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北堯沒回答。
顧斯庭的話,只是讓他動作一怔。然後,他擰開門,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唉……”
顧斯庭長嘆了口氣,他望着唐北堯的背影,同情地搖了搖頭:看來,還是沒有底氣啊……
…………
餐廳。
種類繁多的一桌菜,樑音幾乎都沒有動。她問女傭要了杯果汁,坐在一邊慢慢地喝,靜靜地等……直到樓梯口傳來細響,唐北堯再度出現。
“唐北堯!”樑音猛地放下飲料杯站起來。
“坐。”唐北堯卻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在她對面坐下,示意女傭添一副碗筷過來。
樑音悻悻然坐下。
他這是要和她一起吃飯?
半個小時前,他還是要殺了她的表情……
抱歉,她實在沒那個心理承受力享用唐家的晚餐!
“你爲什麼能治好喬慕?”唐北堯率先開口,他拿了筷子,往一隻碗裡夾菜,動作優雅平順,全程沒有看她一眼。
樑音蹙眉。
又是這個問題!
突兀又莫名奇妙,她難道說她運氣好?
“喬慕被人灌下的,是一種新型試劑,遠高於現在已運用的醫學水平。”唐北堯顯然也沒指望她回答,在樑音沉默的時候,他已自顧自地繼續,“而且很不巧,灌藥的人死了,製藥的實驗室也炸了,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他一邊說着,一邊慢條斯理地挑菜,把魚肉扒了刺,一併放入碗中。
“什麼意思?”樑音面色微僵。
“基本無解的藥,你卻能治好。”唐北堯終於擡頭,雙眸暗沉得可怕,冷冷反問,“你覺得我什麼意思?”
樑音怔了足足十秒。
然後,她終於反應過來,猛地拍案而起:“你覺得我跟下藥的是一夥的?我會害喬慕?”
她幾乎被氣笑。
“唐北堯,你知道我和喬慕的關係嗎?你知道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嗎?我會害她?”她難以置信地搖頭,說到最後,已經有些哽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過得好!”
唐北堯卻是不爲所動。
他保持着冷靜,不被任何情緒感染。
“……這樣最好。”他在良久後開口,終於給了決斷,“你治好她。我對你什麼身份背景沒興趣,你對她沒有惡意,我就對你也沒有惡意。”
他可以給予這樣的承諾。
“我什麼身份背景?”樑音輕嗤,“你見過像我這樣有身份……算了!我也只是個混偏門的醫生,給喬慕的鍼灸,也是監獄裡學來的偏方!”
“上回捅你的人,是個經驗豐富的僱傭兵,你沒傷及內臟?”唐北堯沒接話,只是淡淡拋出一句。
“僱傭兵?”樑音愕然,震驚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才反應過來唐北堯的暗示,“他的刀子上來了,我逃不了,當然本能躲開一點!我身爲醫生,解剖的本能還是有的吧?難不成我拿心臟去撞刀子?”
真的是本能!
兩件事情,就是兩個巧合,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或許,根本不用解釋。
因爲唐北堯全程都是一個情緒,一個表情,他在說完決斷之後,連聲音都始終是平淡的。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她這邊的真相……
他只要她治好喬慕!
“叮!”
那邊,唐北堯已放下了筷子,端起剛剛挑菜的碗起身。
樑音試圖跟上去。
“再等半個小時。”唐北堯叫住她,單手端着碗,冷着一張臉沒讓她跟,“我要去喂她吃飯。”
說完,他徑直上了樓。
看着那抹高大冷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內,樑音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踱回去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原來,他挑了那麼久的菜,是給喬慕的。
這個男人,那麼冷,那麼危險,卻又……
對喬慕那麼好!
其實她剛剛是想怪唐北堯的,她想到喬慕傷成那樣,心裡就不是滋味!以前喬慕一個人的時候,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傷!可是現在……她也跟着矛盾了!
喬慕……
這是你的幸,還是不幸呢?
…………
半小時後,又有人到了唐宅。
樑音沒有想到,來人竟是A市醫院中醫科的老專家,去年過年的時候,這位老專家還去監獄醫院上過課,一度被她奉爲學術偶像……他竟然就這麼出現在了這裡?
