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蔽日,晴朗的天突然暗了下來,沒了光彩。
久久不聽我發聲,歐陽紫琳的一顆心也隨之懸到嗓子眼,亂的很。
蹲了許久,她的身形開始有些不穩,連立在她一旁的丫鬟都暗暗爲她捏了把汗,更別說站在我身後的隨侍宮人了。
正二品貴妃有權升降嬪位以下任何一名宮嬪,更何況後宮無後我又代掌六宮事,眼下這宮裡除了莞辰便是我最大,收拾她一個初入宮中連位階都沒有的秀女,比捏死只螞蟻還要容易,我只要隨便一句話便能處置了她,毫不費力。
她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更曉得她與我身份的差距,這纔會乖乖的蹲着,就是這腿麻了蹲不住了,也不敢有一點小動作。
“每到天陰的時候本宮就渾身不舒服,知道本宮爲什麼不舒服嗎。”我居高臨下的睨着歐陽紫琳,也不管她身側丫鬟帶着何種眼光如何看我,
“本宮會不舒服是因爲,這天氣一陰便會有潮氣,這一潮那些躲在暗處的蟲蟻,就按耐不住地往外涌,讓本宮很是心煩,所以後來本宮便讓人在寢宮周圍撒了驅蟲藥,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沒想到這效果卻遠遠出乎了本宮意料,一問才知原來是宮人們私自做主下了烈藥。”
說的後面我的聲音漸漸沒了故作出的起伏,反倒輕如柳絮,伴着一聲感慨似的嘆息我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的看着她即將與曲起的膝蓋貼在一起的頭,那不住的顫動着的肩膀,將她內心的動盪表露無疑,她擔心自己的生死懼怕我是其一,其二則是我戳破了她的小把戲。
“民女之罪,還請貴妃娘娘高擡貴手,饒了民女這一回兒,民女真的不是有心給路琴下藥的,是她,是她欺人太甚民女氣不過才”
歐陽紫琳雙手撐地,不再是半蹲姿勢而是雙膝觸地,頭埋得低低地,鬢角垂落的髮絲都貼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連同身側的丫鬟都一併跪在了地上。
“僅因一點口舌之爭你就對人家下藥折磨,若是他日你爲嬪爲妃,受了氣豈不是會用毒不由分說取人性命,這兒可不是你歐陽大宅,有什麼事不能找嬤嬤做主偏要用此種手段,看不出像你這種一臉溫婉的女子,竟也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不會要人性命卻比一刀斃命還要痛苦,看似只是個小教訓,若是用的次數多了,這心性難免會發生變化。
歐陽紫琳伏在地上的手扣緊,呼吸有些不穩地說:“民女也不是不想請訓導嬤嬤做主,只是不管民女說什麼嬤嬤都不以爲然,反倒偏幫着路琴,民女母親嗜賭成性這次竟還將父親準備進藥的銀子揮霍一空,府中負債累累母親甚至想將民女嫁給花甲富商,做第九名妾室只爲換取千兩白銀,剛巧頒了選秀令,萬般無奈之下民女才進了宮。”
歐陽紫琳越說聲音越低,還隱隱帶着哭腔,看着她那泛紅的眼眶,我有些煩躁的揉了揉額角,“你跟本宮說這些做什麼,本宮想聽的可不是你家中瑣事,更無興趣知道。”
“是民女多言了,就算惹得娘娘不快,有些話民女還是必須要說清楚,民女進宮並不是爲了得皇上垂青,民女不敢奢求那些只求能平穩度日,此番對路琴做出那種事也是逼不得已,民女稍後會解去她身上的藥性,貴妃娘娘若要依宮規處罰民女,民女認罪只是還請娘娘莫要追究家父莫要”
歐陽紫琳淚水無聲滑落,似洪水絕提一般傾瀉而下,看着她那一心赴死卻又難捨親人的悲傷情愫,我恍惚間想起了些什麼,又搖頭揮去了,她同我終是不一樣的,最起碼她還有父親疼愛。
想必她的父親也是病急亂投醫,居然想到將女兒送進深宮,自以爲山高皇帝遠,自己的夫人不敢在打女兒的主意,可若是沒這些事她的女兒被莞辰臨幸了呢?
