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沐阿梨,眼角、眉梢,甚至每一根頭髮絲都透着喜悅,就連右側臉頰上那道猙獰的、血紅色的疤痕,此刻看起來也仿若是一個咧開嘴巴的笑臉。勸阻的話,蘇木又怎麼說得出口?
罷了!罷了!
她既然想要,他就爲她保。哪怕搭上性命,他也定要保他們母子平安!
蘇木又恢復了他一貫雲淡風輕的模樣,眉眼間掛着疏朗的笑意, “阿梨,我可以在千歲府住下了嗎?”
沐阿梨眼眸亮閃閃的望着蘇木,忙不迭的點頭,“秋月,你去……”
“我去吧!”秋子初截斷了沐阿梨的話,“秋月還眼巴巴的等着你的賞錢呢。”
沐阿梨頷首,喜滋滋的望向秋月,“賞!今日無論千歲府、還是國公府,所有人都賞。不過,這賞賜的名頭,”她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如今百里瀧不在,萬事要低調,“還是用中秋節的彩頭吧。我有孕的事情,也不要肆意張揚。”
說罷,她又看向秋子初,“也先不要告訴百里瀧,免得他分心。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好!那我們在外說話也都謹慎些。”秋子初又叮囑了一句,這才引着蘇木向寢殿外而去。
寢殿外,月光灑滿庭院。夜色微涼,有幽幽的桂花香氣漂浮其中,沉沉浮浮,沁人心脾。
“蘇大夫,”秋子初停住腳步看向蘇木,“郡主的身子可是有什麼不妥?”適才寢殿中,他看到了他擰着的眉心。
“你知道的,她身上的天機之毒並未全解,這個孩子,或許,會要了她的命。”蘇木的聲音如這夜色一般,帶着涼意。
秋子初的桃花眼眸閃過一抹驚詫,“那你爲何……”
“你沒有看到,在宮中,面對簡王爺的時候,她是如何毅然決然劃破自己的臉,這是她與瀧大人的孩子,就算知道可能會賠上性命,她也定然會要這個孩子。”蘇木的聲音中有些無奈,有些酸澀。
所以,勸阻的話他全都嚥了回去。所以,他決定,即便賠上性命,也要爲她保下這孩子,也要保下她!
縱然蘇木對百里瀧有着隱在的威脅,但這一刻,秋子初望向蘇木的桃花眼眸,也漸漸留露出敬佩之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誠如瀧大人所言,你是君子!”
君子嗎?
蘇木脣角一勾,浮起一抹如夜色一般微涼的笑容,“不過是醫者的本分罷了!”
如果她肯,什麼醫者的本分,什麼君子,他都願意拋下。可她不肯。
所以,他只能做醫者,只能做君子!
“我差人將兩生花移到這邊來?”秋子初思慮道。
“不行!兩生花一旦開花,就再不能見一絲陽光,否則會即刻枯萎!“蘇木的神色漸漸凝重,“府上不是還有枯木神醫,我每隔兩日會離開兩個時辰,只是那邊……”
“我安排人守着!”
一連數日,金陵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就連每日裡簡世鳴差人送到千歲府的禮物也照舊,絲毫沒有受到中秋晚宴的任何影響。也因此,千歲府西巷每日黃昏依舊人潮如涌,尤其是金陵城中的乞丐,每到這個時候,都神情緊張、眼神晶亮。
只要能搶到一件從千歲府丟出去的東西,他們就立刻能擺脫這乞丐的命運,從此可以整日吃香的喝辣的,找最漂亮的姑娘。
就在這落日的餘暉中,一輛從千歲府西巷經過的宮車,車簾微動。
緊跟着,樑蓉蓉的聲音便從馬車中傳出,“父親,簡王爺如此做,太后姑姑知道嗎?”
“肯定是知道了!”回答這話的不是樑德軒,而是樑爽,“否則,爲什麼姑姑悄悄差人接我們進宮,還要我們一起去,定然是她被簡世鳴傷透了心,想要對付他。這叫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只有自己人才能靠得住,知道嗎?”
樑爽的聲音中有些躍躍欲試,除了年節,樑蘭芝還從來沒有宣旨讓他進過宮。
樑德軒沒有說話,臉色有些陰沉,渾濁的眼眸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樑蓉蓉衝樑爽勾脣無聲的笑了笑,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試探着向樑德軒道,“父親!是不是那孩子出生了,姑姑想讓我們把他帶出宮?”當日,她隱隱就聽蘇木說樑蘭芝動了胎氣。
樑德軒輕嘆了口氣,他適才心中也正琢磨着,還真是這個的可能性最大。樑蘭芝怕是想要用這個孩子要挾簡世鳴,只是她懷着他的時候,簡世鳴都不在意,生下來,他會在意嗎?