當然,和老專家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人體醫學模型。
“這是……”樑音的表情有些尷尬。
“你在模型上鍼灸,他會按照你的位置,給喬慕扎針。”唐北堯守時走下樓來,簡單地和那個教授打了個招呼,然後向樑音解釋。
“你不信我?”樑音擰眉。
“我從來就沒說信你。”唐北堯語氣淡淡,“我只要你治好她。”
他需要樑音的本事,當然,也得保證她耍不了任何手段。
“你……”樑音氣惱地握拳,忍了又忍,終於悶悶出聲,“我和喬慕是好朋友,你這麼做……對你沒好處。”
“對她沒壞處就可以。”
………
於是——
鍼灸的過程,就變成了樑音在模型上扎一針,老教授看一眼,在喬慕身上扎一針。
喬慕也並不笨,她眼巴巴地望着,目光遊移了幾次,很快就猜到了大概。她沒辦法當着老教授的面表達情緒,但是這樣……他們對樑音也太不尊重了!
唐北堯!
唐北堯呢?
她面色不悅地尋找唐北堯的身影,可唐北堯卻像是故意的,偏偏在這個時候不在,只吩咐了女傭她們在門口守着。
“別亂動。”樑音倒衝她安撫笑笑,反而替唐北堯解釋,“我下針不熟練,教授是鍼灸方面的專家,有他在,你儘管放心!”
“呵呵過獎了。”老專家很謙虛很親和,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就順勢聊了下去,“樑醫生,你這是從哪裡學的?我做了這麼多年中醫,也沒扎過這樣的。”
很奇怪!
莫非是什麼鍼灸古書?
“監獄學的,”樑音回得大大咧咧,“監獄的人啊,可沒醫院的那麼金貴,什麼偏方都用,什麼都敢往人身上試。我無意中記了點,上回正好有人說不了話,也是……”
說到一半,她的動作不由一僵。
連帶着臉上的表情,也有片刻的凝滯——
上回有人說不出話……她記得有那麼件事!
但具體是哪個犯人、爲什麼說不出話、具體發生時間……
她竟一樣都想不起來了!
這種片段性的記憶空白,讓人的心底不由一慌。
“有醫學探索精神是好的,但也不能隨便試。”老教授沒發現她的異樣,還在旁邊苦口婆心叮囑,“萬一被捅出去,說你們拿罪犯做實驗,後果就嚴重了……”
“嗯,知道。”樑音笑笑,應了下來。
“畢竟偏方沒有醫學保障的,身爲醫務人員,要懂得保護自己……”教授還在旁邊唸叨。
樑音沒仔細聽,有些心不在焉。
而喬慕——
她只能默默地看着樑音,心裡越來越愧疚。
她是相信樑音的!
唐北堯這麼做,樑音肯定尷尬又難過吧?
對不起……
…………
“……謝謝。”雖然嗓音還是低啞難聽,喬慕這回是真的能說好幾句。
老教授一臉激動。
他嚷着要把“偏方”記錄下來,讓偏方“轉正”。
“中藥照常喝,再做幾回鍼灸,我看啊,你的嗓子一週就能好。”老教授收拾着東西,很器重樑音這樣的後輩,臨走還堅持要了手機號,說多聯繫。
女傭送教授下樓,房間裡只剩喬慕和樑音兩個。
“樑音……對不起……”看着樑音默不作聲地收拾那些針和保溫桶,喬慕越發歉疚,“我是相信你的醫術的……”
“啊?”樑音一愣,這纔回神。
看着喬慕的模樣,她不由笑了出聲。
“我知道你相信我的醫術!”她安撫地拍了拍喬慕的肩膀,索性在她旁邊坐下,“我剛剛只是在想……”說到一半,她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什麼?”
“沒什麼。”樑音搖了搖頭,索性作罷,“我可能工作太累,忙得有點亂。我要早點回去休息了,你好好養傷,我過段時間再來看你。”
樑音走得很倉促。
喬慕以爲她會多留一會兒,沒想到她收拾完了東西,便大步向外……
“樑音?”她追不動,只能出聲叫她。
樑音這纔想起來,還沒有說再見。
“我走了哈!”她擺擺手,走得毫不留戀。
喬慕垂眸。
樑音肯定是不高興了……
………
唐北堯在五分鐘後出現。
他的手裡拿着個果盤,裡面是各種切好的水果。她的身體還未復原,只能少食多餐,他就變着花樣給她送吃的。
“聽傭人說,可以說話了?”他在她的旁邊坐下,平靜的語氣中,難掩着激動,“嗓子還難受嗎?難受的話還是少說幾句,沒關係。”
“唐北堯……”她喃喃出聲。
剛一開口,便感覺到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手卻不由攬上她的後腰,微微緊了緊。
然後,她說出下半句——
“你不能這麼對樑音……”
“生氣了?”唐北堯莞爾,淺淡和緩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慢條斯理地低問,“她跟你告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