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巧要回一趟孃家,殷素素讓憨娃趕着騾車去送她,同桂雲自然陪着。別看憨娃憨兮兮的,卻有一手甩鞭兒的絕活。憨娃出息着鼻子眨巴着眼睛,將手中指頭粗的兔兒條鞭杆用勁一甩,五尺長的鞭梢子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嘎一聲脆響,憨娃鼻子一搐露出黃牙笑起來,一臉的得意樣,紅騾子聽到鞭響,直起耳朵撅起尾巴抖起精神嗵嗵嗵跑起來。金巧巧驚訝地說:“憨娃,沒想到你鞭兒甩得怎麼好,跟誰學的?”
“我幹老教的。”憨娃嘿嘿地笑着。
“大脬牛?”
“嗯。”
“倒像你親老子似的。”金巧巧笑道。
憨娃好像沒有聽清,自顧趕着車。同桂雲知道大脬牛是憨娃幹老子的事情,也聽說過一些傳聞,卻也不便問。憨娃聽了金巧巧的誇讚,得意洋洋,一路上都在說騾子的事情。憨娃說:“別看紅騾子不吭氣,它可靈性了,啥都知道。”他一邊說着,一邊看着金巧巧和同桂雲,臉上非常的自豪,“你們知道嗎,它只聽我幹老和我的話,其他人弄不轉哩。”同桂雲覺得奇怪,問道:“哦,這是爲啥?”憨娃得意地說:“嘿,長年累月都是我幹老和我經由(經由:當地方言,餵養、使喚)着麼,天天餵養它使喚它,天天給它喂草喂料飲水曬太陽摳癢癢溜彎子,天天給它打掃圈裡的糞刷身上的雜毛,日子長了就認親了。”金巧巧嘎嘎嘎笑起來,“哦呀,它好像也是你老子似的,你們該是兄弟撒。”
憨娃傻呵呵地笑了笑說:“對着呢,我幹老就是這麼說的。”
這時,紅騾子呼嚕一下襬了擺長耳朵。同桂雲說:“你看看,紅騾子生氣了。”憨娃說:“纔不是,它那是舒坦,它聽了這話很安心呢。”
“屁話,騾子還懂人話。”金巧巧笑道。
“少奶奶,這騾子真的能聽懂呢,不相信你聽着。”憨娃收起笑臉對着騾子吁了一聲,“紅騾,停哩——”紅騾子聞聲止步。金巧巧很驚奇,對着紅騾子喊道:“駕,走哩。”紅騾子像啥也沒聽見,豎直了耳朵又擺了擺。憨娃笑道:“哦,紅騾,走哩——”紅騾子開步就走。金巧巧有些生氣地說:“你個傻憨娃,紅騾子聽你的有啥了不起,你照樣聽我的。”憨娃笑着說:“那當然,我當然聽少奶奶的。”金巧巧滿意地點點頭。
憨娃又跟同桂雲講紅騾子的事情。憨娃說:“紅騾子緊張的時候會豎直耳朵瞪大眼睛盯着你看,紅騾子生氣的時候會把耳朵抿向後面,一旦低頭張嘴就會尥蹶子,它會連續尥蹶子,可以踢死一條狗。你最好不要從它溝子後頭過,它膽子小容易受到驚嚇,一旦受驚了就會傷着你。”同桂雲點點頭,沒想到這憨娃懂得不少。憨娃得意了,又講了起來,憨娃說:“紅騾子是周家最好的一匹棗紅騍馬和苟皮匠的黑叫驢配的種。這棗紅騍馬可不一般,是周老爺用兩匹快馬從木壘河換來的純種哈薩克馬,還是個剛剛馴服的三歲生馬子,非常厲害,後來下了一個小棗紅馬駒子,成了老爺的坐騎。二年,老爺讓我大牽着棗紅騍馬到苟皮匠家配騾子,棗紅騍馬估計是聞到了黑叫驢的尿臭味,死活不願意靠近。我大舍不得打,怕老爺怪罪。還是苟皮匠有辦法。”
“啥辦法?”金巧巧好奇地問。
“苟皮匠個狗日的拿了個眼罩子把棗紅騍馬的眼睛蒙上,又給它戴了個帆布料斗子,裡面有些草豆子。”憨娃傻呵呵地笑着說。
“那棗紅騍馬就進去了?”
