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幾天,施教授的身體亮起紅燈了。畢竟年紀大了,突然倒下,就算醒來了,各種小毛病也都冒了頭。下午剛睜開眼,晚上就起了高燒,醫生連忙用藥,一邊還慶幸:“終於把病發出來了!”
有時病在隱中反而不好下藥,病發起來了才能下手治,不然之前一直低燒、昏迷,連用藥都要小心翼翼。
施教授一發燒就牙疼、扁桃體兩個都腫得像核桃一樣,跟師母說一句話要五分鐘,說來說去就是放心二字。
秦青一直陪着,七點多時被師母和施教授連手趕回了家。
“別回寢室,回家休息。”師母說,“我喊個人來送你。”施教授病倒時,她六神無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等人醒了,她這邊也好了,不等秦青答應就打電話給許漢文,讓他來送秦青回家。
許漢文嚇了一大跳,他現在幾乎不去學校,一心考公,根本不知道施教授生病的事!急忙趕過來時,施教授正跟秦青筆談。
施教授讓秦青放假,課暫時先不用上,先休息好再說。老先生話都說不出來,人燒得跟電暖包似的,筆下還憐惜學生“看你臉色都不好看”
秦青被說的只好不停點頭,見許漢文到了,他衝到教授牀前:“教授!你沒事吧?怎麼會病了?什麼時候病的?怎麼我不知道!怎麼不叫我來?小高他們馬上就到!”他不但自己來,還通知了其他的同學,都是施教授的得意門生。
師母擺出架勢,把秦青拖過來交給許漢文:“送你師妹回家。”又打電話給其他得到消息要來的學生,讓他們不用趕來了,施教授今天剛醒,要好好休息,要來看他請過幾天再來。她將許漢文和秦青推出門,送到電梯口,叮囑許漢文一定要好好把秦青送回家,親眼看她進家門!這兩天多虧秦青在旁邊陪着,師母從心底感激她。
許漢文被師母連番叮囑,保證說:“我一定親手把師妹交到她父母手上!”
“還開玩笑!”師母輕輕拍打他一下,疼愛又嫌棄的讓他趕緊走。
許漢文趕緊說:“我明天過來,一早就來。”
秦青把刀放在包裡提着,一路上許漢文問的都是施教授的病情,兩人轉公交坐地鐵再乘11路,盡職盡責的把人送到了樓底下,這纔想起來問了句:“你這包裡裝的什麼?提了一路了。”他沒說的是,跟包裡裝着一百萬似的。
秦青:“刀。”
一個路過的男人連忙低頭加快腳步。
許漢文先是被那涼涼的一句“刀”給驚着了,回神又發現被路人當神經病了,半晌無言,找回舌頭後問:“什麼刀?古董?”
“菜刀。”秦青算算刀的歲數,“不算古董,也就一百來年的歷史吧。”
“那是欠點。”搞他們這行的,歲數沒有二百來年都太年輕。許漢文一擺手,“上去吧,我在樓下等着,平安進家給我來個電話。”
秦青回來的不算晚,秦媽媽說:“你回來的倒巧,家裡有新煮的馬蹄果。”今晚新煮的粥也加了馬蹄果。“我回來的路上看到有人推車賣就兜了一兜回來。”
秦青看有煮好當零食吃的,盛了一碗拿到臥室裡,先把刀取出來,放到書櫃上,尋思着回頭弄個刀架來。
這菜刀雖然兇,可氣正,放在家裡還有辟邪的效果。
不過有她在,家裡也沒邪物就是了。
剛好秦媽媽進來給她換被罩,“你這幾天不回來都沒給你換,自己換了睡覺。”一眼看到菜刀,上手一掂,分外襯手!頓時喜歡上了,“多好的刀啊。你怎麼放屋裡?”秦媽媽瞪了一眼,拿廚房去了。
秦青根本沒來得及開口,跟上去就見秦媽媽從水盆裡提出一隻泡着的光雞,“剛好,我正準備收拾雞,家裡的刀都不快。你這刀是新買的吧?”
