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玉哥哥。”雲珏這一句話說的極爲緩慢，也極爲無情。
他掐着我的脖頸，越漸用力，毫不留情。看來，他是真的想我去死。
也罷，既然你恨我，那就殺了我吧。我閉上眼，任由淚靜靜滑落，咬緊牙關，一聲也不發出。
“雲公子！你在做什麼！”
門外忽然衝出一個人，在我意識模糊之時， 身子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推開，重重摔倒在地。
我捂住脖頸，艱難的咳嗽起來，看向來人。
是連陌，連陌一把抓住雲珏的手，神色慌張。他望向伏身在地的我，對着雲珏怒道，“雲公子，這可是墨姑娘，你的結髮妻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結髮妻子？”雲珏嘲諷一笑，冷冷睨我一眼，將手從連陌手裡利落抽出，漠視他道，“結髮妻子，生死與共的結髮妻子？卻也是要和別人一起害死你的人！”
“害你？墨姑娘怎麼會害你！”連陌不解，眉頭緊鎖，想要上前靠近雲珏，不料雲珏臂膀一擡，“滾，此事與你無關。”
他說話字字靜冷，但卻有種攝人心魄的恐怖。
“不行雲公子，我不管你們以前有何事，總之，你不能對墨姑娘出手。”連陌堅持，不理雲珏，上前來扶我。
我還在咳嗽，眼中生疼，甚至不敢再看雲珏的眼，他的眼神太過灼人，像刀，似劍。和我的玉哥哥，一點都不同。
“這麼關心她的死活，難道你喜歡她不成？”雲珏的聲音十分寒人，他不看我們，只是如是冷聲，彷彿在敘述一件和他毫無瓜葛的事情。
回想不日之前，雲珏對我那般溫順體貼，甜言蜜語。甚至可以爲了連陌而醋意大發。
而就在剛剛將那碗湯藥給他時，他仍舊親口答應不會忘了我。我是他的蓉兒，他就算忘了一切，也不會忘了。但是如今，他卻翻臉就要殺我，他恨我，他要我死，他已經忘了我，他也……不愛我。
難道一切終究是假的嗎？是我即便傾盡全力，也留不住的假象。
我含淚，咧嘴，無聲的笑着，可是脣邊乾裂，有絲絲血腥的味道。我知道自己的樣子此刻一定非常狼狽可笑。
笑不是笑，哭不是哭。
我在雲珏心中，該是多麼讓人不恥的女人。呵，他那麼高高在上，怎麼會喜歡我這樣，我這樣自私而又可悲的人？
“我，我和墨姑娘只是朋友！”連陌臉上一臊，連忙對雲珏道。
“墨姑娘？”雲珏高大的身影漸漸遮住了我們，他俯身看我，狹長的眼尾上揚，拉長，眸裡泛着冷幽的光。
含着一許趣味，他又笑意斐然。
可是那笑容卻更加令我心碎，他的笑，就像是足量的毒藥，溫柔起來讓人無法自拔，絕情之時又讓人產生迷戀。迷戀他不知何時就變得那麼殘酷而決絕，將一切美好，都一點不留的毀滅殆盡。
他是火嗎，那我就是飛蛾。在火中享受人世間最驚心動魄的愛意，卻也在火中化成灰燼，註定絕望。
我啞聲，余光中，雲珏微微啓脣。
“墨姑娘嗎？還是嬀姑娘？”他道，置於我身前，如昔日一般，是傲氣凌人的君王。
“你都記起來了？”我紅着眼眶，平靜道。
連陌身子一顫，忙道，“墨姑娘，是我對不住你……我……”
“那兩碗藥都是恢復記憶的藥，你根本就沒有下毒，你也不打算違揹你的醫德。”我徐徐聲道，心裡不覺悽楚。
“對不起，墨姑娘，我真的……”連陌話音未落，我就搖搖頭。
“不怪你，你應該這麼做，這麼做纔對。”我眼中一澀，淚不爭氣的滾落下來，滑入口中，十分酸楚，“是你把一切假象都打破，讓我認清事實，也把我從迷途中拉回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聽着我悲慼不已的話，連陌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將頭埋下。
