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傳位?陰謀?

蕭繹出了門,方纔溫煦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這幾日他在家養病奏疏卻沒少看,昨天夜裡收到與巴彥國接壤長期互市的平水郡封疆大吏莫子昂送來的八百里加急密報,稱近日來邊境衝突不斷,只邊塞險要易守難攻,巴彥國不曾用強卻派了若干精兵成立小騎兵隊,四處騷擾燒殺搶掠,我駐軍雖全力迎敵,怎奈對方一擊便走並不正面交擊,而如今適逢北方雪季,巴彥軍痕跡難尋,待我軍整日疲於奔命卻收穫甚微。百姓已經日閉其戶不敢出,如今若是再隱忍不動,莫說外患堪憂,就怕百姓也會造反。

此奏摺今日要上呈天子。蕭大白身體漸微,年紀大了愈發偏執,蕭繹雖協理國事但邊關軍情也萬萬不敢獨自做主,因此今日帶上面具眼部卻隱隱還有不適卻也強忍進宮面聖。想天下太平,均徭役墾荒地卻是難於上青天啊。蕭繹思緒至此一聲嘆息。

蕭繹先去勤政殿召了戶部尚書王光第詢問這幾年的賦稅收入,這位年逾五十的老人卻嘆氣搖搖頭,“聖上賢明,我明元建都伊始免了天下百姓八年賦稅,近幾年雖天下太平但南方水患不斷,去年又西南又爆發了瘟疫,實在是國庫不豐。”

王光第擡頭看了看蕭繹沉下去的面接着又小心翼翼的說:“若是聖上肯將東南選兩個靠近內陸的口岸與那些南海諸國開設互市則是個聖明之選,即可減輕天下賦稅,國庫亦不愁入項,還請太子斟酌。”

蕭繹沉吟半響不曾言語,揮了揮手,王光第自覺火候差不多,行了個禮也退下了。

蕭繹在王光第走後不久,獨自一人前往宮中某處隱晦庭院。的確如王光第所言,明元國內庫不豐,加上蕭大白後宮也無幾個人,自從接手了這前朝修建的皇宮,修繕的次數寥寥無幾,一下雪宮人打掃的雖然乾乾淨淨積雪全無,四處看起來還是有些蕭索。

這庭院倒是不偏,臨近蕭大白的住所,上面掛着三個字:“明德觀”。旁邊是一幅對子:仙風對道骨,天造對人爲。門口立着兩位童子,梳着垂髫髻見了蕭繹便合掌問好:“無上太乙天尊”。蕭繹面沉如水,“龍陽真人可在?”

童子垂眼做答:“正做青詞。”

蕭繹舉步進了道觀,這道觀內倒比一些宮殿還來的奢糜些,進門便是三清真神,院裡幾隻臘梅開的正好,徐徐綻香,院中一巨鼎,燃着上好青檀木,一披着道士羽衣的人正喃喃自語將一疊厚厚的紙丟進去燒。

蕭繹不聲不響的立在他的身後望着。忽有風鼓起他輕盈麻質的羽衣,勾勒出後背瘦弱的輪廓,捲起幾片紙灰飄蕩在天空,那老人忽然就樂了,撫掌叫好:“神仙收了!神仙收了!”

蕭繹望着這一幕,內心一陣酸澀,他真的老了,那個立馬橫刀怒斬千夫的漢子,一去不復返了。多年的征戰磨去他的豪情礪志,如今已然成了沉迷成仙之術的老人。

蕭繹等他笑完,這才緩緩下拜,“兒臣參見父皇!”

此人正是沉溺於仙丹秘術的蕭大白,宮闈密辛不足爲外人道也。

蕭大白見了蕭繹,並不接他的話,指着天上飄散的一片灰道:“繹哥兒你看,那便是爲父替你寫的青詞,神仙今日一併也收了去,你倒是來的正好。”

蕭繹擡頭:“陛下,邊關告急,與巴彥國接壤的平水郡發來八百里加急,前段時日巴彥國來納歲貢的使臣被殺,至今兇手仍逍遙法外,巴彥國新任首領努罕嗜血成性,趁雪季製造多起小規模衝突,掠劫一通便逃之夭夭,如今邊境生靈塗炭,百姓人心惶惶,兩國之爭一觸即發。是戰是和,臣請皇上定奪!”

