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裙露一聽,徹底崩潰了,她的淚簌簌掉落,原本的嬌容變得狼狽不堪,但看一眼雲珏,又看一眼我,像是下了狠心一般攥緊了酒杯。
可躊躇半晌,她又通然一聲跪在了雲珏身前,泣不成聲道,“皇上哥哥是在怪罪裙露嗎?裙露知錯了,知錯了……”
“裙露妹妹,還記得當時你和簡陵太后逼本宮喝下禁藥的事情嗎?那時候本宮可沒有你這般狼狽!”看到簡裙露如此欺軟怕硬,我不由怒道。
簡裙露看到我,忽然止住了哭聲。
她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那雙發紅的眼裡帶着一絲憤恨,她聲色嘶啞道,“準後?你算什麼呀!你才認識我皇上哥哥幾日?你、憑什麼佔有他?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期望着能夠陪在皇上哥哥身邊,哪怕只是每天可以看到皇上哥哥都好!可我等了這麼多年,憑什麼!憑什麼因爲一個你就要讓我放棄?我是讓你吃了絕孕藥,但我不後悔,我不怕你,不就是絕孕藥嗎?”
說罷簡裙露將手中酒杯中的藥一飲而盡,用力將酒杯一扔,幾近癲狂地看向雲珏,淚流滿面,“皇上哥哥,裙露不會放棄的,裙露死也要做你的人,你逃不掉的!”
雲珏蹙眉,神情十分鬱結。
我有些愣了,也終於知道雲珏爲什麼厭煩簡裙露了,不過幸虧那杯中不是絕孕藥,若是絕孕藥的話,雲珏看來是無論如何也要娶了簡裙露了。
“啊……”半晌,簡裙露額上忽然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微微俯身,用手緊緊掩住腹部,面部有些扭曲。
陡然,她滿是驚恐地看向我,脣色發白,“你……是你,這根本不是絕孕藥!”
雲珏撲哧一笑。
笑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一臉肅穆,他挑眉,看向我。
“是啊,這不是絕孕藥。”我冷聲道。
簡裙露踉蹌地跪倒在雲珏腳邊,她十分艱辛地抓住雲珏地衣角道,“皇上哥哥,準後……準後下毒……救、救命……”
我心下無語,這女人不是方纔還在說自己不怕死的麼?那現在這副樣子又是何故?
雲珏抿抿嘴,皺皺眉,輕聲道,“是不是肚子疼?”
簡裙露拼命點頭。
“這是瀉藥。”我終於忍不住了,實在沒有人比雲珏更會整人的了,雖然盡是些餿主意,但是不得不承認的確是把簡裙露折騰得幾近崩潰,也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氣。
“瀉……藥?”簡裙露皺眉,霎時窘迫不堪。
雲珏忽然冷聲,“簡裙露,幼時你任意妄爲朕可以不與你計較,但朕從來不是你的。宮中女子最忌嫉妒,你卻唆使太后,逼準後吃絕孕藥,若非看在太后面上不治你罪,你現在早已身陷刑勞!現下朕就下旨——簡氏無德,罰,禁足家中兩年,此生,不復入宮!”
簡裙露掩面痛泣,半晌,不堪藥力轉身衝出了消隕房。
我望着簡裙露離去的背影,不禁百感交集,她不過是破碎了一場夢,而我卻失去了半個人生,說到底我仍是委屈。
雲珏從後走來,微微抻起懶腰,“朕瞭解她,這絕對比把她關進牢房更讓她難過。”
“那又如何?”我不以爲意道,“比之我心,猶有不足。”
“那該如何?殺了她不成?”雲珏稍稍一愣,冷笑道,“朕,不可能爲了你殺了她,你不要得寸進尺。”
李子期抱着古琴從側房走了出來,給雲珏請過安後,低頭退去,只是從始到終,她都沒有表情。
“那爲了她可以嗎?”我莫名其妙地問了雲珏一句,指向走了的李子期。
雲珏兀地瞪我一眼,“準後近來膽子大了不少啊?”
“她對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吧?”我盯着雲珏,不明白他爲何裝作對李子期熟視無睹。
雲珏將我的身子一摟,鼻息輕撫過我的雙頰,聲色陰陽道,“準後,你若是真心愛慕朕,朕不攔你,只不過你變得無趣也無所謂嗎?宮中女人如衣裳,朕可不想讓你在大婚之前就變成浣衣房裡爛堆如泥的衣裳。”
雲珏是在威脅我,他不想我像李子期,更害怕我讓他動搖,但我心裡清楚,這些不過是他常用的面具。雖然現在,我還看不清楚面具之下的他,但在我眼中,此刻連像李子期這樣的癡情美好的女子也不得不抗拒的雲珏,十分的可憐,
十分十分的,可憐。
“無妨,有些衣裳越穿越讓人不捨,愛不釋手。”我側身,從雲珏身旁走過,“皇上又怎知,臣妾不是那種衣裳?”