“苟皮匠牽着棗紅騍馬在外面轉了一個圈,就進去了。”憨娃說。
“後來呢?”金巧巧又問道。
“不好學說哈。”憨娃挖了挖頭皮憨笑起來。
“你笑個啥,傻呵呵的。”金巧巧罵道。
“後來,棗紅騍馬跳彈得厲害,黑叫驢爬不上去。”憨娃一邊說:一邊摳着頭,斜着眼睛看着金巧巧。
“那黑叫驢也矇眼睛了?”金巧巧問道。
“蒙了一個,苟皮匠拿塊破布囉嗦在桶子裡沾些驢尿,在棗紅騍馬水門(當地方言,*)上擦了擦。”憨娃咧着大嘴傻呵呵地笑着。
“拿驢尿尿,擦溝子?”金巧巧不解地問。
“對着呢,那是散草驢(散草驢:當地方言,發情的母驢。)的尿尿,黑叫驢一聞就呲牙咧嘴地笑起來,襠裡那錘子就扎直了。”憨娃學苟皮匠學那黑叫驢,黑叫驢聞了尿尿仰起頭嘴脣往上呲,朝天一柱香,“老天爺呀,又給我一個仙女兒……”憨娃仰着頭哈哈哈哈詭笑起來。
金巧巧笑得直捂肚子,一邊笑一邊罵,“哎呀,你個傻東西倒不傻麼,連驢笑都知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把我肚子笑得疼。”
“那是苟皮匠說的,他天天侍弄驢子,叫驢草驢的事情他都知道:不相信你去問我幹老。”憨娃一本正經地說着,臉上還很不服氣。
“去去去,誰問大脬牛這些破事,”金巧巧又問道:“後來怎麼着了?”
“你不相信我我還不說了呢。”憨娃努努嘴把臉扭到一邊看着路邊,一隻紅脖子灰雀兒正在追逐一隻黃脖子灰雀兒,金巧巧也看到了,嘿嘿一笑說:“哎,你個傻子,瞎看個啥?”憨娃沒吭聲。
“好了,我相信你,說吧,你個死憨娃。”金巧巧笑嘻嘻地說。憨娃轉過身來,看了看金巧巧,裂開嘴巴露出一排大牙。“哎,那苟皮匠各頁子(各頁子:當地方言,辦法、點子)多,他把棗紅騍馬的前腿和後腿拌起來,黑叫驢才爬上去,棗紅騍馬跳彈不動,乾生氣,後來就不生氣了。”金巧巧又不明白了,問道:“爲啥,爲啥後來就好了?”
“我也不明白撒,只是看着那黑棒子戳進棗紅騍馬溝子裡,它掙彈了兩下就張大嘴笑了,滿嘴白沫子,呵呵。”憨娃不好意地看了看同桂雲,同桂雲早已聽不下去,卻也不好阻止,她瞪了憨娃一眼,憨娃趕緊低下了頭。
憨娃雖然比同桂雲大三歲,卻害怕同桂雲,幾年前就被同桂雲教訓過。那年秋天,同桂雲和三妹素雲在碉堡樑放羊鏟蒿子草,她鏟了幾大朵落蒿子就拉着爬犁送回家了,回來時見素雲在哭,同桂雲問怎麼了,素雲說:“死憨娃和石頭趕着騷胡駒驢羊爬了我們家的綿羊。”她們家的兩隻母綿羊是去年她媽媽用三個月的繡活跟谷家換的。奶奶說:母羊生母羊,三年五隻羊。要是這樣繁殖下去,三年之後她們家就是十隻羊了,家裡正是這麼盤算的,現在可好,同桂雲非常生氣。這時憨娃在那裡喊:“同老大,屌也大,溝子大,一生一個胖娃娃,九個丫頭五朵花,還有四個死娃娃……”
同桂雲氣急了,向憨娃和大頭衝過去。憨娃長得粗壯結實,沒把同桂雲當回事,想着一個丫頭片片,能怎麼着。同桂雲衝到憨娃跟前,照着憨娃臉上就是一拳,憨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得矇頭轉向,倒退了幾步一溝子坐在地上。
石頭見哥哥吃了虧,跑過來從後面一抱子抱住了同桂雲,同桂雲讓他放開,他死不丟手。同桂雲擡起右腳在他右腳掌面上狠狠一踩,石頭鬆開同桂雲抱着右腳坐在地上哎吆哎吆哭嚎。素雲在一旁直拍手。石頭說:“哎,明年春上你們家就要生下兩個雜毛羊了。”素雲努了一下小嘴,提了提身上掛的一串五帝錢,翻着白眼仁說:“呸,你個臭嘴,你們家羊才生雜毛呢。”石頭卻不敢動了。
