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沐阿梨輕嘆了口氣,在她的印象中,簡世鳴向來都是一襲月白色的錦袍,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可此刻這狼狽、落寞的背影,卻讓她對他再也恨不起來。
他一向最恨別人利用他,可誰知,他的這一生,都是被簡夫人利用的。他的人生,被簡夫人當做了向拓跋寧和拓跋宏報復的工具。他,從來都沒有過自己的人生。
之前,他對簡雨璇的寵愛,今日,對清揚的死命相護,在他被他母親打磨的涼薄的心中,其實是在意這些親情的吧?
簡世鳴回眸,正對上沐阿梨的視線,她清冽的眸子裡有感慨、有憐憫、有同情,唯獨沒有歡喜,沒有愛意。
“阿梨!”不待沐阿梨開口,簡世鳴已經先一步別開了目光,“看到本王這麼狼狽的一面,失望了吧?”
失望?她對他從來都沒有希望過,談何失望?
她轉眸瞥了眼身旁雙眸通紅、一臉驚慌的清揚,又望向簡世鳴,“你身上的傷口,要不要我幫你處理一下?”
“你在關心我?”簡世鳴狹長的眸子驟然間亮了起來。
“你剛剛也算救了我的性命,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也是應該。”他身上的這些傷,一小半是爲了清揚,一大半卻是爲了她。因爲那些黑衣人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她。
“所以,”簡世鳴脣角一勾,浮起一抹苦澀,“你是在同情我?”
沐阿梨垂眸不語,算是默認了簡世鳴的話。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簡世鳴驟然轉身,向沐阿梨走近一步,目光灼灼道,“阿梨,過去的一切我們都讓它過去好不好?我們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阿梨,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昨日,他從千歲府帶走沐阿梨的時候,還想着打折她的傲骨,將她困在他身邊,可經過這漫長的一夜,心情起起伏伏,一顆心被反覆踐踏之後,他只想和沐阿梨,和他最愛的女子,長相廝守,哪怕過最平凡的日子,他也願意。
唉!沐阿梨再次嘆了口氣,“簡世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我不喜歡你。”
“可你之前……”簡世鳴拼盡全力去回憶之前他和沐阿梨相處的美好。
“對不起!我以爲在葉城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明白了。”沐阿梨垂下了眼眸。
葉城?簡世鳴想起那晚大雪紛飛,沐阿梨站在他的馬車前,一樁樁、一件件向他坦承她之前的所作所爲。從那一刻起,他纔開始正眼注視這個女子,他又怎麼會忘記呢?
只是,他一直不讓自己去相信那晚的事情,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晚沐阿梨如此做,是爲了故意刺激他,好讓他放過百里瀧。
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他更願意這麼想。不然,他這一生是多可悲!從小被親生母親利用,別人玩耍的時候,他被迫讀書練武,別人在母親面前承歡膝下的時候,他卻被迫聽母親一點點訴說着父王的仇恨……
他所有的道路都被母親鋪好,而他,如操線木偶一般只能沿着他母親所指定的道路前行。就連與他歡好的女子,就連他要娶的人,都是他母親爲他選定的。
每次他反抗,他拒絕的時候,他母親總會說,大事已成之後,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她母親總會說,這世上的女人只有兩種,對他有用的和沒用的……
簡世鳴壓制住狹長眼眸中翻滾的痛苦和懊悔,牢牢的鎖着沐阿梨道,“阿梨,你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沐阿梨心中不由再次輕嘆一聲,“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沐阿梨!”一旁的清揚看不下去了,瞪向沐阿梨道,“我哥哥究竟哪裡不好了?你爲什麼看不上他?剛纔若不是他,你早被我……”娘字差點脫口而出,又被清揚硬生生收了回去,“早被簡夫人和蒼朮抓回去了。”
“抓回去,他們會將我送給瀧大人的。”沐阿梨接口道。
“纔不會!”清揚氣沖沖道,“蒼朮說話從來都沒有算話過,之前紅姑救了他,他還能殺了紅姑,更何況瀧大人傷了他,他纔不會讓你好過呢。”
沐阿梨垂眸不語了,她正是因爲想到此,所以纔會跟着簡世鳴拼命的逃離那個地下密室。
“阿梨!”簡世鳴放緩了聲音,帶着一絲絲的祈求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發誓我一定……”
“不可能的,我心裡如今只有瀧大人。”不等簡世鳴的話再說下去,沐阿梨已然截斷道。
“日久生情!”簡世鳴沾染着血跡的臉龐突然間猙獰起來,“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帶你離開的。以後,你會慢慢發現……”
“不可能!你母親的事情你還不能明白嗎?正是因爲你父親強行分開了你母親和她的戀人,所以,她不但毀了你父親,更是毀了你和清揚。難道你希望歷史再次重演嗎?”沐阿梨的臉色陰沉如水。
想到那個自稱爲他母親的人,簡世鳴的一顆心又痛起來,“你、你不會的!只要你和我走,我不會傷害瀧大人,也不會傷害你的孩子,所以,你不會恨我。”
“已經遲了,已經遲了!”沐阿梨喃喃道。簡世鳴心緒不穩,再與他糾纏下去,若萬一他死心要帶她走就麻煩了。
沐阿梨心一橫道,“簡世鳴!到如今,你都沒有發現其實我對你十分的熟悉嗎?”
