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脆響之後,冰櫃應聲而開。
白色的霧氣散盡,喬慕看清了齊遂的屍體——雙目緊閉,一身死灰慘白的皮膚,上身赤着,胸口上有明顯的槍傷創口……
喬慕一驚。
她的呼吸一緊,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她想起了齊遂對白十七開槍的模樣!
她也想起了那天最後,齊遂抵在她的槍口上,大吼着逼她開槍。當時,齊遂看她的眼神,是那麼地……瘋狂、狠戾!
很可怕。
當時的情景,讓她始終心有餘悸。
“咚咚!”
直到聽見兩聲指尖和金屬板的輕微叩響,喬慕才重新回神,她倉惶又茫然地擡眼,正對上南溟疏淡又無奈的眼神——
“怕什麼?”他開口,目光掃過平板上的屍體,“他已經死了。”
“我不是怕……”屍體!
喬慕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在看到南溟的動作後,完全噤聲,僵在了那裡。
她看到——
南溟停止像轉筆那樣把玩那把手術刀,他靈活地操控着刀身,直接在齊遂肚子上劃開一個口子,然後……他把手伸了進去!
他直接把手伸進了齊遂的身體裡!
喬慕看傻了。
她的視線盯着南溟的動作,整個人都是懵的。
“就你開了他一槍?”南溟問她。
喬慕沒聽進去,她看到他的手在齊遂肚子裡動,一點點地上移,好像摸到了心臟的位置……她整個人都受到了衝擊!
“喬慕?”南溟又叫了她一聲,並且加大了音量。
“啊?”喬慕這才茫然擡頭,只覺得背後發涼,她摸了摸鼻子,才發現鼻翼間已滲出了一層冷汗,“什……什麼?”
“只有你開了他一槍?”南溟不耐煩地重複。
喬慕反射性地點點頭,她的目光又忍不住下移,停留在他那隻手上……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聽到南溟那邊很快給了結果——
“死因心臟破裂。的確是你殺的他。”他淡淡概括,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說“今天天氣不好,你的確帶對了傘”一樣。
“是、是嗎?”喬慕僵硬地應聲。
他的手……
怎麼還不拿出來?
“是。”南溟給了肯定的回覆,頓了頓之後,突然又問,“需不需要我拿出來給你看?”
“拿、拿什麼?”她說話開始止不住地磕巴。
“……心臟。”
“不不不!”
喬慕慌忙擺手,猛地背過身去。她真怕南溟的手在下一刻抽出來,扯出一顆支離破碎的心臟……這場景太恐了!
而且太煎熬!
她甚至突然有種衝動:別查了!她認了!她殺齊遂的事,她認了……
“不過即使你不殺他,他也活不長。”南溟的判斷從身後傳來,還夾雜着那種翻動皮肉的聲音,“胃癌晚期……”
皮肉翻動的聲音又持續了一陣,“恩,已經有腹腔轉移……”
“你別翻了!”
喬慕聽不下去,突然打斷。這種像是砧板上翻動魚肉的聲音,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經,讓她幾乎想當場吐出來。
身後的動靜果然一停。
“他這情況,你們知道嗎?”南溟只是詢問,“之前你說的異常、失控,又是什麼?”
他的聲音遠去,應該是到角落的洗手檯那邊去洗手了。喬慕依舊沒有回頭,但知道他停止了“屍檢”,不由默默鬆了口氣。
“我不知道。”喬慕搖搖頭,勉強恢復了點正常,“別人應該也不知道。我之前和他吵過架,情緒就忍不住失控過。”
她不知道齊遂的病。
保鏢、傭人……甚至唐北堯,也都不知道!
所以呢?
身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卻沒有傳來南溟的解答。所以連南溟也不能給她提供什麼答案嗎?她的失控和殺人,成了未解之謎?
“你也不知道?”
“呵。”
她剛開口詢問,便換來南溟的一聲嗤嘲。
“你就不用腦子想想,他憑什麼瞞住他的癌症晚期?”損了她一句之後,他的態度才稍稍緩和了些許,“他基本離不開鎮痛藥,可能是嗎啡,也可能是其他毒·品。你是不是碰到了他的這些東西?”
餘下的話,不言而喻。
那些都是對神經有刺激的!
對齊遂來說是止疼劑,但是對別人來說,卻相當於興奮劑……
所以情緒激動、亢奮、甚至失控,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了?”南溟追問。
喬慕的身形驟然一僵,大腦在短暫的沉抑之後,豁然開朗——
她知道了!
是齊遂的煙!
