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中,書房裡。
沈良品了一口回味甘醇的貢茶,將手中的青瓷茶盞擱在邊几上,擡了擡手。
身後一直小意給他捶揉肩膀的婢女頓時停了手,低眉順目的退出房間。
“秦王蒞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今日可一定要手談幾局才行。”沈良笑着對面前的男人說道。
被稱爲秦王的男人一身紫色蟒袍,頭戴金冠,面目看上去和秦正澤有幾分相似,卻比他年長許多,看上去更爲沉穩。
他哈哈一笑,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半是責怪半是玩笑的說道,“我上次就說了你我兄弟相稱,可不用來生疏客氣這些,叫我‘世林’就好。”
若是沈清墨在此,一定會覺得“世林兄”的聲音有些耳熟。
這位世林兄,便是她離開沈府去尋找蓬萊宮的時候,和沈良在竹林中密談的那位。
被秦王如此擡愛,沈良也禁不住心裡有些得意,卻還是謙遜的說道,“王爺身份高貴,我何德何能與王爺稱兄道弟的。若是喊你一聲世林兄,只怕天上的神仙也要側目了……究竟哪個凡人膽子這麼大,區區肉眼凡胎也敢對我派下去的真龍天子不敬?哈哈,承蒙王爺不棄讓我爲王爺效力,我就不甚榮幸了。”
若論拍馬屁,十個以拍馬屁爲生的宦官也不是沈良的對手,縱然秦世林老謀深算,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心裡舒暢無比。
秦世林斜斜瞥了沈良一眼,手指點了點,“就你這一張嘴,怕是要給我惹禍,我現在不過一介閒散王爺,可不是真龍天子。你這話要是被人聽到,我可是保不住你了,雖然解決了王振那個閹人,也保不定還是隔牆有耳啊。”
“在別處王爺還需要擔心,在我的府上,王爺不需有此擔憂。”沈良笑道,“王振得罪了王爺,就算沒人收拾他,他也多活不了幾日。除了那個看不清眉高眼低的閹人,還有誰敢觸犯王爺的龍顏?”
王振那閹人真是被縱大了膽子,居然自以爲掌握了秦王的一些秘密,就能憑此要挾他。
哈……不過還多謝王振,不然他怎麼能和秦王搭上線呢?曾經王振是兩人共同的敵人,因此兩人還建立了深刻的“革命情誼”呢。
“王振知道了我的秘密就難逃一死,你呢,怕不怕?”秦王似笑非笑的看向沈良,一雙眼睛犀利的盯住他。
“那閹人是想威脅王爺,我卻願意爲王爺肝腦塗地,何懼生死?”
是砍頭還是升官,這都說不定的。
指不定跟着這位王爺,他能博得一番造化呢!
沈良儒雅的臉上帶着矜持的笑,“我不需要王爺保我,能輔佐明君是我沈良的心願。寒窗苦讀數十載,沈良只是想將滿腹學問獻與明君,可……”
他指了指天,“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性子太過激烈了,這些年東征西伐不說,還一意孤行的降低各地的賦稅,說什麼‘愛民如子’。平民百姓對他倒是感恩戴德,可爲了他的國庫不空虛,居然還大肆裁撤各地官員,推行所謂的‘精兵簡政’的政策。這哪裡像個天子,倒像是剛上戰場的毛頭小兵!”
說着說着,他臉上帶起一絲慍怒。
他在官場中一路浮沉,終於坐上了太常之位,只是這位子可不好坐。
原來有王振在一旁虎視眈眈,要把他拉下馬。好不容易王振被砍了頭,他卻怕自己沒命享受。
沈良以爲沈清墨還不知道月思兒是他殺死的,一直處於一種“怕被發現秘密”的忐忑之中,他怕沈清墨的反噬,便想着乾脆先下手爲強,只要扳倒了皇上,那秦正澤不過是沒了將軍的兵,好對付得很。
眼前這位秦王,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秦王見沈良言言語語中都以屬下自居,很
是滿意他的識趣,若是沈良真的和以前一樣跟他稱兄道弟,他還真的要斟酌一下用不用沈良了。
畢竟,沒人想要用一個對自己沒有恭敬之心的下屬。
試探得差不多,秦王終於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本王想要做些什麼,想必沈太常心裡也有幾分底,如今一切事宜我都籌備得差不多,只欠一個‘名正言順’和‘師出有名’,此事就要靠沈太常了。只要一朝我心願得成,那時候賞封功臣,沈太常這等人才自然是一等一的功勞。”
戲肉終於來了。
沈良的神態越發恭謹,問道,“不知道王爺需要我如何做?”
“自然是在祭天大典上做文章。”秦王眼中一抹深色,“若是皇上祭天的時候出點什麼意外,別說百官譁然,民間的傳聞也不會好聽,那些愚民最信些神神鬼鬼的事了。到時候,再鬧出幾件大事,哈哈……一切還不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嗎?”
要做成此事,可不是一般的兇險,但沈良卻早就等着了,他諂媚的又拍了一記馬屁,“王爺真是天縱英才,計劃如此縝密周全,令臣下好生佩服。”
沈良雖然人品不咋樣,卻有一點認識很正確……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聽說你還有半月就要大婚了,是你下屬家的一位嫡女?”
沈良一想到此事,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笑容,“是,此事說來也有些許羞愧,微臣本不欲再娶親,想爲王氏守三年。奈何無意中唐突了佳人,還是要給她正經的名分。”
那女子嬌柔清麗,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那一次無意將她攬入懷中,他甚至都能聞到她身上的處子幽香……想想就夠讓人沉醉不已了。
“你嫡長女如今可是端王心尖尖上的人,你成親那日她不會不給你這個臉面吧?”秦王又問。
沈良頭皮發麻。
沈清墨來參加他的娶親喜宴?不來鬧場就差不多。
可是秦王說這話的意思,明明不是詢問,而是要求,他只能硬着頭皮說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不若藉此佈置一番,讓端王對皇上生出猜疑之心,這樣一來對我們的計劃很是有利。”秦王笑着看向沈良。
沈良看了秦王一眼,這是要逼他儘早表態,和端王那邊劃清關係了?
