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都是過完元宵,纔算出了正月。
這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都是送往迎來探親訪友,還有各家各戶的喜事,這些人情宴,除了吃喝玩樂,就沒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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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的倒是過了初五就開門營業,因此上李承之便漸漸開始忙起生意來。
原本正月裡便是探親訪友,李是淮安的大姓,李氏一族出了個淮安首富,親戚們也跟着沾光,過年就過得特別紅火,家家都要做一回東。
初初幾天,李承之還去二房、三房和四房都拜了年,但盡都是胡吃海喝,直撐得滿肚子都是油水,胃口都倒了。臨了,他便再不願去親戚家了,只拿生意做藉口,將這些應酬都推給了金秀玉。
“你倒是逃個乾淨,難不成讓我挺個大肚子去?”金秀玉很是哭笑不得。
李承之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正因爲你是雙身子,人家也不會強要你吃什麼做什麼,比我要清靜得多。”
金秀玉將手上那張不知給哪位親戚送年禮的單子往桌上一扔,道:“許是近日油水過了些,食慾有些不振,也不知肚子裡頭這個寶貝有沒有餓着。”
她一面說,一面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李承之也把手覆蓋上去,卻被她一巴掌拍落。
“阿平阿喜兩個,過了年也有十一歲了,一個馬上就要到商行裡學做生意,另一個也經了王府嬤嬤的調教,也該學學送往迎來的人情,就讓他們倆去應酬罷。”
金秀玉瞪大了眼睛道:“他們倆還是孩子呢,怎麼能叫人放心?”
李承之失笑道:“不過是去親戚家裡吃飯罷了,不是上刀山,也不是下火海,邊上都有下人們跟着呢,有什麼不放心的?”
“況且說,我不得空,你又懷着身子,奶奶又是一把年紀的人,經不得油腥,若他們倆也不去,豈不是得罪親戚?叫他們以爲咱們家瞧不起人?”
金秀玉想了想也是,不過是親戚家吃頓飯罷了,送禮的自有下人經手,阿平阿喜也不是好欺負的人。阿喜是個混世魔王,這是毋庸置疑的,偏生經過嬤嬤的調教,表面功夫也做得來;阿平呢,瞧着穩穩當當,瞧他推李勳落水那一下子,也夠乾脆利落的。
“那便這麼着,我叫真兒陪着他們倆去,再叫林媽媽張媽媽也跟着,多帶幾個丫鬟小廝,總能妥當些。”
李承之點點頭道:“你想的周到,就這麼辦。”
金秀玉推了他的手,道:“他們倆我倒不擔心,只是你這頭,自打我進了門,就見你整日忙個不停,生意上竟有着許多事情不成?”
李承之道:“開春又是新一年,總要帶個好頭。”
他又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微微笑着,陽光正透過窗戶灑在他臉上,彷彿散發出一層薄薄的金光。
金秀玉怔怔地看着他,忍不住有些失神。
“怎麼了?”
李承之覺得有些好笑,不知她爲何盯着自己發愣。
金秀玉卻淺淺嘆息一聲,道:“你長的真是好摸樣兒呢。”
愣了一下,李承之忍不住大笑起來。
金秀玉見不得他這樣得意張狂,便低頭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道:“等我兒子出來,一定長得比你更好看。兒子,對吧?”
見她真個對着自己的肚子說起話來,李承之愈發覺得她可憐可愛。
小夫妻兩個私語摩挲一陣,用過了午飯,李承之便又出門去了,好在還是正月裡,商行裡頭各處生意上又都有管事盯着,行事均有定例可循,並不需要他多操心,因此每日裡也就忙上半天罷了。
金秀玉回頭便讓真兒去請李婉婷和李越之來。半晌,兩個小人兒都來了。
“嫂嫂安。”
兄妹兩個一個作揖,一個萬福,禮兒行得都是極爲端莊。金秀玉笑着點頭,讓他們近前來,一手拉一個,笑眯眯地把將事情都跟他們說了。
聽到說讓他們自個兒兄妹二人去親戚家百年,李越之尚未說什麼,李婉婷眼珠一轉,便說道:“小世子還等着我同他下棋呢,這事兒就交代給阿平罷。”
李越之立刻挑高了眉毛道:“你不是常抱怨着,不願去陪小世子下棋麼,怎麼這會兒又說起反話來?”
李婉婷苦着臉道:“下棋倒也罷了,不夠費些腦子,到底還能怡情養性。去親戚家拜年可了不得,滿桌子的大魚大肉,哪裡吃得下,看着都眼暈;況且又有那麼多太太奶奶們,哪個叫嬸子,哪個叫嫂子,我也分不清楚,更別說奶奶、姥姥、姨母、姑母等身份了。你書念得多,腦子聰明,一個一個都記得清,你去再合適不過了,何必再扯上我!”