憨娃不服氣,一骨碌翻起來又向同桂雲衝過來,同桂雲輕輕一閃身飛起一腳蹬在憨娃的後背上,憨娃啪的一下撲倒在地,粘了一臉的土。石頭坐在一邊不敢再動了,憨娃沒有想明白自己爲啥又摔倒了,他再次起來,還沒等他出手,同桂雲一腳踢在他下巴頦上,他再次倒地,只覺得下巴頦痠疼。這時,同桂雲已經站在他面前,同桂雲說:“憨娃你聽着,你再敢欺負我妹,我把你的腿把子踏折你信不信。”憨娃見同桂雲滿臉怒火,眼睛射出一道逼人的光芒,他心裡有幾分畏懼,憨憨地點點頭。從那以後,憨娃見到同桂雲心裡就有些發毛。
見同桂雲瞪着眼睛,憨娃就有些心虛。金巧巧在那裡自言自語,“哦呀,這事情也怪哈的,叫驢爬了騍馬就下了騾子,長得不驢不馬的。”“看上去還是有些像馬,也有些像驢。”憨娃說。“屁話。”金巧巧罵道:“傻呵呵的就知道說傻話。”憨娃傻呵呵地笑着。後來憨娃眨巴着眼睛說:“還有一個奇怪的事情。”“啥事情?又是騾子的?”金巧巧看着憨娃說道。“棗紅騍馬自從下了紅騾子之後就沒有再懷上過駒子,一個馬駒子都沒有再下過,有人說苟皮匠的黑叫驢那黑棒子長,把棗紅騍馬肚子捅壞了。”憨娃摸着頭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哦,還有這等怪事,難道:”金巧巧也覺得奇怪,欲言又止。
“從那以後,棗紅騍馬就再沒有散過,大兒馬也不理識它。”憨娃說完,一臉捉摸不透的表情。
同桂雲原本討厭憨娃說的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可是下過騾子的騍馬不再下駒子的事情她確實沒聽說過,不知道憨娃這鬼東西是在哄金巧巧,還是果有此說。金巧巧突然想起了啥,問道:“憨娃,大太太的那隻哈哈叫大雞鴇,是公雞踩了母大鴇下的蛋孵的還是公大鴇踩了母雞下的蛋孵的?”
“哦,那蛋麼,是我在荒灘上撿的,”憨娃說:“那大鴇窩裡在一大朵落一人高的梭梭柴根子下。”
“哎,那大鴇不是在天上飛嗎,它的窩不是跟黑老鴉一樣做在大樹上嗎?”金巧一臉奇怪地說。
“那個,我也不知道撒,那天也怪,那個饞嘴的黑駒驢騷胡羊非要跑到那邊吃梭梭柴開的紅花兒,我過去攆它,梭梭根下忽然驚起一隻大鴇,哈哈哈叫着飛起來,我把頭伸進去一看,看見梭梭根下有一個大窩,窩裡有一個麻楚楚的大雞蛋,我就拿回來了。我大說這蛋大營養多,讓我把它送給大太太補身子,大太太見了高興,說恰好有一隻花母雞在落窩(落窩:當地方言,孵窩、孵蛋。),要我過去放到花母雞肚子底下,花母雞不讓,大太太讓我到伙房拌了一木勺麩子面,花母雞跳下來吃麩子面,我就把大雞蛋放進雞窩。一月之後,一窩小雞出窩了,大雞蛋也破殼了,鑽出來一個毛茸茸的大個子黃雞娃。這傢伙比那些雞娃子大許多,跟着花母雞尋食吃,大太太說着野物喜歡吃蟲子,我放羊的時候就提着籠子抓蟲子,螞蚱、屎殼郎、蝸蝸牛、蜜蜂、蝴蝶、馬蛇鼠啥都抓,回來就餵它,它長得很快,秋天就變成一隻大雞。不過,它跟雞在一起走路,不會飛了。”憨娃說:“我問過大太太,大鳥爲啥不會飛了,大太太說:可能是吃得太胖了,呵呵。”
金巧巧聽得津津有味的,原來大太太的大鳥是這麼個來頭。可是她不明白了,大太太爲啥喜歡搗鼓這些鳥兒呢?她養了雞下蛋吃肉還好說:養那些呱呱雞做啥,養這個大鳥又做啥?
