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兩人正僵持不下,動靜大起來了,也都沒有注意。
病房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拉開,四隻白皙纖細的手指扣在門沿上,指甲修剪的乾淨整齊,粉嫩的指甲蓋渾圓可愛。
僵持的兩人頓時安靜下來,面對着探出半個腦袋來的袁夢屏住了呼吸。
袁夢抿着嘴面對着韓澈,話卻是對沈蔓青說的:“姐,怎麼了?你在跟誰說話?”
她瘦了!瘦的這麼厲害!
韓澈只看見她半張臉,就心疼的十指鑽心!
沈蔓青慌忙走到門邊,對着韓澈使眼色:“沒,沒跟誰說話,護士沒看住,來了個推銷的,我正打發他走呢!”
“噢,那我們進去吧。”袁夢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突然面對着韓澈站着的方向定住了。
“等一會兒。”
放在門邊的手,突然用了就加大了力氣,一下子將門打開,輕薄的紙片一樣的身子便從裡面走了出來。
沈蔓青眼睜睜的看着她步步往韓澈面前走近,緊張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袁夢卻在距離韓澈兩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如果這個時候,她擡起手,就能觸摸到韓澈,但她沒有這麼做。
嘴角的梨渦浮現出來,沒有什麼精神,萎頓的笑容裡,全是牽強的歡顏。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怎麼好像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嘁……真傻,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袁夢一轉身,韓澈擡起的手停在半空,堪堪掠過她的髮梢。
沈蔓青看看韓澈,笑笑:“是啊,他怎麼會來?不過,夢夢,如果……如果他來了,你會見他嗎?”
“嗯……”袁夢認真的思考了一遍,笑着說:“我想不會的,我不想再見到他。”
對於這個答案,聽的兩人都是一怔,沈蔓青還好些,韓澈卻是直直往後退了兩步,剛纔還有些期待的神色驟然退去,失了魂般靠在身後的牆壁上。
沈蔓青沒再看他,有些事情是他自己做的,後果自然也需要他自己來承擔。扶着袁夢往裡走,聽着袁夢說:“姐,你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好嗎?”
“嗯。”
——韓澈,我知道是你,我不會感覺錯的,你嘆一聲氣,我都能聽得出來,何況,你在門口和蔓青姐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
你是來看我的,我知道。我很好,你看到了,以後,不要再來了,結婚後,好好過你自己的人生吧。
……
傍晚大約五點鐘,樑駿馳就帶着樂樂到了醫院,同時帶來一個讓人振奮的消息。
——樑駿掣邀請袁夢住到樑家!
這個消息對於誰而言,都是難以置信的,樑駿掣一再反對袁夢和樑駿馳,卻在這個時候讓袁夢住進樑家?
身份呢?緣由呢?
這些樑駿掣一概沒有給任何解釋,只是表示在樑家可以更好的給袁夢照顧。
這一點倒是不假,袁夢那座小公寓,多站了幾個人,轉身都困難,早晚散步,也要爬上爬下,如果鄰里間再有些小矛盾大糾紛,那就是連晚上的睡眠質量也不能保證。
建議被提起,要看袁夢的意思才能決定。
樑駿馳提的時候,是完全沒有把握的。畢竟,大哥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怎麼看起來都是有種默認他們倆人關係的意思。
他是這麼想的,沈蔓青和袁夢沒有道理想不到。
樑駿馳對於袁夢的心思是明白的清清楚楚,所以,他基本上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是,結果出乎意料。
袁夢答應了,而且答應的很痛快。
在袁夢看來,自己所剩下的日子,不知道是多久,一年、兩年?或是三年五載?總之是沒有多久了。
要說在這個世上,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和遺憾的,就是樂樂和樑駿馳了。
她存了一點心思,現在和韓澈鬧成這樣,陳嫂還天天往這裡跑,陳嫂是韓澈的人,她現在是一點情也不想承韓澈的。
至於樑駿馳,既然她已經活不了多久,那就讓剩下的時光陪在這個男人身邊吧,能一直陪在她身邊,不嫌棄她這一身病的,除了樑駿馳,還真是沒有第二個人。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她的兒子樂樂。
袁夢私心,樑駿馳能念在往日的情分和最後的陪伴上,在她走了之後,予以照拂。
她的貪心並不大,辜負了樑駿馳,要他像往常一樣將樂樂視如己出,她是再也開不了口,她只是希望,在樂樂困難的時候,樑駿馳能伸出手幫一幫他,她就感激不盡了。
於是,袁夢在出院後就搬去了樑家,一同去的,還有樂樂和沈蔓青。
這幾個人來到樑家,一向冷冷清清的樑家登時顯得熱鬧起來。
那一天,樑駿掣也在家,和他的女兒樑初雪兩人肩並着肩站在大門口等着一行人。
樑駿掣父女此時已經知道了袁夢的真實身份,因爲樑駿馳告誡他們,他們也都顧及袁夢現在的身體狀況,在袁夢面前對於她身份的事情隻字不提,一切只爲了她現在的腎病着想。
不同於以往兩次,樑初雪見到袁夢自然親切了許多。好幾次樑駿馳都想將樑初雪塞回房間裡,她這副黏黏膩膩哭哭啼啼的樣子,實在是太招人懷疑了。
樑駿馳沒有發現,兄長看着自己時那一副瞭然於胸卻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爲了照顧袁夢,樑家特地增設了一名廚師,是從醫院請來的持有營養師執照的專業人士。
對於樑駿掣的這個安排,衆人在讚歎的同時,也都訝異不已,不免有了其他的想法。
樑駿馳咧嘴嘴笑的沒心沒肺,就連袁夢也在暗自揣測,這個樑駿掣,難道說是改變了態度,真的同意了她和樑駿馳的事?