“你……”雲珏似想反駁,但話未出口便聽門外通傳潘能海求見。雲珏悻悻看我一眼,旋即斷去了話音。
潘能海一進來便道,“皇上,您怎麼還不去準備着呀?”說罷,他又看到我,更是不解,“還有準後孃娘,今夜皇上要在儀清宮偏殿宴請嬀大人、共商冊封大典事宜,準後孃娘也得一併出席,怎着這會兒了還不去梳洗更衣嗎?”
聽潘能海這麼一說,我纔想起元秋早前跟我說起的冊封大典,想必通傳的人已經去了後寧宮,可恰好趕上我在雲珏這裡。
雲珏一聽此話,也微微望我,笑道,“許久不見家人,想準後今日心緒必是急切。”
可我卻是極其怔然,若說是宴請嬀家,那麼嬀參一定會來,我現下心態如此之差,當如何與仇人相見?腦子一亂,我覺得整個人都亂了,不由失魂道,“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雲珏拂手。
不等我走出宮外又聽他補道,“準後,記得梳洗打扮得好看些,朕不想被準國舅以爲,女兒入宮後變得憔悴了。”
我低眉,不再出聲,繼而離開了消隕房。
即便這副樣子,嬀參見了我又會作何感想?我又不是他的骨血,與他來說,不過一顆掌控之下的棋子,若是順從聽話,便可以拿捏擺弄,若是稍有威脅,便可完全棄之。相對之下,我見他定會十分艱辛,一想到他,我便會想起在嬀家那一日。
縱別不過數日,宮中如刑,讓我心境一直起落,不想倒好,一想,也不知爹爹和娘現今如何了,他們會否爲我傷心憔悴……
若不是身不由己,我真是再也不願見到嬀參!
但回到了後寧宮中,我仍是任憐冬和元秋爲我沐浴更衣,梳頭輕妝。
我不能讓嬀參以爲,他的棋子沒有利用價值。
嬀參既然敢冒險讓我墨蓉代嫁,必不會放過墨氏一家,唯有牢握墨家,他纔可以安然的做他的國舅大人。至於他的企圖,我無心也無意去管,既然命運已無法更改,那便願上天眷顧,讓我與雲珏此後好合,也算,是陰錯陽差得來的恩賜。
想到雲珏,我將放下的脣脂拿起,又輕抿一抿。
元秋瞧見,露出一絲竊喜,從旁拿來一個方木小盒,輕聲道,“娘娘面上素白,不如在眉間貼上面靨,更添幾分嬌色。奴婢聽說,熙軒太后生前便愛這些飾物。”
熙軒太后?我從鏡中窺見元秋手裡的小盒,既然熙軒太后曾經喜歡,那雲珏便也是瞧着慣了,也好。
我笑道,“你爲本宮妝上好了。”
“娘娘是貼花靨還是圖靨?”元秋問。
“你以爲哪個好些?”我道。
元秋打開小盒,精細選出兩貼花靨來,“奴婢瞧着娘娘似花,這一朵金箔點翠的蓮花貼,栩栩如生,十分精巧,又十分符合娘娘,不如就貼這個?”
說着,元秋將那貼花靨比在我眉間,探尋着看我。
鏡中映出的面容霎時變得嬌媚了幾分,卻是不俗,想着雲珏瞧我的眼光,我不覺欣喜,“那還不快給本宮貼上。”
“是。”元秋靈巧地將花靨給我貼好,又道,“不如讓奴婢幫娘娘換一個髮髻,配得這花靨,更是靈秀。”
我想也不想就道,“隨你。”
我看得出元秋的心思,但卻十分受用,若能在雲珏面前貪求一縷半寸的目光,又有何不可?
