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口中說着沒事,過了沒幾日,便打發周炆回京剿匪去了。
薛羽瞧着聖人心灰意冷的樣子,暗想:“養個孩子也不容易,小時候揹着抱着,冷了餓了。長大了一個個便好似一頭惡狼一般了。太子看着宅心仁厚,其實心裡到底怎樣想的,誰又能知道。畢竟聖上這天下就是從侄子那裡搶來的。”
想着忍不住又往周筠大營望去:“如今周筠羽翼豐滿,內有韓相,外有精兵,誰曉得聖人是怎樣盤算的?太子身體一向不好,若是怕日後周筠像聖人一般作亂,說不定就將天下給了他呢。唉,只是周筠未免有些心急了,竟然想着利用訇疫害死宜都郡王。”
到了初夏,薛將軍率領的大軍仗着人多,慢慢佔了元越的大半城寨。聖人便帶領了一萬人馬回京,薛羽帶了另外一萬人馬殿後。這一次南征雖說攻下了元越的大部分要塞,卻實在算不得凱旋,出來是帶的幾萬大軍,折了快一半。
連左將軍等幾個將軍也未能倖免,染了時疫死在元越。隨軍的郎中怕傳染,將病死的士兵都一把火燒了。幾個將軍還留了骨灰,其他的士兵因爲是一起燒的,連骨灰也沒了。這一役,實在是聖人戎馬生涯中的奇恥大辱
聖人回到了京城沒多久,東勝曆法的增改也完成了。薛羽看着開篇竟然寫的是,聖人登基,即立太子,聖人薨,太子登基,底下又細細地寫了太子備選的順序和理由。薛羽瞧了,不由暗暗心驚:“聖上到底被平南王傷了心了,竟然…將這樣的話寫在曆法裡。”
細看那奏摺竟然是夏五爺上書提議的,想了想又往後翻了翻,竟然瞧見戶令裡提到“父母亡,析分家財田產,長幼無別。諸子均分。”
薛羽不由皺着眉頭尋思,猛然間醒悟:“番王去世,若是所生諸子平分封地,像代王家裡嫡庶二三十個。都不消幾代,只要這一代,實力便分沒了。”
薛羽暗想:“唉,從前廢帝也想削藩,可惜不如聖人兵多將廣。實力雄厚。”
到了離京城還有七八日的時候,東安快馬來迎接,薛羽忙將他叫上自己的馬車,打量他的神色,見他一臉肅穆,不由失了往日的穩重慌忙問道:“夫人怎樣了?”
東安也暗自打量了薛羽一眼,見他又黑又瘦,瞧着面色不大好,急忙道:“夫人好着呢,聽說您回來。急巴巴地要來接你,我怕被她趕在前面,特意用了驛站的馬,想必她再有兩日也就到了。”
薛羽聽了兩個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地翹起來,鬆了一口氣又問道:“四弟和忱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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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扯了扯嘴角,偷偷地了薛羽一眼,薛羽一愣暗想:“莫不是九兒怕四弟…忱兒將來跟我們做對兒…故意將他們誑出去收拾了?”
正想着,東安搓了搓手安慰道:“我也不懂了,這一趟回去,這叔侄兩個就開始跟着世子夫人辦事兒了。跟夏家那個長房的小少爺一樣,二公子和奶那裡還好。國公夫人氣瘋了,背地裡跟她身邊的趙嬤嬤說,好好的兒子出去了一趟。就變成世子夫人身邊的一條狗了。”
薛羽聽了這話,一時也哭笑不得。
東安忙轉了話題道:“我先前還以爲是壽王尋仇,後來才曉得是廢帝餘孽。您想必也知道廢帝母親是王家的姑娘,王相的長媳當年是被世子夫人抓回京城的。那陣子,聖人抓了不少支持廢帝的勳貴家眷,聖人被feng先生……心裡深恨那些世家……索性將他們的許多女眷都關進教坊了。”
薛羽嚥了咽口水。暗想:“聖上當初急着登基,爲了掃平障礙,確實……做得過了……”便點了點頭道: “嗯,我聽人說起過。旁人家的女眷多自縊了,唯獨這個王夫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硬撐着居然一直活着。”
東安接着道:“就是她。她的幺兒王石庵在調劍山附近糾結了不少的山賊,打算捲土重來。一聽說世子夫人要回鄉,立刻派人跟上夫人了…...六爺過去正好趕上天馬山的大戰。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其實他們兩邊都是一處的。那個王石庵自然被夏家舅爺擒住了,算算日子現在應該已經進大理寺了。”
薛羽聽了不由暗暗吐了一口濁氣,心想:“看起來,這個媳婦以後要拿個繩兒栓在身上。否則一不留神,就不知道會惹出怎樣的滔天大禍來。”
東安倒是錯估了世子夫人的腳程,第二天晌午時分,薛將軍的人馬便瞧見一隊黑衣人攔在路中間,爲首的少年穿了一身銀白的箭袖,笑吟吟地站在大路中間,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唬得東安急忙迎了上去,小雨朝他身後瞧了好半天,見薛羽沒有騎馬,不由賊兮兮地笑問道:“你們將軍又生氣啦?”