若不是這個原因,那就實在是很難解釋,他對她這麼好,考慮的這麼周到了。
袁夢不做聲,默默的接受着這一切。
鼻尖聞着清淡的飯菜香,食物蒸騰的熱氣撲在臉上,和韓澈那短暫的一段,一場出了軌的邂逅似的,成爲了過往。
如今的一切,纔是她來a市時打算要的生活,只不過是回到原來的軌道。
只是,爲什麼,她一點也不開心呢?
不是她不甘心,不知足,恰恰相反,袁夢覺得,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太奢侈了,她有哪一點配樑家人對她這麼好?
晚上袁夢梳洗好了,躺在牀上聽音樂,樑駿馳端牛奶給她送進去。
在門口遇見樑初雪,小丫頭笑的一臉高深莫測:“小叔叔,你不讓我告訴真真,不光是怕她受不了吧?”
樑駿馳瞪她一眼,拉着她走到角落。
“胡說什麼?”
“嘁……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邊的,韓澈那老東西,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我不會告訴小嬸嬸的,您老加油!”
說着對着樑駿馳比了個成功的手勢,晃盪着回了自己的房間。
樑駿馳皺了眉,經過書房時透過門縫看到裡面的燈光,樑駿掣還沒有睡,最近的幾個收購案,的確是忙壞了兄弟倆。
袁夢得到了妥善的照顧,透析治療一直進行,腎源方面依舊是一點消息也沒有,病情也就一直那麼控制着,倒也不曾惡化。
沈蔓青整日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樑初雪是一從片場回來,就往她跟前報道。
樑駿馳回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樑駿掣在這個時候倒是也沒有說什麼,完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手的姿態。
樂樂每個週末都黏在媽媽身上,乖巧的不像他原來的性子。
就連樑駿掣也都會在飯桌上不時的問起她一天的情況,也陪着她去做過兩次透析。
周圍的人,都在用一種寵愛的方式來對待她。袁夢覺得,這一段時間以來,她似乎要把一輩子的幸福都用光了。
這話其實也沒錯,她的一輩子,真的沒剩下多少了。
大家這樣把所有的關愛都放諸在她身上,不就是因爲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嗎?
儘管是這樣精心的照料,也阻止不了死亡的步伐步步逼近……
“啊……”
沈蔓青輕呼一聲,袁夢還沒出洗手間,她慌忙捂住了嘴,看着抽水馬桶裡帶着血色的尿液,只覺得手腳都麻木了。
“怎麼了?”
袁夢拎好褲子,轉身面對沈蔓青。她自己是有感覺的,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在方便的時候,覺得有點疼,這下子聽到沈蔓青驚訝的聲音,猜測是尿液裡出了問題。
得了這種病,她當然早早就查閱了無數資料,知道病情發展的轉歸和會出現的症狀。
見沈蔓青沒有回答,她心裡涼了一截,試探着問到:“是不是……有血?”
沈蔓青哪裡見過這種情況,雖然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點頭,不能承認,可內心的恐懼已讓她方寸大亂。
只知道抱着袁夢,拼命的安慰她:“別怕,我們不是在治嗎?會好的,不會有事的,樑家上下都在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這就是等於證實了袁夢的猜測。
血尿啊,袁夢苦笑,在沈蔓青懷裡點頭:“嗯,我知道,你先別告訴駿馳,他最近都很忙,我不怕,姐……你也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