金秀玉拍手道:“說的不錯。還是阿平去最相宜。”
李越之摸了一把臉,嘆道:“嫂嫂和阿喜都這般說,那我也只有硬着頭皮去了。”
李婉婷跟金秀玉對視一眼,嘻嘻笑起來。
真兒端了一盤子雪梨進來,笑道:“少奶奶都將要做母親的人了,還跟阿喜一般,小孩子心性的,也就是老太太那般的人兒,若是換個嚴厲的婆婆,定要罵你不長進,沒個做長輩做當家人的模樣兒。”
金秀玉擺手道:“各人有各人命,你少奶奶我呀,大約是前輩子修來的福,這輩子孃家疼婆家愛,受寵一世。”
春雲正替她削皮切梨,聞言道:“這樣說起來,奴婢就註定是個奴才命了,回頭多上上香求求神,下輩子好投做個小姐命。”
滿屋子丫鬟都說是。
正笑着,花兒掀了簾子進來,道:“衡園的秋瑩姑娘來了。”
“哎喲!”
花兒的話剛說完,李婉婷便呻吟一聲,抱着腦袋滾到了金秀玉懷裡。
金秀玉驚訝地抱住了她,忙問道:“怎的了?”
“頭疼,頭疼地厲害,哎呦喂!”
秋瑩正好掀簾進來,見了李婉婷的摸樣,掩嘴笑了一下,才走上來給金秀玉行禮問安。
“小世子請三小姐過去下棋。”
金秀玉,還有真兒、春雲、花兒,包括李越之在內,大家都已經看出李婉婷是爲什麼頭疼了。
“哎喲,頭疼得厲害,哪兒也去不了……哎呦……”
李婉婷一面抱着頭在金秀玉懷裡扭來扭曲,一面拿眼角偷偷瞟着秋瑩。
秋瑩卻極爲淡然,微微一笑說道:“三小姐頭疼,那奴婢去請大夫來。”
“不用,不用!”李婉婷立刻叫起來,“我這頭疼啊,是老毛病,藥石無靈了。也是時好時壞,不定什麼時候就發作,不定什麼時候就好。哎呦……”
春雲捂着嘴竊笑道:“秋瑩,你是不知道,三小姐這頭疼確是老毛病了。一聽小世子的名字,這病就犯;一看衡園裡來人,這病也犯。你要不信啊,往那門口走幾步,掀簾出去一站,三小姐的病保管就好了。”
滿屋子丫鬟都低了頭偷笑。
李婉婷正用手抱着頭,藉着胳膊遮擋,狠狠瞪了一眼春雲。
這會子,卻有個幸災樂禍的李越之,開口道:“阿喜既然頭疼,不如就跟我去親戚家走走。一來出去透透氣,二來吃些饕餮美食,保管就好了。”
金秀玉點頭道:“阿平說得有理。”
“咦,奇了,這會子又不疼了。”李婉婷抱着腦袋,搖晃了兩下,嘻嘻笑道,“不疼了不疼了。”
秋瑩福了一福道:“既然三小姐病已經好了,這就隨奴婢往衡園去罷,小世子正等着呢。”
大家都拿眼睛看着李婉婷,就見她扯了嘴角笑道:“好啊,咱們這就去。”
屋內人都看出她笑得勉強,面上不顯,內裡卻險些笑破肚腸。
李婉婷愁眉苦臉地跟着秋瑩去了衡園。
衡園裡頭栽滿了梅樹,這會子正是梅花開的熱鬧的時候,千樹萬樹都是粉絨絨一片,煞是好看。
只是李婉婷卻沒心思去欣賞,因爲每次陪楊麒君下棋,輸的稀里嘩啦不說,還總是被他冷嘲熱諷。
“琴棋書畫,琴已經不會了,書畫又是拿不出手的,連個棋還沒學成,談什麼大家閨秀,看來兩個嬤嬤的功夫都白費了呢。”
“又是一般的落花流水。唉,果然是高手寂寞啊!”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爛泥之牆不可污也。”
“瞧瞧,又發起脾氣來了,這般的任性,將來可怎麼找婆家?老太太那麼大的年紀了,將來還得替你操心這事兒。”
“罷了罷了,若是真個嫁不出去,我便發發慈悲,收你做個貼身丫鬟,養你一輩子罷了。”
這字字句句,李婉婷想起來便牙癢癢,哼,誰要你養一輩子呢?哥哥在,嫂嫂在,誰養不得我?
她鼓着臉,正想着一鼓作氣,今兒就振奮精神,也反過來殺他個落花流水,一邁進門去,正準備吶喊一聲,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將話兒都噎在喉嚨裡。
棋盤已經擺開,黑白子散落,楊麒君拈着一枚黑子,懶懶地靠在榻上,頭髮也沒綰,就那麼散着披了一肩,神色間極爲落寞。
李婉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她從沒見過他這個摸樣。
秋瑩在後面悄悄退了出去,屋內就只剩他們兩人。
每次她進門的時候,這個該死的楊麒君不是都應該穿得精精神神,精精緻致的,歪了歪臉,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斜睨她一眼,冷酷地說一聲“今兒準備輸几子”麼?
怎麼今天這樣的,這樣的,這樣的,奇怪?
李婉婷想不出來怎麼形容,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喂,你怎麼了?”
楊麒君目光輕輕一轉,眼神輕得好像浮雲。
“阿喜,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