢？想當初他練武可是認認真真早起晚睡，可是習武十年他功力還是算不上深厚，只能靠靈活，快速來取巧，這在一般情況下還能取勝。待到實打實戰的時候可是佔不得一絲好處，在受傷後也難以恢復。
如果他可以練就這般功夫，哼哼，那麼不管冬夏秋冬便可以穿一身華麗單衣，衣袂翩翩地四處遊蕩，好不快哉！
項意越想越是羨慕，再運運自己的內力，幻想破滅，於是灰溜溜地跟在秦璃身後一步一步地下山，待斜眼看向小叄，發現小丫頭也是哆哆嗦嗦便義正言辭地指責道:“小叄，早讓你習武健身，偏偏偷懶，現在知道該聽師傅的話了吧？！”
“哼，項意哥哥不也凍得發抖嗎？”小叄吐吐舌頭。
項意瞪着他，睜大眼睛：“好啊，會頂嘴了！回去後，女經女誡，琴棋書畫，練功射箭，女工針織，你一樣別想逃掉。”
小叄抗議道：“心虛了就教訓我，哼，偏不學！”
兩人嘰嘰喳喳地跟在秦璃後面走遠了，誰也沒有發現在那高高的雪峰之後，正有一個黑影正凝望着他們的身影，神情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