“老刀。”秦青忙說。
“一看就是老刀,刃是新的。”秦媽媽話音未落,一刀下去,雞就給劈成了兩半,“這刀真不錯!跟切豆腐似的!”秦媽媽還叫她來看,“看,這骨頭切下去多幹淨。要說這做刀,還是老手藝人做的刀纔好使。”接下來她咣咣幾下,一隻整雞就給跺成了均勻的大塊,“真快啊。”秦媽媽還感嘆,一邊架鍋倒油爆香。
“媽,你幹嘛?”秦青看秦媽媽把刀在水底下一衝,半絲血污都沒沾上,然後隨手就給擱刀架上了,她剛纔一直提着心呢,正想偷偷把刀再給拿走就看到秦媽媽把案板端起往鍋裡一倒,滋啦一聲!
秦媽媽蓋上鍋蓋,騰出手來切香菇和青椒,說:“我給你做個菜,再蒸個米。”
秦青口水氾濫。
……再想想,這菜刀擺書架上供着哪有在廚房物盡其用好呢?刀若有靈,想必也想在廚房待着。
施教授住院的事終於在學校裡傳揚開來了,病房裡每天都擠滿了探病的學生,擺滿果籃、花籃和禮品。
秦青卻覺得那兩天更漫長,現在看到施教授能每天坐在那裡跟學生聊上十五分鐘,她就覺得心情好極了。
師母的心情也很好,她看到秦青來就“趕”她走,讓她去上課去寫作業,不要再來醫院。
“醫院不是好地方,沒病的人來多了不好。”師母說,她現在每天都帶着笑,管施教授管得更嚴了。
施教授跟秦青說,等這回出院後,他每年就只帶一個學生了。“等這一屆走了以後,我就只剩你一個學生,等把你送走後我再收人。”
秦青卻覺得承擔不起施教授的厚愛,她在學業上並沒有太大的天分,她會走進這一行完全是意外,而且到目前爲止,她研究的方向也很偏,是出不了成績的。
施教授讓她不要有負擔,“什麼是成績呢?你想要好成績,到你論文時,我能給你找一堆人給你附名,這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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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你這觀點好像不太對。
“代先生……就是教我的先生,他是有教無類,只要有向學之心,他就都教。”施教授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我不這樣。只有這一點,我不跟先生學。我要挑學生,有學生了,學生要學什麼,我教什麼。”所以,他的學生裡面,反骨的人少,反了還要咬教授一口的,更少。他這一輩子,其實真正學自先生的並不多,唯有最得意的一點是看人,這偏偏是先生沒有教,也不會的。
先生是個清高的人啊……
施教授緊緊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他讓秦青去找些書看。“人不能有一天不看書,去找些你感興趣的書看一看,有好書可以推薦給我,我們可以一起研究,免得我在病牀上骨頭都躺僵了。”
秦青得了施教授的話,又被師母“趕”了四五天,再加上施教授現在的客人實在是太多,她去了等於是添亂,就轉頭去圖書館找書看了。
世上有人能窮盡一生,看完所有感興趣的書嗎?
秦青站在學校圖書館裡時發出如此感慨,因爲她覺得,她能把這座圖書館裡的看完就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了。
現在她和司雨寒剛好做伴,只是比起她的輕鬆來,司雨寒就有些太辛苦了。
看司雨寒在奮筆疾書,秦青就去買了兩杯咖啡。
“謝謝。”司雨寒接過來,“對了,我表哥問你的事呢。”
“問什麼啊?”秦青想起那個有點二的表哥,二歸二,人還是不錯的。
“問你是不是會通靈?”司雨寒說。
“會了怎麼樣?不會又怎麼樣?”秦青問。
司雨寒寫了一會兒,憋不住,擡頭說:“好吧,我告訴你,你不許笑!”
“我不笑。”秦青深吸一口氣,她覺得接下來聽到的東西可能真的會讓人發笑。
她會憋住。
說白也很單純,就是錢多,事少,閒的。
司雨寒的姥爺家那附近以前就是市郊,開個小三輪就能進城賣菜那種。附近有幾個村,以前就是靠種地過日子,那時他們村裡最有出息的就是去市裡工作,哪怕是在市裡開個小飯店都是做生意的,被同村的人羨慕。
司雨寒的媽媽當年也是市裡的一員,她是女工,家裡幾個兄弟姐妹,幾乎都是工人,當時家裡的生活條件也很不錯。
後來,社會發展太快了。先是全家都下崗,全都沒了工作,再去種地?地全被村裡收走了,他們家早沒地了,更別提家裡沒有一個人會幹農活。村裡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不少。
但沒過幾年,他們村要通高速!