的確。這根本怪不得人，要怪，就只怪我太過貪心，太過自私。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雲珏恨我，也是理所當然。
雲珏出聲，竟是用鄙夷的口吻，“你還有何話說？你就這麼想要我失憶？大婚之夜你下毒於酒，可我不計前嫌捨身救你，我對你已經是恩賜，你現下恩將仇報，竟是欺瞞於我。說！是是誰指使你在此困住我，你又有什麼目的？”
雲珏的話每一句都讓我難以回答，但是既然一切不能躲過，那就是宿命，真是天意。
“連大哥，此事與你無關，你先出去吧。”我啞聲，起身將連陌推開。
連陌爲難，搖搖頭，防備的盯着雲珏，“可是雲公子現在情緒不穩定，我怕他會做出什麼傷害墨姑娘的事情……”
“就算如此也無妨，”我道，“連大哥，多謝了。”
“可是……”連陌還是不放心，那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住雲珏。
“我不想牽連別人，也不想讓連大哥知道我們的事情。求你了，出去吧。”我聲音堅決，紅着眼，用力道。
連陌見我堅決，起身走到雲珏身邊，低聲，“雲公子，答應我，不要傷害墨姑娘。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雲珏傲聲，瞪一眼連陌，嗤鼻。
連日前那溫和的表情俱碎，殘留下的只是凌人的氣勢和深深的不屑。
“我不是教訓雲公子，只是提醒。”連陌淡聲，“雲公子難道忘了之前對墨姑娘的溫存嗎？我相信，那不是假的。”
連陌話音剛落，雲珏就一腳橫掃，將連陌踢倒在牆，又一把將其脖頸扼住。
“雲珏你住手！”我大聲道。
雲珏根本不理我，他冷冷出聲，“沒有人敢這麼提醒我，不要以爲你救了我，就可以肆無忌憚了。我現在沒空理你，快滾。”
說罷，雲珏鬆手，重重拂袖。
連陌咳嗽一聲，痛苦的捂住被雲珏踢傷的腹部。他顯然是被雲珏的喜怒無常嚇住，不可思議的看着雲珏，喃喃低語，“雲公子，你怎麼了，這不該是你……”
“這就是我！”雲珏喝聲，打斷連陌，“我應該如何？說的好像你瞭解？”
“我就是了解，雲公子是個熱心人，溫柔的人，雖然敏感，但是卻很善良。決不會這般傲慢暴戾，喜怒無常！”連陌聲音無懼，認真力爭。他看向我，眼中一憐，道，“我看得出，墨姑娘對你用情至深，你這麼對她，實在是太絕情了。”
“你瞭解什麼？”雲珏狠聲，冷笑道，“你根本就不瞭解，什麼用情至深，什麼絕情，虛妄之言莫要再談！”
“連大哥，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不想你受到牽連。你快走吧。”我輕聲，聲音中沒有一絲波瀾，彷彿魂不附體。
“可是此刻的雲公子……”連陌仍不肯離去。
“這並非你可以插手之事，他也不是你能左右之人。”我道，聲音如冷卻的水，冰涼沁骨。
“可……”
“滾！”雲珏怒道。
久久看我一眼，見我仍舊堅持，連陌終是沉沉一嘆，轉身離去。
房內頃刻只剩下冷眼一側的雲珏，和低眉不語的我。
“你到底有何目的？”雲珏開口，態度終於緩和一些，可是漠然依舊，口吻不容置疑。
我低聲道，“皇上全部都記起來了，還需要臣妾多說嗎？”
在出宮之前，雲珏還是信我的，可是被我矇騙了多日，他對我還能有信任嗎？
罷了，我也不期待他信我，他此刻，也不是我的玉哥哥。我們終究，還是沒有這樣的緣分。
我是代嫁的皇后，我是一顆註定要被人捨棄的棋子，我早就……不該奢望。
不管是宮內宮外，我註定，逃不出這層宿命。
“你說，我要聽你親口說。”雲珏掀衣坐下，不看我。
棱角
冷硬的側臉，也是俊秀。只不過刻了一層堅冰，再也難被化開。