死活是要上這條船的,早晚又有什麼區別呢?
一念至此,沈良痛快答應了下來,“就依王爺所言。”
秦王滿意的點點頭,“婚期是何時?”
“三月初八。”
今日一月下旬了,還差半月……
他在沈良的肩膀上拍了拍,勾脣一笑,“那本王就等着喝你一杯喜酒了。”
“王爺若是能撥冗前來,是沈良的榮幸。”兩人相視而笑。
很快到了三月。
沈良大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臨近,沈府裡的下人忙得團團轉。
“冬歌姐姐,咱們都出來一天了,也不知道清婉小姐那裡怎麼樣,都沒個人伺候着。”一個正在擦拭傢俱的婢女嘆了一口氣,眉目間有些擔憂。
冬歌嘆了口氣,“擔心有什麼用,要是想快些回去就手腳麻利些,做完了才能回去呢。”
“指不定等下又有新的吩咐下來。”冬唱抱怨。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管事媽媽的聲音,“你們兩個,等下做完手頭的事情就去大廚房,幫着廚房裡的人將所有的碗碟都給洗乾淨。”
果然。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深深的無奈。
她們是沈清婉身邊的僅有的兩名貼身婢女,可卻總是要做些粗活,比起粗使僕婦還不如。
冬唱眼中帶着期望之色小聲說道,“冬歌姐姐,都說清
婉小姐曾經和大小姐交好,大小姐還幫清婉小姐退過親,你說,我們要不要勸勸清婉小姐去求大小姐?”
冬歌搖了搖頭,“清婉小姐不會去尋大小姐的,這幾日我看她似乎一直在抄佛經……”
在夾縫中求生存,冬歌早就磨礪出了一副玲瓏心肝,清婉小姐的心思她也猜得到一些。
新夫人就要進門,她怕新夫人爲了博得賢名,拿她的婚事做文章,更怕所託非人。上次賈誼的事情,已經讓她心力交瘁了。
說不得,她要揹着清婉小姐去找一下大小姐纔好。冬歌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
晝夜交替,又是幾日過去。
冬日裡就算暖陽也沒多少溫度,可春天一到,萬物復甦之際就算吹着風也怡人得很。
都說春乏秋困的,被柔柔的春風一吹,三分睡意都能吹成十分。
沈清墨最近也貪睡了一些。
剛剛午睡起來,她還蜷在美人榻上,迷濛着一雙杏眸發呆,冬一便遞過一封信給她,“小姐,老爺身邊伺候的雙喜遞了信進來。”
“雙喜?”
難道是沈良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
沈清墨皺眉看着手上的信箋,撕開一看,裡面果然是沈良的筆跡。
大致看了一遍,沈良也並沒有說其他的,只是約她和秦正澤在臨仙樓吃飯。
沈清墨收了信,吩咐冬一,“你去跟王爺說一聲,就說他若是不忙了,就過來我這裡,我有事和他商量。”
“好咧。”冬一聽說是去秦正澤那邊,開心得很,那樣她就可以順路欺負欺負寶三了。
沈清墨看着冬一歡快的背影,眼睛也笑成了一彎。
本來她的意思是讓寶三和冬一開春成婚的,可是秦正澤卻不願意。
雖然他口頭上說是寶三還有任務在身,沒時間給寶三讓他兒女情長。可沈清墨知道,某個一本正經卻滿肚子壞水的王爺只是眼紅罷了。他還沒娶親,纔不想看着身邊的侍衛比他捷足先登。
這個小氣又愛吃醋的男人!
想到這裡,沈清墨不禁伏在美人榻上,笑得雙肩發顫。
“有什麼事這麼好笑?”一道醇厚的聲線響起。
秦正澤本來就打算來看看沈清墨,恰好碰上了去通稟的冬一,便加快速度過來了。
等他看到沈清墨半趴在美人榻上,一副慵懶嫵媚的模樣,頓時呼吸都頓了一頓。
沈清墨穿着一件鵝黃色的春衫,裡面月牙白繡着金絲海棠的裹胸將她雪團一般的柔軟包裹住,柔滑的絲綢外衫在胸前交襟,袖口寬大,卻又在腰間被腰帶勒緊。一鬆一緊之間,將她的窈窕身材顯露無疑。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在美人榻上坐下,將沈清墨的身子給攬入懷中,再次問道,“有什麼事情讓你笑成這樣?”
“笑你。”
“我?”秦正澤摸了摸鼻子,“我又什麼好笑的?”
“你當然好笑了。”沈清墨在他懷中翻了個身,仰着躺在美人榻上,一雙水盈盈的眸中滿是戲謔的笑意,“我看冬一和寶三也難熬,要不讓他們早點成親吧。”
“不,憑什麼那小子比我先破處,讓他憋着。”秦正澤冷笑兩聲。
“噗……”沈清墨又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才說正事,沈清墨坐起身子看向秦正澤,“我父親剛纔來信,說請後日我們去臨仙樓一聚。”
“說是什麼事嗎?”秦正澤漫不經心的問。
沈清墨冷嗤一聲,“現在過來找我,多半也就是叫我們去喝他的喜酒。”
秦正澤卻說,“我們去一趟?”
“當然要去,因爲這是扳倒沈良的機會。”沈清墨淡然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