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妃省親的日子,不僅玉妃,許多母家在京城的嬪妃也都回家探望父母,少不得一番哭訴,幾乎都與明藥有關。
如此一來,玉丞相與幾位文官武將商議起此事,大家都與他是一樣的心思,幾乎一拍即合,立刻同意聯名向皇上上奏摺,請求皇上以江山社稷爲重,切勿爲了一時兒女情長而誤了軍國大事。
閔蕭邪看到了這份奏摺,心中煩躁萬分,一揚手便將這摺子拋到了地上。
身旁的老太監見此,忙替他撿起來,戰戰兢兢勸道:“皇上切勿動怒!本朝從古至今傳下來的規矩,這聯名的摺子,不能損壞。皇上若撕了,少不得又是把柄落到那些言官們手上,又要嘮叨不停。”
這老太監始終將閔蕭邪當成自己孩子一般,話裡話外皆是偏愛。
閔蕭邪倒有些哭笑不得,任由他將奏摺撿起來,又放回他的書案上。
他拿起那奏摺,又看了一遍,嘆息道:“這些官員們,吃着朕給的俸祿,還處處和朕作對,就看不得朕的好!”
那老太監是內廷中人,不得過問朝事,只是低眉順眼地勸慰:“皇上且放寬心吧,明日早朝,再和大人們好好商議便是了。”
閔蕭邪知道與他無法說清楚,唯有點頭應道:“朕知道。”
到底是心中煩亂,看着那奏摺,上頭字字句句都是衝着明藥來的,恨不能叫他將明藥殺了才能解心頭只恨。
他心中明白,大臣們突然呈上這樣一道摺子,與宮妃省親肯定大有關係。心中惱了那些女人們嚼舌根,但人數衆多,他又沒法子責罰,只能忍下這不悅。
身爲國君,底下人只以爲他江山在握,定能爲所欲爲,快活得不得了。可他的無奈,又有幾人明白?
這樣的時候,他倒格外想念起明藥來。
若是明藥在身旁,她這樣聰慧的女子,定能明白他的心思,也明白他的難處。
心念一動,很想馬上便到萬秀宮去,可是再看一眼那摺子,心知自己近日來對明藥的親近已經爲她帶來了麻煩,不敢再到萬秀宮去,生怕更叫她樹敵。
這一夜輾轉難眠,第二日清晨梳洗之後,用了少許點心,便乘轎子去上朝。
朝堂之上,氣氛嚴肅,衆臣拜見之後,閔蕭邪將昨日處理的政務一一宣佈,唯獨沒有提起關於明藥的那個奏摺。
而後,便有太監拖了長音喊道:“諸位大人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閔蕭邪眼含威儀,向下環視一週,那目光顯然是告誡諸人,不要再多言。可那幾位聯名的大臣互相對視一眼,仍是齊聲稟告道:“臣等還有話說。”
閔蕭邪眉頭微蹙,沉聲問道:“何事?”
玉丞相打頭,叩首拜道:“皇上,昨日臣等聯名上的摺子,不知皇上可批閱過?”
“朕昨日事忙,還未來得及看。”閔蕭邪敷衍着。
玉丞相明知皇上有意避開此事,但仍舊大着膽子說道:“既然皇上國事繁忙,那臣等便不勞皇上多看了。今日臣等皆在堂上,便將那折上所呈親口向皇上稟告好了。”
閔蕭邪神色不善,冷聲道:“朕今日有些疲累,若不是十分要緊,便改日再說好了。”
可玉丞相仍舊不肯讓步,朗聲說道:“此事有關我萬水國榮辱,實乃萬分緊要,等不得來日了。”
一起上那摺子的,多爲朝中肱骨,玉丞相也是因有這些位高權重的大臣結盟,這纔有了底氣如此衝撞閔蕭邪。
所謂法不責衆,饒是閔蕭邪位極人君,面對這樣多重臣,也不得不妥協道:“到底何事?玉丞相快說便是。”
玉丞相方道:“如今天下三分,我萬水國與白國明國三足鼎立。這明藥身爲明國公主,又兼白國太子妃,皇上萬萬不可與之過從甚密,引起我萬水國與其餘二國的紛爭啊!”
他們今日果然斗膽,居然這樣明目張膽地管到他的頭上來了!
閔蕭邪心中盛怒,面上強作沉穩之色,只緩緩說道:“朕還當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值得諸位大人聯名上奏,原來就是這個。”
他故作輕鬆,侃侃說道:“若是爲這事,那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惶恐。朕與那白國太子妃並無干係,你們定是聽了什麼謠言,誤會了朕。”
他一句“謠言”欲將事情敷衍過去,卻不想玉丞相繼續說道:“皇上向來有分寸,臣等從不敢疑心。只是皇上也知曉謠言害人,現如今那白國太子妃留在我萬水國宮中,已是瓜田李下,受人詬病。倘若皇上想杜絕謠言,便當將那太子妃早早送出宮去,如此方能止住謠言,還皇上一個清靜。”
這羣人,果然就是要他將明藥趕走。
閔蕭邪嘴角微沉,正待發怒,卻見堂下諸臣子紛紛跪地,齊聲喊道:“請皇上將明藥送出宮去,止住謠言!”