若再有意封嬪封妃,他家夫人還不更加放肆了?這點他又可曾想過。
我擡眼瞄了瞄閣裡座上聽戲入了迷的衆人,隨即低首對着歐陽紫琳說:“本宮會替你瞞下此事,不會牽連你的家族,也可以派人去救濟你父親,可你換言之你又能給本宮什麼?”
歐陽紫琳聽了前半句內心的欣喜便溢於言表,可到後來卻是愈發的糊塗,她不過是一介平民儘管父親是一方首富,可那也是曾經。
在對上那雙妖冶的暗紅眼眸時,看着那人眼中濃厚的興味,她突然迷茫了既摸不清這人爲何會寬恕她,也不清楚她究竟能爲這高高在上呼風喚雨之人做什麼?
“本宮要你歐陽家的一顆赤膽忠心,你肯願意給?”
歐陽紫琳身軀一震,不可置信的仰視着我,眸中盡是詫異與疑惑,我微微一笑,將鬢邊髮絲捋到耳後,漫不經心的道:
“你方纔也說了你們歐陽家已經負債累累,想來往昔首富今日怕是連市井小販也不如,本宮可以幫你歐陽家重振往日風光,也可以派人爲你娘戒賭,據聞你歐陽家交際廣泛可如今卻也是樹倒猢猻散,本宮有一件事需要你們鼎力相助,你若是肯本宮便依照方纔所言幫你。”
“民女謝貴妃娘娘不殺之恩,民女定會修書一封轉告父親,只要娘娘肯助我歐陽家一臂之力,莫說是一顆忠心就是豁出性命,民女也在所不惜!”
她答應的倒乾脆,不過我也沒漏聽她話中玄機。
“別高興的太早,有些話本宮還是要說在前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宮能扶起你歐陽家也可以將你們打回原形誅連滿門,本宮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更別說是背叛了,你應該明白本宮的意思。”我俯身將她下顎擡高,半眯眼眸語調陰沉的說,話語中盡是冰冷寒氣。
歐陽紫琳咬了咬脣,點頭輕應了一句,“民女明白。”便不再說話,我的意思她聽懂了,想必她也不敢在跟我耍什麼小心眼兒。
適才她乾脆應下的話說的,只是她不在乎自己性命願意獻出忠心,可卻爲提及歐陽家滿門,我知道她還未同其父商議不敢莽撞作答,她倒是很機靈,不過我想要的可不是她一個人。
其實我在乎不是歐陽的忠心,提出來只是爲了多一份保障,儘管人心善變,我看中的是歐陽家倒賣藥材的手段,若能從他那兒拿藥供應出戰將士,保證消息不外泄,一來保證了軍中將士們的健康避免疾病,二來也算是爲了國庫省了一大筆銀子。
“本宮雖才入宮不久,可早就見慣了風浪,你那點小聰明還是爛在肚子裡的好,本宮有事會差人找你的,從今日起你最好安生的待在房裡,若是在不安於室,下場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我冷冷地撂下一句話,便轉身朝來路折回,此刻的我早已沒了聽戲的心情,只想回去歇着。
剛走出流音閣我便停住了腳步,遠遠地看着那被丫鬟小心攙扶起來的身影,憶起方纔斥責她的話,我自嘲似得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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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她的那些小手段,我更爲狠毒不是嗎?
周旋兩股勢力其間,從中挑撥更反將一軍,囚禁他人變着法子的日夜折磨,以泄我心頭之恨,相較於她卻是我更勝一籌。
口頭約定不可信,就算有白紙黑字也不能安心,更束縛不了那麼多人,看來得另想一個法子牽制住歐陽家,以免他日生出事端,這當恩人的不得好報,反倒被手下的人反咬一口!