“我要聽你親口說……你，爲何背叛我！”雲珏咬牙道，“那日火燒嬀寧宮，我冒死救你，難道還感化不了你嗎？”
“不是……不是這樣。”我喃喃。
原來他是這樣想我的，原來他以爲我真的是在害他。
怪不得他那麼恨我，怪不得他想殺了我。難道說他還有情意嗎？冒死救我，是爲了感化我，還是真的出於夫妻情分？
“不是這樣？那是爲何？我想不出，我不明白。”雲珏一聲，一聲，清清楚楚，字字含恨。
“我真天真，直到你在杯中下毒，意欲殺我，我都說服自己信你，我都信你……”雲珏用手輕輕按住胸口，面上卻靜冷如一潭深水，“可你呢？你這幾日以來處心積慮要我失憶，你欺騙我，你阻攔我回宮……這般居心叵測，你還有什麼好解釋？我不得不懷疑，你和那些人是一夥兒的。”
“皇上真的……這麼認爲？”我只覺得心口沉痛，呼吸不暢，很多話想說卻都無力，最終只變成了一句反問。
雲珏是恢復記憶了，可是這幾日來的朝朝暮暮他應該都記得。
既然他記得，他又爲什麼表現的這麼絕情，難道這幾天我對他的情意也都是假的嗎？
那麼，他對我的情意呢，更是如虛幻一夢嗎？
雲珏，你可以恨我下毒、可以恨我欺瞞甚至自私，但是你爲什麼要將我僅剩下的、唯一的殘念也否決了。你爲什麼要表現的那麼絕情，那麼不屑。
這讓我無力，我真的無力。
“我試圖不這麼認爲。你拼死救我，我竟真的動容。”雲珏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可還是那般的有力，“但你幾分虛情假意，叫人寒心。”
“虛情假意？”我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雲珏寒眸。
我道，“皇上失憶這幾日來難道就不虛情假意嗎？想必，皇上一定還記着那些說過的荒唐之言吧，是否那些話，會成爲日後皇上最不願記起的話呢？”
“你……”雲珏吃氣，出手逼近我脖頸。
卻在半空停下。
我冷冷一笑，目中無他，“皇上又想掐死我嗎？也好，我犯下的錯在宮中早就是死罪了，若皇上真想要殺我，那便動手。”
我將雙眼一閉，沒有忍住，眸子裡含的淚猝然落下。
“就當死在玉哥哥手中，我墨蓉無憾。”我微微抿脣，綻露出溫婉的笑容。
“殺你也只會髒了手。”雲珏漠然聲道，冷哼一聲，“你就沒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辯解？皇上只需泄憤，何須聽罪人辯解？”我睜眼，看着雲珏鐵青臉色，將手置於鼻尖下側。眉頭緊蹙。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說出何人指使，將你入宮的目的一併說出，並且這幾日……”
“並且這幾日爲何要困住皇上，還這麼虛情假意。”我冷冷接話，心中泛寒。
雲珏不置可否，斜看我一眼，目光審視。
那目光裡的懷疑和猜忌滿溢而出，彷彿在說：枉我信你。
我道，“我可以將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皇上，但是懇請皇上放過墨家。”
“你的命已經是懸着，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雲珏冷靜的說道，目光銳利。
“那就請皇上拿走我的賤命。”我再次閉眼，聲音決絕。
雲珏重重一拍桌案，“你敢威脅我！”
我心裡一痛，雲珏和我如今近在咫尺，卻還不如相隔天涯。因爲我知道我無法再靠近他親近他，而他也不會在信我。
他再不會願意留在我身旁，發自內心對我道，共白首。
可是即便那幾日的雲珏對我，真的只是虛情假意，沒有一絲真心，我也知足了，我也心甘情願。