不多時,元秋便爲我梳好髮髻,是鮮少見到的同心十字髻,繁複中十足別緻,配以我的白玉釵和兩支碧璽流蘇琉璃簪,真真是脫俗絕豔。
儀清宮側殿外,皎月高懸,夜色幽明。
在宮中,高聳入雲的殿閣樓宇鱗次櫛比、數不勝數,人置身其中就仿若一粒微塵,而我亦如其中最小的微塵,越是深陷在這樣浩瀚的景緻中,越是覺得如同飄零於世間。
也許便是太過繁華之故,過猶不及。
我怔然望了一會兒月,直到聽元秋提醒我該入殿了,纔回神過來。
然而剛要進殿,卻陡然聽得一個熟識的聲音在身後道,“未想故人重逢,施芳澤只,竟是認不出。”
這聲音
是?我身子一顫,腿像被人禁錮一般難以動彈。
這聲音我不會聽錯,是他,他也來了。
我微微吸了一口氣,心中雖是起了波瀾,卻已能不動聲色轉頭,看向身後之人。
“薄年。”我的脣微微顫動,眼光茫然地看向眼前似乎一成未變的人。
薄年一身青白瓷花錦衣,仍是清瘦、文雅和滿身華貴脫俗的氣質。想到當初桃樹下見他手持“香紅釀”的樣子,我恍如隔世。
失神片刻,我一瞬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男人。
嬀寧,薄年。這恐怕是我此生都無法忘記的兩個名字。前者讓我丟了人生,而後者卻是加重了那人生的諷刺。
眼前這個男人,曾讓我懷着一絲希冀,又親手破碎了它,說不怨不氣是不可能的,但比之這段時日曆經的境遇,我再看他,也不是以當初那般直來直去的心思,薄年當初可以有一千種理由,而我不會只因爲其中一種理由落到如今。
他眼底帶着許親近的笑意,溫緩地看着我,道,“我是該稱呼您爲準後孃娘好呢,還是……”
“那本宮是該稱呼你薄年、年管家還是嬀家賢婿?”我皺眉,只覺得此刻口中迸出的話像是別人說出的一般。
薄年微微一笑,笑而不語。
“她還好嗎?”我本想轉身就走,可眼瞧着薄年竟比我更沉得住氣,便心下不甘了起來。
薄年低頭,又笑起來,須臾,他擡頭看我,“娘娘都看見了?”
“當時本想與年管家告別,想不到竟就看見了,造化弄人,”我嘲諷一笑,徐徐道,“但更想不到的是,現在還能如此見面說話。”
“娘娘當真是風華絕代之人。”薄年輕聲道,對我的態度顯得漫不經心,“且變得不少。”
“你當宮裡是什麼?竟敢如此沒大沒小的對本宮說話,若是讓人瞧見了必是大罪,說不準還會連累本宮。”聽到薄年一語中的,我心中忽然難受起來,我沒好顏色道,“若是無事,你應緊緊跟好主子。”
說罷,我轉身就走。
“墨家一切都好,回信不便,便捎話幾字,若娘娘不想聽,那薄年便不說。”
聽到墨家二字,我立刻轉頭,深深猶疑一眼,還是問,“他們……他們說了什麼?”
元秋見狀,立刻上來拉住我,衝我搖頭。
儀清宮外的賓客大都進去了,皇上馬上也該來了,我若在此糾纏薄年,定會招來不小禍患,但一想到爹孃在家中以淚念我,我便無法剋制。
“安好、勿念、保重。”薄年低聲。
想到爹孃將滿腹之言化作幾字,艱辛道出,情意深邃,我不覺眼眶一紅,簌然落下一滴淚來。但我立刻用手拭去,轉身,猶疑一下,低聲對薄年道,“有勞。”
薄年不語,躬身,從我身旁入了儀清宮。
“皇上駕到——”
宮外通傳的聲音一到,我和元秋都在原地行禮。
只見前方,雲珏攜着一個人闊步向我走來,潘能海跟隨其後。
不及我身前,雲珏已經瞧見了我,他邊走邊道,“準後不進去,難道是特地在等朕不成?”
我剛想答話,可剛一擡眸,瞧見了雲珏身側跟着的人時,腳步不自覺倒退半步,一個不穩險些滑倒。
“小心!”雲珏一把攥住我的手,許是突兀不及,使力過度,將我一下拽到了胸前。
我猛地回神,屏息在雲珏那騰繡了龍爪胸前,臉微微熱了起來。
他方纔的聲音很急,雖是短短一句,卻迴旋在我耳邊半晌,我心中竊喜,只爲嗅出了這一絲真切的關懷。
“沒事吧?”雲珏略皺眉頭。
我擡眸,輕仰着頭看向雲珏。
從他懷中近近細瞧雲珏,便將平日裡不曾細觸的他瞧得更切:他脖頸長,下巴微微消尖,臉龐的輪廓峻似拔峰,從這個角度打量,十分的迷人。
“臣妾很好。”我望着雲珏的眼道。
“你……”雲珏的眉頭忽然皺緊,雙眸中猝不及防過一許爍動,那瞳中清晰映出了我眉間的一貼白蓮。
雲珏陡然放開了我的手,微微退了兩步,他將我細瞧一番,那神色就像是在觀望什麼從未見過的事物,而他身後,嬀參正端端站着,面無一色的看向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