東安忙擺手道:“將軍怎麼會生您的氣,有些不大舒服,在車裡歇着呢。”
小雨一聽急忙縱馬衝了過去:“我進去瞧瞧。”
慌得東安忙招手叫北冥幾個過來擋着:“將軍說再等幾日,好了再見面,免得過了病氣給你。”
小雨一愣,歪頭瞧了他道:“這麼嚴重?難道是…….”
東安急忙擺手:“不是不是,昨兒還好好的。聽北冥說前些日子在元越太辛苦了,陡然間安下心來,人便病了。”
小雨坐在馬上,頭微微往後一仰,皺着眉頭暗想:“這是什麼毛病?心裡太舒坦反倒不自在了?”雖然心裡有些疑惑,還是點了點頭道:“嗯,聽你的,咱們回去再見。”
說着一撥馬頭,朝衆人揮了揮手道:“走吧,咱們回家。”
東安見她這樣好說話,不由鬆了一口氣,略略慢了一個馬身,低聲問道:“京城一切可好。”
小雨點了點頭:“都好,都好。”說着又慢了幾分,挨着薛世子的馬車,好奇地往裡面張望,東安的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正要問點什麼,便瞧見小雨對着那馬車簾低聲道:“伯彥,伯彥”等了一會兒,見裡面也沒有動靜,不由皺着眉頭看着東安問道:“怎麼病的這樣重?話都說不來了?”
東安忙擠在小雨和馬車中間,扯了扯嘴角道:“剛吃了藥,睡了。”
小雨便了然地噢了一聲,倒也沒有追問下去,東安不由暗暗抹了抹額角,鬆了一口氣。
小雨跟着走了一會兒,心裡便有些七上八下的,暗自尋思:“都說小別勝新婚,我一聽說伯彥要回來,高興得一刻都等不得了。伯彥若是沒事兒,怎麼會不讓我見他,可見是真的病了。可若只是風寒,見見也無事吧……”
東安騎着馬緊緊地跟着她,心知這世子夫人行事詭異,更不敢跟小雨閒談,生怕他一個不留神,被小雨尋空衝了進去。
小雨見他這個樣子,不免起疑,瞧見前面有一片平地,便舉起手道:“去那裡歇一會兒吧。”
東安不敢反駁,只得將車馬停在路旁。小雨站在那車門前看好一會,這才低聲問道:“也沒個人在裡面伺候?”
東安忙道:“將軍……不讓。”見小雨又往前走,忙帶着薛世子的護衛擋着,小雨搖了搖頭:“我見了就心安了,你也攔不住我,何苦來的。”
東安苦着臉,說不出話來。
正僵持着,薛世子在馬車裡面低聲道:“九兒,聽話。我再養……兩天就…..好了。”
小雨皺着眉頭往馬車前又湊了湊,小心翼翼地問道:“伯彥,你受傷了嗎?”
薛世子聽見她的聲音,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沒有昨兒夜裡蓋得少了,忘記這邊不似元越那般熱了。便染了風寒……”說着忍不住又輕咳了兩聲:“我怕過了病氣給他們,連他們都不要伺候,哪裡捨得讓你進來。”
小雨聽見他氣息微弱,又喘的厲害,便心疼起來,忙道:“我曉得了,我不過去鬧你就是了。”說着湊過去指了指那車伕:“你下去。”
東安惴惴不安地瞧了她一眼,見她一蹬車軸跳上車轅坐了,搶過那車伕手裡的繮繩和馬鞭,斜睨着東安道:“走吧。”
馬伕正猶豫間,就見小雨將馬鞭在空中一搖一抖,鞭梢便在空中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好似年夜的炮仗似的。那車伕曉得她會趕馬車,忙去瞧東安,東安見她不嚷着進去看,也鬆了一口氣,對那車伕點了點頭。
小雨便坐在前面趕了馬車往京中走了一會兒,見四處沒人注意,忙悄悄地將一隻手順着簾子縫伸了進去。薛世子躺在裡面,一直不錯眼珠地往外瞧着,見她伸了手進去四處亂摸,心裡一暖。猶豫了一下,暗想:“摸摸想了無事。”
雖然這兩日頭昏的厲害,還是往前湊了湊一把將小雨的手抓住了。
小雨不提防,險些被他扯進去,暗想:“伯彥這身子骨也太差了,這一回燒得這樣厲害,手上這般燙人。”
薛世子在裡面用勁打了,人不住又低聲咳了起來,小雨聽着聲音不對,忙勒住了絲繮,一翻身跳進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