半晌，雲珏嗤鼻，“好，饒過墨家可以，不過你若敢有半句謊話……”
“我不會對玉哥哥說謊。”我道，看着雲珏的眸子，微微一笑，顯的悽楚。
“儘管玉哥哥再也回不來了，可是我對玉哥哥從未虛情假意過。”
聽着我一字一句落地有聲的話，雲珏一怔，那雙狐狸般的狹眸壓下，“玉哥哥？那個失憶時候的我，但卻……不是我。”
“是的，他不是你。他對我，是真心的。”我輕聲，“皇上對我只是可信和不可信，而玉哥哥對我是此生不疑。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信我，他都愛我。”
“可笑！”雲珏鄙夷我一眼，冷聲，“趁着我失去記憶之時，博取憐惜，我真是低估了皇后。原以爲皇后只是一個不苟言笑很有耐性的女子，想不到也是這樣的膚淺。”
“皇上還記得玉哥哥嗎？”我似乎沒有聽到雲珏的話，莞爾道。
雲珏冷睨我，不語。
“皇上回憶起來之後一定覺得很荒唐吧，因爲無論我多麼會博取憐惜，也無法讓皇上這樣的人對我動情。”我徐徐道，“可是我相信玉哥哥不是虛情假意，玉哥哥就是玉哥哥，我一個人的玉哥哥。就算以後他再也回不來了，我也愛他，他也愛我。”
我癡癡的揚脣。
雲珏不敢置信的盯着我，撇嘴，“你瘋了。”
他盯着我，看怪物一樣看了許久，眉宇間凝着一股詭異。他忽然又冷笑道，“皇后之前不是還說喜歡我嗎？現在卻裝瘋賣傻說喜歡另一面的我，皇后以爲這樣就能騙取同情？”
“我是喜歡皇上。但是出宮之後，我才找到了我最想要的。起初只是喜歡，現在是愛。但我愛的是玉哥哥，是那個對我說執子之手，齊白頭，共垂暮的溫柔之人，是那個處處護我總是將我當做寶貝的夫君，是那個甘於爲我放棄天下江山平庸于山野一生的人。”我說着，眉頭一皺，淚險些又要涌出。我壓制住情緒，低聲，“既然那個人令皇上覺得荒唐，就不該再出現了。而我，也不再奢求皇上會喜歡我。”
雲珏忽然噤聲。沉默一會兒才道，“他真有，真有那麼好？”
“皇上都不記得了嗎？”
“什麼雲玉！”雲珏一怒起身，大聲道，“這世上只有一個雲珏，沒有云玉！”
我悠悠一笑，雲珏，你當真連我最後一點念想都要粉碎了嗎？我只不過是希望，希望有一個玉哥哥，可你殘忍的卻要將其徹底收回。
連我幻想的真情也要一併帶走。
“說，墨家和嬀家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何不是嬀寧！”雲珏匆忙轉了話題，指着我的眉間，厲聲。
我靜靜開口，將墨家代嫁之事如數告知，包括嬀參逼我下毒，用墨家人性命做要挾之事一同。只不過我沒有將薄年供出，我只道，他是嬀家的管家，並非兒子，也是被嬀參逼迫之人。
聽了我這一番話，雲珏寂靜下來。他看我，“句句當真？”
我點頭。
“嬀參好大膽子！”他又一拍桌案。
我道，“皇上不該拿連大哥的桌子撒氣，他家桌子都快被你拍爛了。”
雲珏犀利瞪我一眼，十分不悅。
“你在此困我也不是有人指使？”雲珏問道。
狐疑的眼眸將我緊緊打量。
“言已至此，皇上自己應該能夠分辨。”我嘲聲。
雲珏歪頭看我，眼裡除過肅然，沒有一絲波瀾，“那好，收拾行囊，我們上路。”
“上路？”我詫異地看向雲珏。
他起身，冷冷道，“我們去找前桑之，然後，立刻回宮。”
雲珏果然歸心似箭。我心裡落寞，不住的又回想起來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天下江山與我們何干？他說，如果蓉兒不在，哪怕是天下江山，他也不要。
“我不回。”我冷聲。
心中下定決心，哪怕只守着單薄的回憶過一生，我也不要回宮了。
因爲我害怕
，我自私。我心痛雲珏的喜怒無常，我心痛他深埋於心底的真情。