全部大臣異口同聲,哪怕他身爲皇帝,也不得不暫時敷衍。
他並未答應,也並未說不答應,只說回去細細思量,再不容諸臣子多言,直接退朝回了自己的寢宮。
這事叫他心浮氣躁,強忍了整整一天,待到夜幕降臨,窗外暗黑一片,他便覺心中也是這般黑漆漆一團,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萬秀宮。
萬秀宮如今成了這皇宮中最安靜的所在,一進門便覺清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來到煉藥房門外,守在門口的丫頭見了他,嚇了一跳,正要行禮,卻被他攔住,低聲道:“免了那些虛禮吧,也別驚動了明藥姑娘。”
小丫頭悄悄看一眼門內,也低聲應道:“是。”
他不許驚動明藥,小丫頭也便沒有通報。閔蕭邪直接開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只見煉藥房中安靜無聲,唯有爐鼎底部的火舌茲茲地向上舔舐。銅鼎蓋子上的孔洞中熱氣蒸騰,散出好聞的藥香味兒。
而明藥坐在爐鼎前,坐在嫋嫋藥香之間,如同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聽到腳步聲,只以爲是丫頭又來送茶水,頭也不回,便說:“我還不渴。”
後頭卻響起一道溫潤的男聲:“是朕。”
“是皇上?”明藥回過頭來,見着他,略有差異,起身行禮道,“皇上過來,我怎麼也沒聽見通傳?真是怠慢皇上了。”
閔蕭邪道:“不礙事。”
明藥只問:“這樣晚了,皇上過來是有什麼要事麼?”
自從他們達成協議之後,閔蕭邪便從未深夜來過萬秀宮。今日突然造訪,便叫明藥心中有些奇怪。
閔蕭邪低低嘆息一聲,道:“是有些事,想要與你商議。”
明藥更加詫異,“皇上有何事,要與我商議?”
閔蕭邪不語,只將藏在衣袖間的一本奏摺取出來,伸手遞到她的面前,“你瞧瞧這個。”
那是萬水國的奏摺,她一個異國女子,如何能看?
明藥正有些猶豫,閔蕭邪便道:“朕叫你看你就看,不妨事的。”
明藥這才接過奏摺,細細看了起來。
上頭內容早在她的預料之中,果然,閔蕭邪對她的另眼相看叫後宮的嬪妃們嫉妒,如今這嫉妒已經延伸到了朝堂,引起了百官彈劾。
看一眼閔蕭邪緊鎖的眉頭,明藥幾乎可以猜測,他正承受着如何的千鈞壓力。
心中一軟,不由低聲道:“都是明藥不好,叫皇上爲難了。”
閔蕭邪道:“朕不是來聽你道歉的。本來就是朕將你強留下來,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今日過來,只想問問你,這事……此時該當如何?”
生怕明藥說出馬上就走的話,他又補充一句:“別說你馬上便走,你答應了爲朕煉藥的,不能立刻就離開。”
明藥將他那奏摺撂下,思忖片刻,緩緩說道:“我答應了的事,自然不會出爾反爾。這藥物,當然是要煉製好,我纔會離開。”
閔蕭邪略微放心,但她又說道:“但是皇上也看到了,現如今,不僅僅是我不願意留在貴國,也是貴國的羣臣百姓容不下我一個異國女子。我當儘早離開,這樣方能叫皇上不再爲難。”
她所說的的確很有道理,可閔蕭邪聽在耳中,只覺萬分不動聽。他負氣一般問道:“那你打算如何儘早?”
明藥道:“我先前以一鼎煉藥,速度很慢。前幾日又加一鼎,這下速度便可提高一倍。皇上放心,在羣臣徹底失去耐心之前,我必能將藥煉好,儘快離開。”
她又加了一鼎煉藥……
這是何時的事?
閔蕭邪抿緊了嘴脣,審度的目光望住她。
而她不躲不避,繼續說道:“至於當前諸位大人的反對,皇上大可先應允他們的要求,答應他們會將我送走。暫時拖延些日子,他們必定不能催逼得太過分。待我離開之後,萬事都會平靜下來。”
本來要放她走,閔蕭邪已是萬分不捨得。而現在,她離開的日子,居然還要提前了。
他立在她身旁,只覺得她現在就已走遠了似的,心中茫茫然然,如同丟了什麼頂要緊的東西。可那奏摺就在眼前,諸位大臣的催逼也在眼前,爲了朝政穩定,他不得不忍痛割愛。
猶豫了片刻,他到底還是答應了她:“好。朕……就按照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