對於大太太的大鳥,同桂雲也一直搞不明白。她記得大太太給人說是隻鶴,不過她沒有見過真正的仙鶴,她只見過她媽給人繡的松鶴童子裡的鶴,她媽繡的那鶴可比大太太養的鶴好看得多。那是當然,媽媽是是東城第一繡,沒有人能比得上,想到這裡,桂雲會心地笑了。她腦子想着另一件事,就是那年騷胡駒驢羊爬了自己的綿羊,第二年春天下了兩隻雜毛羊,長得也是又像駒驢羊又像綿羊,秋天就被她大跟人家換了糧食。
夏天的日頭毒辣,火辣辣地照了一個上午,快要把地上曬出一層油來,坐在車山稍微有些風,但也熱得難受,大半葫蘆水也喝乾了。走到西溝口子時,金巧巧說天氣悶熱有些困了,想歇一歇。憨娃停下車,同桂雲扶着金巧巧下了車,金巧巧哎吆呻喚嫌熱,見坡底下綠油油的,就讓同桂雲拿了車上的氈子和毯子鋪到半人高的草地裡,她躺在毯子上舒舒服服地歇息起來。憨娃把車卸在草灘上,牽着騾子到河溝裡去飲水,順便灌了一葫蘆水掛在車架子上,又把騾子牽到一邊啃食青草去了。金巧巧迷瞪了一會兒,叫同桂雲過去放騾子,說讓憨娃過來有事要問。同桂雲過去牽着騾子繮繩,騾子認生,不大願意讓同桂雲牽着。憨娃笑呵呵地說:“紅螺,在這裡吃一會兒草,我一會兒就過來。”紅蓮子這才低下頭吃草,還時不時地擡頭看看憨娃。同桂雲心裡奇怪,沒想到這騾子真這麼靈性。騾子拉了一路車確實累了,地上青草茂盛,它大口大口吃起來。
紅騾子見不到憨娃再次鳴叫一聲,這一聲比上一聲響亮而急切。紅騾子的怪叫把同桂雲嚇了一跳,她想這紅騾子真是鬼怪偏偏這時亂叫,讓那兩個齷齪之人還以爲是她故意搗亂,她又何必搗那亂子。她在心裡罵道:“你們雞狗不如骯髒不堪,我還嫌惡心哩,懶得搭理。”
憨娃突然聽到紅騾子怪戾的叫聲慌忙提上褲子走過來。同桂雲沒有理睬他,憨娃也不敢看她,獨自套車整理東西。金巧巧喚同桂雲過來收拾東西,同桂雲也沒正面看她一眼。同桂雲掂起葫蘆讓金巧巧洗了手,金巧巧隱約感覺到同桂雲或許看到了什麼,不過她並沒有害怕的意思,只是用那雙冷酷的目光暗示了一下同桂雲,那意思是說:“不要咬耳朵,否則撕爛你的嘴。”同桂雲也沒多看她一眼,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從那以後,她對憨娃厭惡至極,也從心裡看不起這個少奶奶金巧巧,覺得她太骯髒太*太噁心。
下午到了古城子金巧巧孃家,管家安排憨娃在西廂房住下。晚飯之後,金巧巧又去了憨娃的住處,同桂雲一看時候還早,跟金巧巧說她想到城裡看看,金巧巧同意了。同桂雲出去後,金巧巧又湊近憨娃的身子,憨娃不敢放肆。金巧巧說:“憨娃你別裝憨賣傻,以前你夜裡常去上房屋裡你以爲我不知道。”憨娃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跌地說:“少奶奶,你可不敢胡說:那要死人的。”
“那你乖乖聽我的,保證沒事。”金巧巧得意地說。
憨娃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麼着對不起大少爺,大少爺對我好着呢。”