我不知道再跟着他回宮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真的很怕。
所以寧願永遠離開他，離開那個對我虛情假意的雲珏，離開曾對我無比溫柔的玉哥哥。
“你是皇后！”
“我是假的。”我迎着雲珏，輕聲，“我從來都不是皇上選的那個病弱的嬀寧，我也無意入宮。這不是我的命運。”
“可是你已經嫁給了朕！”雲珏氣急敗壞道，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腕，惡狠狠道，“你在天壇接受了冊封，你拿了鳳印，不管你是誰，是假皇后也好，你都必須跟我回宮！”
“爲什麼？”我遲疑道，怔怔看向面紅耳赤、毫無斯文的雲珏，“爲什麼皇上要我回宮，我回宮也是帶罪之身……”
“是，你是有罪！但是在一切都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必須寸步不離我的身邊！”雲珏勃然怒道。
“若是皇上治我之罪，便殺了我吧，我死也要死在宮外。”我眼中一紅，睜得大些，看盡雲珏此刻含着憤恨卻十分不解的臉。
“就爲了雲玉？”他寒聲，“你喜歡那樣虛假的人？”
我點頭，“沒錯。”
“你若不走，墨家會因你而死！”雲珏一把甩開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整個人從桌旁摔下，頭磕在椅子腳上，滲出血來。
疼痛並不強烈，只一下就麻木。
“給你半個時辰，我們離開此處。”雲珏微微喘息着，寒聲如冰。他說罷，轉身走至門口，又低聲道，“這是你的命！”
說完，他聲音一低，又道，“也是我的命。”
我無聲的閉眼，淚落在心底，化作一灘苦水。是啊，是命，雲珏生在帝王之家，本就註定揹負了天下江山，也註定了舍不棄這至尊權勢。他是所有人的王，他是所有女人的男人。而我，我一朝踏錯，步步皆輸，早已經不可能再自己選擇未來了。
這都是命，我和他被捆綁在一起，我們都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可無論怎麼掙扎，都抵不過一個命字。
半時辰之後，雲珏在門口的馬車裡等我。
那馬車是連陌找來的，雲珏沒有向他討要之前的銀兩，只是向連陌索要了馬車和車伕，一些乾糧。
雲珏竟沒有將身份告知連陌。
看來他也不想連陌被捲進來，如今連家醫館剛剛開了，生意正好，他後面的日子定會更好。
我道別之後，就上了馬車。馬車裡，雲珏翹腿坐在一側，手肘隨意支着下顎，髮絲落散在白衣之上。
他的表情冷肅，不含笑意，眸子雪亮，卻內容複雜，越發漆深。
這次他恢復記憶之後，竟連一貫掩飾的笑意也露不出了。想必心已經早就飛回宮闕之中，想要奪回他的天下，他的一切了吧。
一路上，雲珏都沒有說話，眼神遊移向窗外。
他的表情靜寂下來，不含怒意，可依舊生出一種無形的距離感。我望向雲珏，他立刻將目光一斜，冷冷凝我。
我也不再看他，一路都低着頭去。
馬車跑得飛速，日暮時候，我們已經出了山，瀕臨入城。車伕提議在河邊暫作休息，因爲這匹馬兒腿下有傷，眼下也找不到驛站換馬。
下了車，車伕將車停妥，帶着馬兒去找草料。
我則就地一坐，用手帕在河邊沾了些水，擦拭一下額頭上的傷口。
“是我之前弄傷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雲珏走上前來。
我沒有說話，將手停下。
“是我太沖動，回了宮，你還是皇后，朕會好好待你，如……”
“如之前一樣，讓所有人都認爲皇上重情重義。”我接聲，癡然又笑出聲，心裡悵然。
雲珏默然一許，又道，“回宮後，朕需要你的幫助。這麼多日了，想必那些殘留的痕跡早已沒了，如此要想查出此番大火和刺客背後的人，怕是要更費事費心。”