是啊!簡世鳴微怔,心止不住的狂跳起來,“什麼意思?”
“那晚在慈寧宮,樑蘭芝死的情形,你就沒有覺得似曾相識?”沐阿梨盯着簡世鳴道。
樑蘭芝?那晚,沐阿梨一次次的讓樑蘭芝斟茶。
斟茶?簡世鳴的瞳孔驟然一縮,沐阿梨這突然一提醒,他忽然記起他母親讓他除去沐紫晴的情形。他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你、你怎麼知道的?”
當日的情形只有他和樑蘭芝知道,簡世鳴的面色愈發猙獰,“是樑蘭芝告訴你的?”
“簡王爺,那你還記不記得國公府晴柔水榭鬧鬼的事情?”沐阿梨再次提醒道。
他怎麼會不記得?正因爲這鬧鬼的流言,所以他才下定決心火燒晴柔水榭,想到這裡,那晚葉城的情景不由又浮現在他面前。
他的心愈發的恐慌,“你、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沐阿梨輕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虛託着肚子衝簡世鳴福了福,“相公,請喝茶!”
淡淡的幾個字飄落到簡世鳴耳中卻仿若晴天霹靂,就連這周圍吟唱着“知了——知了——”的蟬鳴,也突然換了曲子,一個個都開始大叫起來,“相公,請喝茶!相公,請喝茶!”
“不、不可能!不可能!”簡世鳴捂着耳朵,想將這無盡的蟬鳴摒棄耳外。可那些蟬鳴聲卻通過他的指縫拼命的鑽了進來,“相公!請喝茶!”
“哥哥!哥哥,你怎麼了?”清揚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口,衝近簡世鳴。
可她關切的話語落到簡世鳴耳中,依舊變成了相公,請喝茶。相公,請喝茶!
“走開,你走開!”簡世鳴一把推開了清揚。
“沐阿梨!”身形一個趔趄的清揚站穩了身子,卻顧不得簡世鳴,只惡狠狠的看向沐阿梨,“你究竟對我哥哥做了什麼?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哥哥不顧性命將你從蒼朮手中救出,你就這樣報答他嗎?”
“不是我對他做了什麼,是他曾經對我做了什麼。”沐阿梨瞥了眼此刻狀若瘋癲的簡世鳴,望向清揚道。她明白,以簡世鳴的心智,怕是已經明白她就是沐紫晴了。
不過這件事情,好像比她母親衝他隱瞞蒼朮和清揚身份的事情對他的刺激更大一些。
“你胡說,我哥哥一直說要好好照顧你,是你害得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是不是你對他下了毒?”清揚不明白,爲什麼好端端的簡世鳴忽然就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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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親對你父親曾經做的事情,你哥哥也對我做過,此刻他不過是想起來了這些而已。”沐阿梨平淡的看向清揚道,曾經的事情她今日已經徹底放下。可她依舊對清揚說出,就是不想讓這些仇恨在清揚的心中沉澱下來。
“我不相信!不相信!”簡世鳴咆哮着轉身,一掌重重砸在一旁不知名的樹上。
伴隨着撲簌簌落下的柳條形的樹葉,樹幹身子一搖,便擦着周圍密密的枝椏往清揚身上砸去。
“快躲開!”沐阿梨驚呼一聲,本能便扯着清揚向林外衝去。
這兩人一跑,眼眸早就赤紅的簡世鳴仿若找到了目標一般,一掌又一掌的朝兩人身邊路過的樹木轟去。
樹葉仿若化作了一場大雨,撲簌簌灑落,樹幹轟擊着枝椏,劈頭蓋臉的朝沐阿梨和清揚砸去。
“哥哥!哥哥!”清揚一邊被沐阿梨扯着向外跑,一邊回頭看着林中發了狂的簡世鳴。
就在此時,沐阿梨被腳下藤蔓一絆,和清揚一起重重向地上跌去,而就在兩人身後,一棵大樹呼嘯着向兩人身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