一提大少爺金巧巧氣不打一處來,“他個窩囊廢,咥了那麼多好肉卻是杆鑞槍頭,準看不準用!”憨娃並沒有聽明白金巧巧連珠炮似的一串話,茫然地看着金巧巧,“你們吃得飽喝的足吃好的穿好的戴好的,日子快活着呢。”金巧巧看着這憨娃傻呵呵的樣子笑了起來,心裡想,“這傻子說的摸不着頭腦的話確實有幾分可愛的樣子。”後來她就插上了門閂,手腳麻利地脫掉了憨娃的褲子,再次騎在憨娃身上一陣鬧騰,嘴裡哼哼唧唧,“憨娃,這樣才叫快活!”憨娃一轉身子把她壓在身下一陣劇烈,似乎是有點報復心理,急促之後就偃旗息鼓了,金巧巧躺了一會兒,見憨娃真的睡着了,也回去歇息了。
同桂雲閒來無事在街上轉悠,她先是認清了到金巧巧孃家的路,然後茫無目的地瞎轉悠,左看看,右看看。街上非常熱鬧,賣土布的、賣洋布的、買針頭線腦的、賣日用零碎的、賣包子的、買餅子的,賣漿水面的、賣青菜的,雜耍的賣唱的要有盡有,旁邊還有旅店酒館,桂雲是第一次到古城子,看得眼花繚亂。她正在一條巷子裡走着,突然聽得後面有人喊,“抓小偷,攔住他!”同桂雲一轉身,見一個衣衫破爛的叫花子氣喘吁吁跑過來,後面有兩個書生摸樣的人在使勁追着。同桂雲心想,這花子估計就是個偷兒,她假裝沒有在意,等花子從她身邊跑過時,她用腳後跟輕輕絆了一下,那花子啪一下狗搶屎撲在地上,手裡的錢袋也摔在一邊,後面的書生已經追到,一個高個兒書生撿起錢袋看了看,說:“還好,沒少。”一個矮壯的書生用腳踩着花子喝道:“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你竟敢搶,目無國法。”
那花子滿臉是土,艾艾求饒,“哎呀,大哥饒命,實在餓昏了,冒犯你了,饒了我吧,下次不敢了。”矮壯書生在花子溝子上踢了兩腳,罵道:“看你還敢不敢了。”花子哀嚎求饒不止。高個兒書轉過臉來看着同桂雲,一抱拳說:“剛纔多虧大姐伸出援手,謝謝!”
桂雲見着書生個頭高挑,面目清秀,戴一頂黑帽子,一身黑色服裝整整齊齊,她在東城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衣服,非常好奇,笑了笑說:“沒啥,不用客氣。”
見小花子趴在地上嚇得嘚嘚瑟瑟,模樣怪可憐的,同桂雲心生憐憫,就對矮壯書生說:“既然沒丟錢,就把他放了吧,可憐兮兮的。”
“哼,你可憐他,今日放了,明日還偷。”那矮壯書生說道。
“大哥,不偷了,不偷了!”那花子哀哀乞求。
矮壯書生鬆開了腳,花子翻身起來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了蹤影。高個兒書生把同桂雲上下打量一番,這女子典型的國字臉,皮膚白淨,眉清目秀,一身淡青色短衫和褲子,頭上不戴花,耳垂上不戴耳墜,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利利索索。再看她一雙穿藍色繡花鞋的大腳,高個兒書生更加好奇,一個平常女子身手咋這麼敏捷,輕輕一磕腳就把花子撂倒了,有些不可思議。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同桂雲,只見她一雙大眼睛清澈而明亮,微微一笑,柔美大方,而那柔美中又透射出一股威嚴之氣,神聖而不可侵犯。高個兒書生很是驚訝,忙問道:“大姐是做什麼的?”
同桂雲見兩個書生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了,隨口說了句,“路過的,”說着就準備走開。矮壯的書生問道:“敢問大姐是從哪裡來的?”
