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縣,羅家。
羅四兩跪在地上。
方鐵口站在羅四兩身後。
羅文昌站在羅四兩對面。
羅文昌神色有些無奈,他道:“行了,別跪着了,起來吧。”
羅四兩搖頭。
羅文昌無奈地問道:“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就跪着也不說話,你到底要幹嘛啊,有什麼就說啊,你想要什麼啊?”
羅四兩還是搖頭,神色平靜且低沉。
羅文昌有些頭疼,他也鬧不清楚自己孫子要幹嘛,這孩子一過來就跪下了,而且怎麼叫他都不肯起來,羅文昌都沒轍了。
羅文昌求助地看着方鐵口,問道:“方先生,四兩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他是闖什麼禍了嗎?”
因爲林老爺子的案子還在偵查當中,羅文昌官面上的朋友也不多,他消息也不靈通,他還真不知道林家出事了。
方鐵口微微一笑,答道:“沒事,你隨這個孩子吧。”
羅文昌眉頭皺的更深了,又看向羅四兩。
羅四兩卻突然磕了一個頭,沉沉道:“對不起,爺爺。”
羅文昌愣住了。
羅四兩又磕了一個頭,又道:“對不起,爺爺。”
羅文昌神情發怔。
羅四兩再度磕頭,道:“對不起,爺爺。”
羅文昌突然間感覺鼻頭很酸,心裡很不是滋味。
“唉……”方鐵口長長一嘆。
羅四兩還在磕頭:“對不起,爺爺。”
“對不起,爺爺。”
“對不起,爺爺。”
“對不起,爺爺。”
“對不起,爺爺。”
磕着磕着,羅四兩的聲音慢慢哽咽了起來,眼中也被淚水充盈着。
羅文昌心中也酸楚的厲害,他一個本該享受兒女照顧的老人家卻在忍受喪子傷痛之餘還要孤獨地養育照料羅四兩這麼多年,這其中酸楚真不是外人能理解的。
但這並不是最難的地方,最難的是他自己的孫子不能理解他,也不願意聽他的話,甚至對他隱隱還有怨恨,這讓羅文昌的心很是受傷。
羅文昌是一個很傳統的人,他不懂得如何去跟子女兒孫正確交流,也不懂得如何去合理地引導他們,但這並不代表他的心不會痛,他把所有酸楚都往自己心裡藏,藏得越多,痛得越狠。
最讓羅文昌難受就是自己的孫子不肯接受戲法羅的傳承,他甚至在怨恨戲法羅,恨不得戲法羅徹底消亡。
爲了戲法羅這三個字,他們羅家三代人用了百年時間,費了無數心血,甚至連兒子的命都搭上了,才換來今日的輝煌。
可自己孫子竟然如此棄之如敝履。
他的心真的在滴血。
可爲了自己孫子,羅文昌還是決定徹底放棄戲法羅,他不想逼迫自己孫子,也不想逼他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他所求的僅僅只是羅四兩能好好做人,不要行差踏錯,僅此而已。
可自己孫子卻還是拜了盧光耀爲師,做了許多讓他不開心的事情,他真的很難過,也很心累。
現在看見自己孫子如此模樣,羅文昌這些年所有的酸楚都涌上心頭,一時間,他竟難受的厲害,眼中也泛着淚光。
羅四兩也趴在了地上,無聲淚流。
方鐵口在一旁默然不語,只是微微嘆息。
過了好久,羅文昌才漸漸平復下來心情,他擦擦眼角的淚水,對羅四兩道:“起來吧,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我也……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羅四兩跪着地上,眼角帶着淚水,他極力去平靜自己的內心,但聲音仍有些發顫,他說:“以前我總是不懂,以前我總是愛鑽牛角尖,但是我懂了,所以我才知道原來當初的我是那麼過分,對不起,爺爺。”
羅文昌搖頭。
羅四兩卻還在說,他哀傷道:“我一直不懂你們爲什麼會拼了命去做那些事情,我師父曾經跟我說過這就是戲法羅的責任和使命,因爲總有一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
“我一直不能理解,我也一直都不能懂,我師父說我從來不曾真正去了解過我父親,我也從來不曾真正去了解過你們,就自顧自一直鑽牛角尖,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我一直都不懂,但是我現在我懂了,我知道了,我也明白了。”
羅四兩深呼吸幾口,慢慢把心情平復下來,可仍有激動,他轉過頭對羅文昌說道:“我師父說的對,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每一個人也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責任,我現在終於找到了。所謂的責任,從來都不是要你做,而是你要做,我現在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我父親是因爲表演戲法死的,但其實我不應該去怨恨戲法,因爲我爸他自己都從來不曾後悔過,就像我師父從來不曾後悔爲單義堂拼搏一生,甚至獻出生命,我根本就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去怨恨。”
“我記得小時候別人總在我面前提我爸,說我爸多麼多麼厲害,言語中全是羨慕和敬佩。哪怕是我爸死了之後,他們也全都是惋惜,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越來越少聽見別人提起我爸了,我們羅家也不是之前的羅家了,別人都快忘記我們羅家了,都快忘記我死去的父親了,就算是二黃父子那種阿貓阿狗也敢上門欺負了。”
“其實我爸沒有死,這些年他一直活着,他的精神一直活着,他的名聲一直活着,可現在,他快真正死了,因爲越來越少人記得他了,越來越少人記得當初那個矢志帶領傳統戲法走向世界的戲法羅了。”
“我不忍如此,我不想我父親被人徹底遺忘,我不想他所有的努力都徹底白費,我不想人們再也不記得曾經有那麼一個矢志要帶領中國戲法走向世界的人,我不想讓我爸徹底死去,我也不想戲法羅徹底消亡。”
“所以,這就是我的責任,這就是我的使命。”羅四兩看着羅文昌,熱淚盈滿眼眶:“我師父曾說,當我有一天明白什麼是責任和使命的時候,我就會回來接過家裡傳承的那塊紅色臥單,我就會成爲第四代戲法羅,所以……我來了。”