然後就是從來也沒見過的錢砸下來。
大起大落之下,村裡的人就算有了錢,也很小心。他們能想到的就是在市裡買房子、買商鋪,賺租金!
然後還住在村子裡。
司雨寒姥爺這一輩的,還跟以前一樣,穿的仍是集市上二十塊就能包辦一身的衣服,阿迪大斯的運動褲運動鞋。
司雨寒的媽媽偶爾會買驢牌,用神仙水。
最快接受“我發財了!!”這一意識的是第三代,也就是司雨寒的表哥這羣人。
可惜,上面有兩層長輩管着,銀行存款再多,家裡仍是一天三頓白麪條,倒是有肉有魚,就是全做的黑呼呼的,表哥嫌棄一句,他媽就黑着臉:“吃啥?你媽不會做!”
表哥手裡沒錢啊,他只有零花錢,這個零花錢是他媽給的,每次就給二十……
表哥想要多點,他媽繼續黑着臉:“二十還不夠?二十塊都夠你抽黃鶴樓的了!”
表哥的媽對給男人零花錢的態度就是用來吸菸,所以二十塊夠買一包不錯的錢,這就可以了。其他在村子裡還有什麼要花錢的地方嗎?給多了去找小姐怎麼辦?再惹一身髒病還要去治!
村裡的生活是很平靜、乏味的,休閒娛樂也很樸素直接。從村裡變拆遷戶搬到這裡來之後,旁邊竟然出現了一條按摩街!也不知道這些種田出身的老少有沒有這種精細的生活需求。
不過生意不錯,一到晚上一條街上都是醒目的大燈箱。
村裡的男人們也會賭點小錢,不過不帶小孩子玩。都是十里八鄉的都認識,這邊帶孩子玩了,一會兒孩子的家人就找來了,打起來就不好了。
“所以,他平時真挺空虛的。”司雨寒說。
“你鋪墊這麼多,我懂了,你哥打算做什麼蠢事?”秦青直接問。
“他跟他那幾個玩的好的想去高速路口招魂。”司雨寒捂住臉。
沒臉見人了!
秦青驚呆了。
“活膩了嗎?”她瞪司雨寒,“你怎麼不攔?”這是開玩笑嗎?還挺有新意,去高速路口招。
司雨寒趴桌子上:“我攔了,攔得住嗎?我是才知道,這早不是第一回了,這回是他想叫咱倆去,纔跟我說的。”
秦青想了想,這事無解。沒出事之前,人人以爲意外不會出在自己身上,出事之後再想起來,都想把當時的自己掐死。問題是現在,司雨寒攔不住,是因爲他們不相信自己會出事。就是她去攔,這些人也不會信。
“如果真出事,”她說。
司雨寒期待的擡頭。
“那也是他們命裡該有此一劫。”秦青說。
司雨寒跟秦青說也是想找她想辦法,“沒什麼辦法能避免嗎?護身符有用嗎?”
秦青搖頭:“我不知道,我沒用過護身符。但我覺得,既然都能去請護身符了,不去做那件事就行了。”既然要做,就要承擔後果。
司雨寒說:“其實也未必會出事,他們都去好幾次了。”
秦青想想也是,哪會那麼容易就撞到鬼了呢?
“這次肯定行!”黃山說,“這個路口死過人!肯定能招到!”他往路口看,紅得發紫的天空慢慢壓下來,雲彩都被染上了夕陽的顏色。
前面的路口分了岔,到這裡匯成一條,因爲沒有路牌示警,所以偶爾會有車看不清隔壁也有一條車道,撞在一起。
“你說的啊!”路威把香點着扔在地上,“請不來再找你的事!”
其他幾個男生有的點香,有的燒黃紙,往路口扔,漸漸的,青煙聚到一起,盤旋升到天上。紙灰如灰色的蝴蝶,翩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