“東城,”同桂雲已經邁步走出兩步,轉身回了一句。
“啥?東城?你是從東城來的?!”高個兒書生緊跟着問道。
同桂雲看着兩個書生,點點頭。
“我們也是東城的。”
兩個書生高興極了,開心地笑起來,同桂雲也笑了。同桂雲覺得好奇,問道:“你們在這地方做啥來着?”
“哦,我們在求學,古城子文廟初等學堂。”高個兒書生說道。
同桂雲又仔細看了看他們的衣服。矮壯書生轉了一個圈,笑了笑說:“這是我們的學生裝,中華民國的新式服裝,是*先生親自確定的,也是我們民族的驕傲和自豪。”
同桂雲一臉茫然,心裡說:什麼孫先生李先生的,我怎麼會知道。不過,她好像覺得她似乎聽說過似的。高個兒書生見同桂雲沒有反應,就說:“這學生裝和中山裝一樣,也有特殊意義。”他擡起右胳膊,左手指着袖沿下的三顆釦子說:“你看,這三顆釦子,代表:平等、自由、博愛。”說着,他又擡起左胳膊說:“這三顆釦子,代表:民族、民主、民生。”
同桂雲非常好奇,沒想到這學生裝還有這麼多說道: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倆,又看看他們的衣裳,總覺得奇怪。矮胖的書生笑道:“哦,我們的門襟上的這五個釦子也有說道:它們代表五權分立:行政、立法、司法、考試、監察……”
其實,同桂雲並沒有聽懂他們說的話,更沒有想到,他們這一身衣服、幾個釦子,居然有那麼多道道:她聞所未聞,非常好奇。這時候,同桂雲好像記起來了,好像大嘴和尚楊大爺說過建立民國的孫郎中就叫孫先生,好像也叫*,還說他出過洋留過學文韜武略一一精通,這書生說的*跟楊大爺說的是一個人吧,怪不得這麼厲害,連一件衣服也說出這麼多學問。這時,同桂雲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口說了一句,“聽說他今年春上病死了……楊大爺說的。”
兩個書生沒吭氣,臉色非常難看,他們不約而同低下頭。不一會兒,高個兒書生說:“中山先生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中華革命的事業還在繼續。”
“對,我們的民族是不會倒下的。”矮壯的書生說。
兩個書生的話同桂雲確實沒有聽懂。看着他們充滿自信的臉龐,明亮的眼神閃射着堅毅的目光,同桂雲心裡非常震撼,她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可以肯定,他們在做一件大事情。楊大爺說:孫先生領導革命黨推翻了清王朝,建立了民國,是翻天覆地的大事情,從此之後,中國再沒有皇帝了。楊大爺說孫先生不做皇帝,他要做大總統。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大總統是幹啥的,說是外國皇帝的叫法。孫先生爲啥要用外國皇帝的名字,她實在想不明白。
同桂雲看着高個兒書生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現在,孫先生走了,他的民國誰在做主?”高個兒書生一臉認真地說:“民國是中華五族四萬萬同胞之民國,不是孫先生一人一家的。”頓了一會兒又說:“現在各路軍閥混戰,攻打北京城,都想爭奪帝位,革命軍正在北伐。”高個兒書生一臉的憤怒,矮個兒書生跟了一句,“對,誰想當皇帝誰就會滅亡。”
同桂雲彷彿明白了一些,但也不完全明白,她從兩個書生的話裡對民國有了一種新的認識,雖然模模糊糊,但完全超過了她之前在東城時對民國的那種糊塗認識,她心裡很是快活。
他們一路走着聊着,不知不覺來到東大街學堂門口,兩個書生準備回學校,高個兒書生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道:“哎,你住在哪兒?我們送你過去吧,天有些晚了。”同桂雲笑了笑說:“不用了,離得不遠,一會兒就到了。”矮壯的書生問道:“對了,還沒有問你貴姓呢?”
“我姓同。”同桂雲笑了笑。矮壯的書生擺手說道:“我姓谷,他姓周,下次見。”同桂雲向他們擺擺手。同桂雲跟兩人告別後徑直向金巧巧孃家走去,她敲了院子大門,管家開了門,金巧巧從憨娃住處出去小解回來,兩人照面也沒說多餘話,同桂雲到住處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