蕭大白閉目沉思,身後青煙嫋嫋,似仙似儒。

蕭繹掃了一眼遍身貼了金箔的三清真神道:“兒臣來之前問過戶部,如今國庫空虛,若爲一戰怕是又要增加賦稅,不若在東南海岸開設海外互市,興許能減輕百姓負擔一二,天下百姓剛剛安居樂業萬萬不能民心渙散了。”

接着蕭繹掀起衣襬重重叩頭:“兒臣叩請真龍天子歸位,揚我國威,以攝魑魅!萬萬不要再沉溺於丹方秘術!”

風似乎起的更大了,挾了些雪花撲到蕭繹的面上,金子做的面具在好,也不過是金屬,這樣的天氣裡愈發冰冷,似乎緊緊收縮起來,扣在他的面上,勒的生疼。

半響蕭繹聽見父皇忽然發出一陣笑聲,“叩請真龍天子歸位是麼?我兒長大了!”語氣中似有無限蒼涼,緊接着便似喃喃細語一般的聲音:“也改歸位了。”

忽然聲音一凜:“宋公公!”

那個曾去不遠千里給昭佩送旨意的宋公公不知在何處閃了出來:“老奴在。”

“將我前段時間擬的旨拿出來吧,是時候傳位於太子了。”

蕭繹無比震驚,重重俯首拜下:“兒臣絕無逼宮之意,懇請父皇收回成命主持朝政!”

一隻手扶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意味深長的說:“本王認也好,不認也罷,都只有你一個兒子,天下皆知,不傳位於你,本王還能傳位於誰?”

蕭繹忽然凝噎,“父皇,茲事體大。兒臣無能,擔不得如此大任!”

蕭大白忽然就笑了,“本王馬上征戰十餘年得了下天下,下馬卻不知如何安天下,摸索了幾年漸漸也得出些門道,這幾年雖然國內無甚大事,但人丁興旺荒地全無,太子,你治下有方,如今你身前是我明元國如虹國威,身後是我明元無數敢死勇士,有何~不可爲之事?”

言畢,不復再言,閉目枯坐於鼎爐之前,若老僧入定。

蕭繹臨出門,忽然聽了一聲,“聽說你新娶的媳婦有趣的緊,改日帶來給本王見見。”

蕭繹心事重重的出了門,天陰沉了鉛灰色,似乎壓的人透不過氣。他的父親看似豪言壯語,卻把一爛攤子甩給了他,似乎對巴彥國之事並不介意,彷彿此事只是一個契機,讓他名正言順的從國事紛擾中拜託出來,一心一意自己的修仙之道。

第二日清晨,明德觀的童子剛剛開門掃雪,就見門前跪着一個人,定眼一看,竟是太子,身上落滿積雪也不知跪了多久,兩人“呀”了一聲慌忙丟了掃帚去扶,卻無論如何也扶不起來。

太子只有一句話:兒臣愚鈍當不得大任,懇請真龍歸位。

聽聞了此事的蕭大白趕了出來,卻見太子一襲黑衣跪在地上:“聖上正值壯年,兒臣恕不能從命!”

蕭大白一怔,旋即惱怒,拂袖摔在蕭繹頭上,天下唯我之氣隱隱而起:“大膽!你想抗命!”

蕭繹一動不動,“巴彥國之事懇請父皇決斷!”

蕭大白忽然冷笑:“你若是本王的兒子,還提什麼決斷?只一個字---打!”

蕭繹起身,“聖上聖明!”旋即而去。

是夜,昭佩蜷縮在蕭繹懷裡任憑他摸着自己的頭髮,兩人卻不說一語。月上窗檐撒一地清輝,映着雪光滿室清輝。

昭佩隱隱聽說了今日宮裡的事情,忍不住先開口問道:“聽說父皇昨日要傳位於你,被你拒了?”接着吧唧一聲親在他臉側:“你真好!”

蕭繹苦笑,若是尋常人家父子之間把酒言歡飲食比武無一不可,只昨日父皇的舉動太過可疑。忽然要傳位,且在兩國交戰一念之間。

記憶之間父皇母后之間雖然親厚,但是待他卻總有些冷淡隔閡,小時常問起母后,母后只說因他將來要當太子,斷不能往嬌處養,父皇纔對他嚴加要求。長大了對此事也就淡漠了。父子之間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態度。

蕭繹並非沒有主見之人,可要是自作主張動了兵,可大可小,小處講便是監國,大處講便是謀逆。

昨日之事,更像是試探,而不是真實。

只這些話,不能給昭佩講。

蕭繹沉吟片刻,“父皇要見你,改日進宮讓母后帶你去,記住,多看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