就像是找到了一個線頭,這個突破口,讓所有的奇怪之處都貫穿起來,有了統一的答案。
她瞬間想到了線索——
女傭說過:“齊遂先生以前不抽菸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抽菸這麼兇?”
那回在唐決的墳前,齊遂也是邊抽菸邊說話,他那麼急切地想要報仇,而她被激怒且失控;
那回齊遂謊稱出去釣魚,其實去了醫院,還問醫生要了什麼東西,應該就是那種煙;
那天白十七和齊遂動手後,齊遂的面色有了明顯的變化,纔會輕而易舉地被她奪了槍!她記得,當時齊遂的身體都隱隱發顫,他想抽菸,卻只掏出一個空煙盒,所以,他撞到了她的槍上……
是因爲當時太疼了吧?
他以爲自己報了仇,又找不到止痛的,所以就索性一死了之?
至此。
除了齊遂死前說的最後那句話,一切都有了答案。
喬慕抿了抿脣。
她的心裡堵得難受,把整件事情翻來覆去想了兩遍後,她卻沒辦法坦然地嘆出一句:原來如此。
她覺得心酸!
齊遂也是可憐人……
而那個可憐人,至死都不知道,他其實並沒有能報仇。
“哐!”
身後又傳來一聲巨響,是藏屍櫃被推上的聲音,齊遂的屍體,應該又被推了回去。然後,她聽到腳步聲,看到南溟走過來,繞到了她身前。
喬慕擡頭,視線中有茫然,有惶惑。
“你不算失控。”齊遂頓了頓,目光柔和幾分,明顯帶着安慰,“同化也並不存在。”
他摘除了她最擔心的兩件事。
喬慕卻笑不出來。
她勾了勾脣角,笑得牽強又難看。
“我幫你找回清白了,爲什麼還不高興?”南溟皺了皺眉。
“因爲……”脫口而出的話說到一半,喬慕不由頓住,因爲她撞上南溟的視線,看到他眼中……起碼此刻,他是真誠的。
他的確幫了她。
撇開其餘的所有不談,她竟覺得南溟還是個講義氣的好人?
這讓她的心底不由涌現出某種歉疚,甚至在摸向口袋中的東西時,都帶了幾分猶豫:“謝謝。”她終於開口,這句道謝,她也是真心的。
南溟失笑。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開心,思索了一秒後,套用了她的原話:“我們是一條命,相互扶持很正常。”
“是,我們是一條命。”喬慕笑了笑低喃。
“我們該走了。”他回身收拾自己的東西,像是閒聊那樣和她說話,“齊遂的事,你還不滿意麼?有疑問儘早說。”
“沒有!”喬慕連忙否定,快速地垂眸,也斂去了眼底的複雜,“我只是剛剛被嚇到了……他死掉以後,怪可怕的……”
“一具屍體而已。”南溟雲淡風輕,半開玩笑地補充了一句,“他並不可怕,唐決死的樣子,應該才叫可怕吧?”
喬慕一怔。
她剛剛心中的那些猶豫和遲疑,在聽到南溟的這句話後,盡數斂去。她原本有些徘徊不定的計劃,又再度清晰起來……
南溟殺了唐決!
唐北堯的仇,也是她的仇,她要報仇的!而且還要加上樑音那份!
她剛剛在瞎想什麼?
有什麼好猶豫的?
“是麼……”喬慕心不在焉地回答,拳頭卻暗暗攥緊。她跟在南溟身後,暫且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就這麼一步步挪出去。
直到——
南溟停下來。
…………
醫院門口。
閒雜人等已被盡數清場,門外裡三層外三層的,都是唐北堯的人……氣氛一片肅穆,他們已經等候多時。南溟皺了皺眉,喬慕卻是淺淡一笑,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終於拖延了足夠的時間。
她看到了唐北堯。
他擠開人羣,站到了最前面。他是那樣的高大俊逸,姿態卓絕。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喬慕只覺得所有人都已遠去,其他人都不再重要。
她的唐北堯。
她總算……
還能最後再見他一面!
唐北堯的視線同樣膠着在她身上。
他的眼裡有擔憂、有打量,有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他帶領着人,把這裡圍得密不通風,任何人都不得離開。
喬慕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兩步。
可纔剛越過南溟,肩膀上一緊,她被南溟拽了回去。南溟低下頭來,用近乎警告的聲音,在她耳邊提醒:“他攔不住我,你說過心甘情願跟我走的。”
他的聲音很小,近乎耳語,姿態親暱。
“唐少!”對面已有個保鏢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喊出來,“您還在等什麼,她已經被K先生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