原來是這樣，雲珏，原來你要帶我回宮是有如此想法。
我是唯一的知情 人嗎？還是我在你眼中，也變成了一顆重要的棋子，讓你扳回一局的棋子？
“皇上放心，我會按照皇上的意思，做任何事情，”我低聲，“只要皇上保護墨家，遵守承諾。”
“自當。”雲珏淡聲，靜靜站了一會兒問道，“你餓嗎？”
我搖搖頭。
雲珏卻沒有理我，將衣袖一捲，撲通一聲躍入河水之中，素手撈魚。而他也真是手快，片刻之間，抓上了兩條大肥魚。
他淡淡看我一眼，“過來生火。”
夜色降臨，月華初露。
火光中，雲珏的側臉被照得明紅，眉眼一舒，他將手中的兩個木棍來回翻轉。許久，遞給我一根木棍，上面的魚烤得很糊。
可是看一眼另外一根木棍，卻是更加焦黑、黑糊，似乎不能吃。
對於烤魚，雲珏真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的門外漢。不過他倒是鎮定自若，對着被他烤的幾乎死不瞑目的兩條大魚，他依舊面無表情、理所應當，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見我半天不接，雲珏不悅，拉過我的手，將有些燙人的木棍硬是塞進來，“拿着！”
我暗自輕笑一笑，看了看這條黑硬的魚，剛想下口，就又聽雲珏大叫一聲，起身將魚一把扔了。
“什麼東西！”他痛苦的皺眉，將魚扔了還不夠，對着地上黑糊的魚屍更是滿眼嫌棄，罵不絕口。
他大吐幾口口水，顯然是被他烤成焦炭的魚硌了牙、苦了嘴。
“太難吃了，這東西不能吃！”說着，雲珏順勢就要來搶我手裡的烤魚。
我一躲，低聲，“湊活吃吧，我也餓了。”
雲珏道，“但是這魚……”
“難得皇上親自烤魚，怕是以後再也沒機會吃到了。”我不理雲珏，也不看他，撕下一片魚肉就放到嘴裡嚼起來。
這味道的確苦澀難吃，但是不知爲何，我卻覺得很香。
以後回到宮中了，恐怕也沒有機會讓雲珏爲我做這樣的東西吃了。
聽了我的話，雲珏突然安靜下來，他將地上的魚一撿，學着我的樣子，撕下一片魚肉就往嘴裡扔進去。
我連忙道，“皇上，這魚髒了不能吃。”
“以後怕也沒有機會吃這麼髒這麼難吃的魚了吧？”雲珏看着手中的黑魚，羽睫輕垂。
火光對面映照，讓他的臉看上去很不真實。
我想說點什麼，可是話卡在喉嚨，欲言又止。
“你在想什麼？”雲珏低聲，“又是那個玉哥哥？”
我搖搖頭。
“你爲什麼不想讓……”雲珏似乎又想問我，但是話說一半，聲音便沒了。
我知道，他想問我爲什麼不讓他回宮。可是說了又能如何，以現在這樣歸心似箭的雲珏，一心想着回宮整治謀反者的雲珏，我多說無用之辭，除了平添我的可笑之外，還能有什麼用？
“皇上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這樣的話，我願意盡全力幫皇上做事，從此以後，皇上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忽然放下烤魚，正經的端跪在雲珏面前。
雲珏起初一愣，臉上不太好看，但是思忖片刻，問道，“什麼要求？”
“墨蓉想求皇上待宮中之事處理好後，廢去墨蓉皇后之名，准許墨蓉出宮。”我道，低下頭去，聲音不大卻很是堅定。
“你就這麼想出宮？”雲珏聲音陡然冷卻。
我咬牙，“是。”
出宮之後，各安天涯，也好過如此面對面，心中揪痛。
“你……”雲珏剛想開口，只聽遠方傳來一聲慘叫，像是車伕的聲音。
人叫馬嘶鳴，黑夜中捲動一股不祥的風聲。
雲珏立刻起身，向遠處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