我只顧着思索牽制歐陽家,最有震懾效果的辦法,卻不曾注意在我回首後,歐陽紫琳的身邊已然多出了一人。
打扮的甚是素淨的白清婉看着走遠的人,轉眸拉起歐陽紫琳的胳膊,閃身沒到殿宇之後,擡了擡顎示意歐陽紫琳的丫鬟把風,隨後神色嚴肅的看着歐陽紫琳的說:“我看你真的是瘋了,居然對路琴下手,幸好看透此事的不是德妃,不然別說是你了怕是連你父親都要因此事給你陪葬!”
歐陽紫琳看着白清婉一本正經的面容,下意識的縮了縮雙肩,從她兩見第一面起,她便無意識的想躲着她,至於爲何她也說不上來。
“話說回來,你方纔不敢那樣說的,貴妃娘娘後一句分明就是聽出了你的意圖,在變着法子的警告你,她之所以會打你歐陽家的主意,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有其他的原因,至於是什麼我尚不清楚,不過你需清楚一點她是真心想要幫你歐陽家,同樣也是真的想要你們敬忠,不過這對象不是她,她是要你們向皇上示忠!”白清婉皺緊了眉頭,雖然將參透那人心思卻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歐陽紫琳抿緊脣沉默不語,她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每次見到她都想要躲着她了,只因她能看穿人心,方纔她的瓊貴妃之言的好奇分明沒顯在面上。
只是在心裡暗暗思慮着,這人便已點明,在追憶往昔的每一幕,她終於明白爲何這白清婉能次次逃脫各路千金小姐的有意陷害。
不是因爲她真懂什麼異術能觀人心,也不是因爲她同自己一樣出生商賈,而是因爲她同她爹一樣十分精明,現在她算是想明白了爲何這幼年便喪母之人,能無恙存活至今。
不論瓊貴妃所言是真是假,她都懶得再去猜了,既然人家有意幫襯不妨就應下,與其被居心叵測之人“惦記”,被各處官員們變相壓制,倒不如全都給了那有權勢之人。
白清婉話裡的意思她不是很懂,也不想去懂只要能自己能安穩度日,只要家族性命無恙衣食無憂,一切都沒有關係,從今日她不會再沉不住氣自作聰明,畢竟現下她已非自由人不是嗎?
歐陽紫琳低嘆了口氣,瞧着眼前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出聲問道:“白姐姐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只是在想事情。”白清婉猛然回神,敷衍的回道。
“有件事我不明白,不知白姐姐可否爲紫琳解惑?”
白清婉皺起的眉忽而舒展,淡淡地道:“說吧,想問我什麼。”
歐陽紫琳反握住白清婉的手,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白姐姐已心有所屬,爲何會執意進宮呢,白姐姐你如此聰明,早就知道想要在這宮中平淡存活極爲艱難,又爲何會參加選秀,姐姐如此貌美若是真的了皇上垂青,姐姐又要將心裡的人兒置於何地?”
白清婉似是早就料到歐陽紫琳會問這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
“我有不得不進宮的理由,再者你既已經清楚宮中險惡,那便該收斂一些,瓊貴妃進宮不足一年便連躍幾級,無任何勢力支撐卻能坐到此種位置,她絕不是簡單的人物,你也不必在拐着彎的告訴她自己不會跟她爭寵,莫說你根本爭不過,就算真有機會讓你侍寢也不會長久,有些人在心裡放着就夠了,又何必作繭自縛,更何況這份情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望着歐陽紫琳眸中倒影着的自己,白清婉可以確定她是因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替自己不值,卻未曾深想她前面的話,不過只要她聽過就好,也不用去更深的揣摩,謀算人心並不適合她,她還是守着自己那一方淨土,在瓊貴妃的庇護下安穩度日便好。
至於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比歐陽紫琳日後要肩負的東西,自己所要承受的比之更甚。
進宮前父親曾說過深宮無情,每走一步都得仔細斟酌思量,她原先不信,可自從經過那日擇選,而後又無意間聽到了許多事,她漸漸開始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