他這一聲嘆息,馬車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樑爽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只側身將車簾又挑開了一條縫,無聊的望向車外。
宮車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宮門,在一偏僻的甬道處停下。
“右相大人、蓉郡主、樑公子,”趕車的內侍左右環顧了一下四周道,“再往前,馬車就有些扎眼了,還勞煩幾位步行前往。”
樑德軒挑開車簾向外瞥了眼,下了馬車,領着樑蓉蓉和樑爽行色匆匆而去。這條甬道走到頭,向左一拐,走不多遠,便是慈寧宮了。
“右相大人!蓉郡主!樑公子!”
剛走出狹長的甬道,一聲輕喚便定住了三人。
“左公子?”樑德軒渾濁的眼眸中浮起一抹狐疑,“你怎麼會在這裡?”說着,他的目光已越過左一博,向他身後搜尋而去。
“回右相大人的話,皇上召見父親和一博,說是北戎軍中有異動,有意讓一博去北疆歷練一番!此刻,他正與父親商談具體事宜。”左一博畢恭畢敬道。
“嗤——”樑德軒嗤笑一聲,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拂袖而去。什麼與皇上相商,皇上才幾歲,知道個屁?是簡世鳴打着皇上的旗號支使左誠那老頑固吧?
左一博將目光巴巴的望向樑蓉蓉。
“父親!”樑蓉蓉衝樑德軒的背影喚了一聲,“我,我一會再去找父親,好嗎?”
樑德軒一雙陰沉的眸子在樑蓉蓉與左一博身上打了個轉,哼哼了一聲,未置可否,回首繼續大步向前。
樑蓉蓉脣角卻浮出一抹淺笑,她知道樑德軒這意思是同意了,她急切的轉眸看向左一博,“你剛纔說什麼?皇上要讓你去北疆?”
左一博頷首,向樑蓉蓉丟了個眼色,兩人又退回了甬道中。
樑爽瞥了眼兩人,急匆匆的追着樑德軒而去。
樑德軒腳步一頓,渾濁的眼眸閃了閃,望向跟在他身後的樑爽道,“去,給我盯着你妹妹和左一博。一會帶她來找我。”上次兩人就想要私奔,別樑蓉蓉被這左一博一勾搭,就跟着他跑去北疆了。那裡如今可是刀光劍影,太危險。
“哦!”樑爽應聲,鬼鬼祟祟的退了回去。
樑德軒這才又擡步往慈寧宮而去。慈寧宮的宮門是虛掩着的。
他小心翼翼的側身從門縫中擠入,步子不敢邁得太大。他謹慎的向前走了幾步,見並沒有什麼異常,這才疾步向寢殿而去。
“嘎吱吱!”
樑德軒剛推開沉重的寢殿大門,樑蘭芝的聲音已在殿中響起,“哥哥!你總算來了,蓉蓉和爽兒呢?快!快過來坐!”
望着依坐在榻上,瘦的都有些脫形的樑蘭芝,樑德軒有些心痛,“妹妹,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一直以來,樑蘭芝雖名義上是他的妹妹,但因兩人年齡相差太多,他對她的感情,其實更像是父親對女兒,而不是兄長對妹妹。
“我……唉!”樑蘭芝輕嘆了口氣,招手示意樑德軒坐近她說話,“蓉蓉和爽兒呢?”
“蓉蓉在宮門口碰到了左一博,我不放心,就讓爽兒盯着點!”樑德軒疾步走到榻邊,這才發現在樑蘭芝的身側,還有一個杏黃色的襁褓,裡面裹着的正是一個閉着眼睛的嬰兒。
他的神情瞬間複雜起來,“這、這就是那個孩子?”
“是!”樑蘭芝垂眸望了眼小小的人兒,又幽幽嘆息一聲,“我原本以爲有了這孩子,他的一顆心就會在我身上,他就會再也看不到別人。可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樑德軒寬袖下的手掌一點點合攏,渾濁的眼眸中閃爍着憤怒和心疼,“如今知道錯了,也不算晚。爲兄定然會替你報仇,讓簡世鳴後悔他曾經做過的這一切。”
“哥哥,我就知道,如今,還願意幫哀家的也就只有哥哥了。”樑蘭芝的聲音有些發澀、有些發顫。
“說什麼傻話,我們是一家人。只是如今簡世鳴把控整個朝堂,所以我們要從長計議!”樑德軒斟酌着用詞,寬慰樑蘭芝道,“因此你可能還需再忍耐一些時日!”
“我知道!”說着,樑蘭芝一掀身上蓋着的錦被,就要起身。
“你這是要……”樑德軒忙按住樑蘭芝,想讓她躺下。
樑蘭芝卻拂開了樑德軒的手,“哥哥別擔心,我沒事!”
她緩步走到一旁的紫楠木方桌前,提起上面放着的酒壺,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樑德軒,“哥哥,陪我喝杯酒,然後,我們再慢慢商議,這次,哀家定然不會放過簡世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